风声四起。


    翟暇时挑眉，什么先人怎么重口，敢拿活人……？


    翟暇时还没有动作，就听见邬老板扯着个嗓子道:“二两烧酒，哎呦喂，家里最后一口酒了，您老人家别嫌弃；顶大一个的苹果，老甜了，您老在那边也平平安安的；我自己折的金元宝，哎呦我，我这手怎么就这么巧呢……”


    翟暇时：……


    翟玖：……


    【她这是在做什么？】翟玖问。


    翟暇时揉了揉额角答：【给故去的先人上供的时候烧贡品都得说些什么，或者是先人的姓名，或者是祈求先人保佑之类的，她这样有什么说什么的……还挺少见。】


    翟玖的表情明显有些疑惑：【向先人寻求庇佑？不向神求么？】


    翟暇时失笑：【早就不向神求了。】


    【千百年过去，神力逐渐消亡了吗？】他皱了皱眉。


    翟暇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半一半吧，现在比较相信科学。你昏睡的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情，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的。】


    眼看着邬老板念经似的，絮絮叨叨说了老一阵子才爬起来，一炷香都没跪完腿就酸得打颤，翟暇时见状，默默上前服了一把，她起身的时候，又是骨头“嘣嘣嘣”几声轻响。


    “不行了，现在这么脆皮了吗，得去医院看看了，不会骨质疏松吧？”


    身体素质真够差的。


    翟暇时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土包上，嘴角没忍住抽了抽。


    这都算不得是一个完整的坟冢，长满了野草，连碑都没有，野地里孤零零一个拱起，要不是边上还能看得出烧过纸的痕迹，谁也想不到这下面能埋了东西。三根香烛插得烧得歪七扭八，黄纸堆叠得乱七八糟，一整个惨不忍睹。


    然而最吸引翟暇时注意的并非是这个，而是那三根香烛点燃之后没过多久就又熄灭了，邬老板再点，再熄灭。


    感受到邬老板身上和这坟冢上如出一辙的气息，翟暇时眼神探究。


    邬老板起先以为是风，然而用手护住打火机的外焰连颤都没有颤一下，点在香上没一会儿就又熄灭了。


    “这香质量也太差了。”邬老板抱怨，“不会是受潮了吧？不应该啊，去年过年的时候才买的……”


    给亡者之物出现反常现象，只能是因为故去之人没有收到。最常见的原因就是亡者死后并未魂归地府，这边烧过去了，但是那边收不到。


    先人不在地府，这没有什么稀奇的，酆都这些年治安不大咋的，出逃的鬼魂大有人在。但是这位“先人”竟然在她的后嗣的身上留下气息，庇佑他们。


    这说明这位先人至少也得是得到的大鬼了。如果对方没有恶意那还好，如果对方已经变成了厉鬼，那事情就难办了。


    本来翟暇时是不想蹚这趟浑水的，然而无奈当时她留在这里的东西是有酆都所造，至阴无比，对于死灵一类向来是大补特补。


    对方已经留下了气息，这相当于留下了耳目，届时阴气那样强大的东西重新显示，势必要横生枝节。


    不管都不行了，总不能毁在这个上面。


    “这地下埋的是谁？为什么不立碑？”翟暇时不动神色打探。


    邬老板挠了挠头，道：“我们家往上数好几辈的一个姨姥姥，我们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就没立碑。”


    连名字都不知道？这就不太好查了，邬老板没有察觉到翟暇时语气里的异样，她随口问，她也就随口答，给人带到地方熟悉了环境两人就往回走，往回走的时候，邬老板才后知后觉感觉有点后脊发凉。


    “你那位太太太姨姥姥，是怎么死的？”翟暇时问。


    “这个啊，可就说来话长了。”邬老板拖长了调子，道，“这事可要从民国那会儿说起。”


    “方便细说吗？”翟暇时问。


    “也不是什么秘密，这故事你在我们这一片随便找个人都能打听到。”她笑，“听我太姥姥说我们这边十里八乡都姓邬，祖上十几辈都姓邬。民国那会儿吧，闹灾荒，穷，穷得叮当响，孩子生下来养不活，地主家还好，穷人家的女孩子基本上是一生下来就扔到山上去自生自灭了，喏，还有个弃婴塔，据说好几百年了，就在那边山上，还没倒呢，从这就能看到。”


    邬老板的手往背后的黑暗出一指，翟暇时循着方向望过去，果然见一座黑塔模糊的轮廓。


    她眯了眯眼睛，“这扔的孩子多了，那山上就邪乎得发慌，总是闹鬼，青天白日的走那边上过路都能听见小孩子的哭声。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命的是，那一整个村子到后面都生不出男孩子了。”


    翟暇时评价：“自作孽不可活。”


    “就是自作孽不可活。村子里的人都怕了，就合计着请了个道士过来，镇一镇……”


    翟暇时直觉其中问题应该是出在那个道士身上，果不其然，紧接着就听见邬老板说。


    “那道士不得了了，说要想破解生不出男孩的诅咒，就要把村子里面最大的、还没说亲的姑娘拿去给水里的龙神配阴婚。”


    “喏，就是后面那个湖，别看现在没多大点地方，民国那会儿丰水期，面积是现在四五个那么大，那死道士说里面有个什么破龙神，说什么把龙神伺候好了就能生儿子。”


    媿灵作乱，元女生祭，当真是阴中之阴，原本这里的地势就比较复杂，地势低洼，四面山丘连绵，虽然并不是十分高的的山，但却恰好将水源的来处和去处都堵死。


    此处在千百年前俨然已经是一团死水，死气沉沉。这样下去，不出大事都难。


    后面的故事也不用邬老板讲了，少女死后尸变后寻仇，屠村复仇云云。


    听邬老板说，偌大一个邬家镇男丁尽死，后来又因为战乱的原因失散，她们是为数不多最后还回来的人。


    有这样一层关系，祭拜一下也是无可厚非。


    “下次别这么晚出来，尤其是像这样的日子。”翟暇时拍了拍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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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上房门。


    门外的声音渐渐静下来，邬老板的肩头，一道金光飞快一闪而过。


    *


    凌晨一点半，万籁俱寂，这个时间点，鬼门已经关得差不多了。


    翟暇时轻轻推开了窗子，手在窗台上一撑，从二楼跳了下去。她掩盖住自己的气息，循着记忆往湖边走去。


    即使上巳已经过去，这边的阴气仍然是很重。和这里的一团死气不同，旁边就是个景区，巫山景区，人气足得不行。


    口袋里传来震动，手机显示有未读信息，翟暇时扫了一眼，发现是熟人。


    上善若水：你已经到了巫山吗？


    上善若水：找到东西了吗？


    上善若水：你动作最好快点，他死而复生的消息瞒不了多久，异管局这边往巫山一片派的任务挺多的，碰上他们你自己小心点。


    翟暇时要摁灭手机屏幕的动作一顿。运气不会这么差吧？她心道。也没回消息，只是沿着湖周围转了两圈，找了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


    她闭了闭眼。她的灵府之中同样有一处水源，往下探去，最深处有一道巨大的封印，不难看出封印最深处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正是翟玖。


    方才从民宿出来的之前，翟玖就在翟暇时的半哄半骗下，重新回到了翟暇时的灵府，美其名曰状态太过虚弱需要修养，重新躺回了那具曾经封印着他的水底。


    至于翟玖为什么会诈尸，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事情得赖翟暇时。


    当年她和翟玖打了一架，她下手没个轻重，将对面迎战的翟玖连魂魄都打得四分五裂。


    先神自此陨落，还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实在是叫人唏嘘。翟暇时也觉得唏嘘——可怜翟玖那张脸美得惊天动地。


    当道德还不足够约束行为的时候，美丽的事物会让心向往之人而生出贪念。那张脸实在是伟大，就连翟暇时也不能落俗想要私有。


    故而她就一时收集癖作祟，在对方的灵魂彻底消散之前，私藏了一块美男灵魂切片，封印在自己的灵府之中时时欣赏。


    万事万物皆有灵府，乃是一切生物聚气养灵之地，灵气充沛，也不知道是不是翟暇时的灵府之中灵气太过于充沛，这一下子给翟玖之剩下的一篾儿残魂给盘活了。


    自作孽不可活。


    当年和翟玖打的那一架，翟暇时也没讨到什么好处，元气大伤，如今的力量不足当年十之一二。


    两个人一个半死一个不活，要是再打一架估计吃力得紧。故而翟暇时还是很人道主义地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封印。


    她当年曾在这一片的水域留下一口棺椁，乃是用酆都死木所造，保准能将他封得死死的。


    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随手拔了几根草叶算了一卦，本来想着能不能直接得出那样东西的具体方位，却没想到算到最后，手中的草叶一一折断。


    翟暇时神色震惊地看向波澜不惊的湖面，那东西……


    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