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茉没有应声，只是不疾不徐地从手上拎着的袋子里翻出那张亮橙色的奖状，递给父亲后就径直上楼了。


    “站在门口干嘛，怎么还不把鸭子赶进来！”苏萍从屋里出来，恼火地朝程林生喊道。


    程林生却只是盯着奖状上“第一名”三个字，默不作声。


    苏萍愣了一下，上前夺过他手里的奖状，看到上面程茉的名字后松了一口气，连带着语气也和缓了下来：“好了，赶紧干活吧。”


    今天的晚饭格外的安静，既没有喧闹的电视背景音，也没有了程林生千篇一律的说教。连程莉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手中的碗筷发出声响。


    苏萍斜觑了一眼默默扒饭的程林生，开口打破了沉默：“小茉啊，你和小莉要带的衣物整理好了没有？明天早上六点半的车是吧？让你爸骑电瓶车送你们去车站吧。”


    程茉嗯了一声道：“东西等会理。”


    “也行，你也一起，正好带几只鸭子去卖掉。”程林生对着苏萍开口道。


    听到这话，程莉先不高兴地噘起了嘴：“啊，我不想跟鸭子坐一起，我还打算穿新衣服去的呢……”


    “穿什么新衣服，你以为汽车上就很干净啊！还有别忘了你去年坐车晕车吐了一路，别到时又吐自己一身！”苏萍忍不住抬高声音数落起来，“就穿件不要的旧衣服去，到那边再换！”


    提到晕车，那股难闻的气味和肚子里翻江倒海的感觉仿佛又涌了上来，程莉顿时觉得手里的饭也吃不太下了，就更没有反驳的力气了。


    程茉听到这也心有余悸，虽然前世在经历过高中三年每月汽车往返市里的磨炼后，她就很少再晕车了，但现在的她可还是那个一坐车就想吐的身体啊。


    于是一放下碗筷，程茉便立马往行李包里又塞了好几个塑料袋和一大包卫生纸。


    “这是车票和证件，放兜里收好。”苏萍过来把上午去镇里买好的火车票递给程茉，又数出五张十块的钞票塞到她手里，“钱藏好一点，坐车的时候自己小心点，看好程莉。”


    “我知道的，妈妈，别担心。”程茉没有推拒，接过钱后抽了一张出来预备买汽车票，剩下的都藏到了贴身衣服的小口袋里。


    苏萍又蹲下去开始细细检查她们的行李，看看有没有漏带什么。


    程茉低头注视着母亲，这个时候她才刚过四十岁，还没有后来藏不住的白发和皱纹，却并不显得年轻多少。


    蓬乱枯槁的头发，被晒得黝黑的皮肤，还有身上散不去的鸭粪的味道，和程茉长大后所熟悉的优雅体面的样子相去甚远。


    程茉小的时候曾在家里找到过一张母亲年轻时的黑白一寸照，照片上的母亲还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一根黑油油的粗麻花辫垂在胸前，白皙的脸庞上一双笑盈盈的眼睛，青涩美丽却又令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听说，当年刚从大学退学的父亲就是在参加二姨和姨夫的婚礼时，第一次遇到了母亲，然后对她一见钟情。


    可惜那张照片后来也不知道遗落到哪里了。


    有什么东西从程茉的心头窜出，又逼上了鼻尖和眼眶。程茉仰头，望着头顶刺眼的白炽灯想，她得再努力一点，再快一点。


    “应该没什么问题了。”苏萍站起身，又环顾了一圈，终究还是迟疑着又开口道：“小茉，别生你爸的气，他今天看到你的成绩其实也高兴地不得了，只是拉不下脸来……”


    好像还是挡不住了啊。程茉转身，看着窗外黑漆漆的村庄，克制着声音轻轻道：“妈，早点休息吧，我也要去洗澡睡觉了，明天还得早起呢。”


    好一会儿，脚步声响起，随后是门被带上的声音，和程茉脸上决堤而下的泪水。


    “二姐，我洗好了，你快去吧。”程莉穿着短袖跑进来，快速把自己塞进了被窝。


    “好。”程茉低头拿上换洗的衣物，趁着转身连忙抹了一把脸。


    也许她永远也听不到他的那句认可，但那又怎样呢。


    哗啦啦的流水带走了眼泪和那些不知名的情绪，程茉这个晚上睡得很安稳。


    六点半的车，意味着最迟六点十分也得从家里出发了，所以，五点半，程茉和程莉就被苏萍叫起来洗漱收拾吃早饭了。


    如同打仗一般弄好一切，姐妹两个终于迷迷糊糊地坐上了三轮电瓶车，和她们一起的还有母亲，以及几只嘎嘎乱叫的鸭子。


    这辆车主要是为了方便父母上工时带一些工具以及装运鸭子用的，所以后面的车斗是没有座位的，要坐人就得自己放上小板凳。


    程茉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行李，一只手用力握着车上的栏杆，摇摇晃晃地几乎又快睡着了，如果没有时不时突然袭来的一阵猛烈颠簸的话。


    “到了，下车吧。”苏萍帮忙把行李先拎下来，又忍不住开始叮嘱，“到了就站在车站大门口等你们大姐，别乱走，万一迷路了，就找警察，家里的电话和你姐的电话都记着的啊？”


    程茉和程莉不得不又背了一遍电话号码，才终于上了一旁等着的汽车。车窗外，苏萍又去找司机交涉了，程林生则一个人站在那辆三轮车旁边，双眼无神地不知望着何处。


    因为是一大清早，有不少村民要去沿途镇上的市集卖菜或赶集，车上的人坐得满满的，东西也很多。


    程茉和程莉两个挤挨着坐在汽车前部发动机盖的垫子上，紧紧抱着自己的行李。两边的大爷大妈用方言大声比较着自己的货物和货价。


    车子摇摇晃晃地启动了，售票员开始穿梭着询问每个人的终点并收取票钱。


    程茉拿出十块钱递给她，屁股下面发动机传来的热气混着刺鼻的汽油味，熏得程茉晕晕乎乎的。


    “师傅，前面踩一脚！”


    有人大喊着，于是汽车轰鸣着猛地停了下来，程茉一个仰倒往后栽下去。好在后面也堆了不少东西，才没让她磕到头。


    “二姐，我好难受。”程莉嘴唇苍白，满脸的汗珠，拉着程茉的袖子小声道。


    程茉连忙翻出塑料袋给她，又往程莉手里塞了几张卫生纸，让她趴在自己的膝盖上。


    其实程茉也不太好受，但或许是因为心理已经适应了这种情况，她没有程莉那么严重。


    后面几个乡镇又陆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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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续续地有人下车有人上车，程莉终究还是没忍住吐了出来，好在有程茉的提前准备，没弄脏衣服和车里。


    程茉一边轻轻替她拍着背，一边努力扭头看向窗外绿色的田野，压下了胃里的不适。


    “好了，火车站到了，两个小姑娘赶紧下车。”


    司机转头朝她们喊了一声，程茉立即起身拿上两人的行李，拉着程莉下了车。


    这个时候的火车站还是刚刚修建不久的，远没有后来的破败，程茉仔细观察着四周的标志，带着程莉顺利检票进站了。


    坐上火车就舒服多了，程莉缓了过来，又开始新奇地东张西望。虽然这不是她第一次坐火车了，但一年也难得出门一次，自然看什么都有意思。


    坐在她们周围的看上去是一群互相认识的年轻人，两男两女，正在打扑克，中间小桌板上还堆了不少瓜子零食。


    “小妹妹，你们两个自己坐火车啊。”其中一个留着短发看起来有点酷的女孩子看了程茉两个一眼，问道，手上抓牌的动作依旧不停。


    “不是，我们和爸爸一起的，他在后面车厢，没买到一起的票。”程茉到底带着成年人的警惕，即便这群人看起来不太像坏人。


    后面他们再热情地招呼她们两个吃零食时也都被程茉找借口推脱掉了。程莉虽然有点眼馋，心里却始终记着一定要听姐姐的话。


    直到两人下了车出了火车站，在站前广场看见了程兰熟悉的身影，程茉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毕竟程茉知道，在这个年代人贩子还是比较猖獗的，自己一个人也就算了，加上程莉这个什么也不懂的真小孩，多少还是有点紧张的。


    “累坏了吧，想吃点什么？”程兰走上前接过程茉手里的行李，又牵起程莉的手。


    “我想喝汽水！”程莉嚷着。


    程兰笑着答应，又看向程茉。


    程茉没什么想吃的，尤其是坐了这么久车之后，最后三个人找了一家小餐馆坐下来吃了碗米粉。


    之后，程兰带着程茉程莉坐公交车到了她为了方便兼职和人合租的房子，去年她们过来玩也是住的这儿。


    程兰是个很善于与人打交道也很容易令人信任的人，所以即便她小时候因为父母不停的换学校，导致刚与新同学熟识起来就又要面临分别，还是有几个深交的好友与她常年保持着通信。


    而程兰现在租住的这个房子，房东太太是一位退休老教师，对她也是十分喜爱，不仅给她的房租定价格外低一些，还时不时做了好吃的送过来。


    也因此，这笔额外的开支对于程兰来说并不算很大的负担，还给她带来了许多便利。


    房子是个三室一厅，属于程兰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一米五大小的床和一张书桌，一个衣柜，但比起学校的宿舍来还是宽敞多了，姐妹三个人挤一挤也能睡下。


    把东西放下后，程兰先哄着累得不行的程莉去换了衣服躺下来休息一会，又对程茉道：“小茉，你不是说要签约吗？我们先去网吧把这个弄好吧。”


    想到自己的赚钱事业即将迈出新的一步，程茉一路的疲惫也顿时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