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春泪水如决堤般滑落，她深呼吸着，咽下自己呜咽的声音。


    原来，自己的名字从来不是父母爱情的失败品，是一个普通庄稼人对自己孙辈最质朴而又诚挚的祝福。


    易春、易春，一切容易，每一个春天都是容易的。


    她垂着脑袋，任凭泪水打湿身下的床单。


    “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我一直……都以为是因为我，因为我的名字，所以我爸爸才去找别的女人，所以你们才离婚的。”


    “都是因为我，妈妈你才不能、不能继续唱歌了。”


    “妈妈，我……”不等江易春说完，她感受到背脊上有一双温热的手，顷刻间，她陷入母亲温暖的怀抱。


    胡斐拍打着她的背，叹口气：“傻囡囡说什么呢，我不都说了，我生下你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我都知道的，那些人，看我走红了就一个劲跑过来沾我的光。我过气了，他们就各种造我的谣。”


    “可是，囡囡啊，你又没做错什么，你那个时候还那么小。”


    “是那些人的问题。”


    江易春继续抽泣着，她的思绪回到自己的中学时代，那时自己被流言影响，也学着那些大人的模样疏远母亲，甚至上了大学，与母亲之间始终有着一面打不破的墙。


    可今日，她却看见那座墙在自己面前轰然间崩塌。


    那些初中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


    她想到自己曾经好奇想进母亲的酒吧瞧瞧，却在还没迈进酒吧前就遇见几个社会青年。


    他们围住一个黑长发的姑娘。


    她还记得那些人漂黄的头发、粗哑的声音，以及身上的纹身。


    “小妹妹，喝一杯？”其中中间那个大哥就要朝那姑娘伸胳膊。


    江易春那时站在原地没动，心却揪起来。


    她知道那姑娘读书不好、爸妈也不太管，所以打架、逃课样样都来。


    那姑娘还说：“反正读书也读不出个名头，不如卖出强大，不如早点生小孩、带小孩。”


    可她却在那姑娘迷茫的双眼里看到一种难以说出的恐惧，她向前迈出一步，似乎就要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们干什么呢！”母亲穿着件皮夹克冲出来，横在那姑娘的面前。


    “小女孩怎么能来这种地方，啊？你还没满十八岁！”


    “你们几个也真是的，都开始勾搭上未成年人了？这里不欢迎你们！”


    江易春在母亲看见自己前就赶紧掉头跑开。


    后来，江易春知道，那个叛逆的女孩最后剪去那一头黑长发，重新捡起书本。


    最后……她似乎考上了个普高。


    不知是母亲跟她说了什么，或者是她自己想开了。


    至少，那个女孩的一生在母亲出手制止的那刻开始，她就从家庭主妇的道路上离开，转而走向求学之路。


    母亲外表是别人口中的不着调，可她的内心依旧装着一颗纯洁炙热的心。


    只是那颗心被流言和自己的偏见逐渐封印在冰层下。


    分明有如此多次破冰的机会，可自己却因为别扭的性格一次次加固坚冰、封闭自我，直至今日。


    还好，自己打破坚冰的时机并不迟。


    江易春把脑袋埋进母亲怀里：“妈，我以前还对你那样，相信那些人说的话，说你不正经……我简直就和我爸一样。”


    “所以、所以我老是疏远你，对不起，妈妈。”


    她听到耳边传来母亲的叹气声，随即一张纸轻轻触碰她的脸颊。


    “小春，我怎么会怪你呢，我倒还很高兴，你终于愿意多跟我说说话了。”


    “哎，其实也是妈对不起你吧，这些年一直忙酒吧的事情，都没有跟你好好坐下来谈谈。”


    “妈以前在家还喝酒，还在你面前抽烟，你看我烦也很正常。”


    胡斐转过身子，从另一边拿出一本相册，上面印着几个大字“宝宝成长日记”。


    她翻开第一页，上面是母亲笑着抱着一个很小很小的娃娃。


    “小春，这是你刚出生的时候。”胡斐眼里的幸福随着泪水溢出，她的指尖摩挲着那张泛黄的照片。


    “那个时候你好小好小啊，当时护士把你抱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很害怕一不小心就把你弄疼了。”


    “可是，当你真的在我怀里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好软好软，好暖和。想到我能孕育出一个这样的小生命，我那时就觉得特别幸福。”


    胡斐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江易春的额头，双眼盛满柔情：“现在这个小生命都长那么大了。”


    她站起身，又从架子上拿起一张唱片，放在点唱机上。


    旖旎柔软的旋律如同春水暴涨，溢满整个房间。


    江易春极其熟悉这个旋律，那是母亲真正爆红的一张专辑，也是在自己出生一年后发行的。


    那张专辑的主打歌曲在天南海北传唱，母亲也获得名利，可从此也被推到聚光灯下，被谣言和世人的目光所吞没。


    闪光灯会逐渐暗淡，流言会随着时间裂成碎片，而音乐经过时光的冲刷，依旧富有韵味。


    这三者交织在母亲身旁，待到江易春拨开迷雾，她依旧清晰地坐在自己眼前。


    “小春啊，妈妈的第三张专辑就是因为生了你，所以才创作出来的。”


    “因为那个时候我想了很多有关生命、有关哲学的事情，所以就有了这张专辑的灵感。”


    江易春盯着照片上那自己的小小模样，攥紧身下的床单，点点头。


    母亲抬起手，最后轻轻搭在她的脑袋上：“小春，妈妈看见你考上大学，看见你带着心爱的男孩子回来，其实妈妈一直都很开心。”


    “但是，囡囡啊，你觉得那个男孩子真的可靠吗？”


    江易春愣在原地，倒吸一口凉气：“妈妈，你是什么意思，你不同意……”


    胡斐急忙摆摆手，打断她的追问：“我只是担心，担心你和我一样，一时冲动有了个孩子，然后……一边舍不得这个孩子，一边又奔波来奔波去。”


    “最后忙活大半辈子，什么都没得到。”


    江易春垂下眼，摇摇头：“我觉得我男朋友不会是那样的人。至于那个……”


    她耳根滚烫起来：“我们还没做过呢。他、他总是说我们才在一起一个月不到，我像饿虎扑食，但他其实也差不多，被我勾起来就……”


    “就有点没完没了。”


    江易春越说脸越红，她急忙打住漫出自己嘴边的虎狼之词：“嗯，就、就只是亲亲抱抱，最多只会试一下，他看我疼，就没有继续下去了。”


    胡斐心领神会般握住她的手：“没事的，小春，女人有欲/望是很正常的，与对象探讨这个方面的东西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你一定一定要做好措施。生下你我是不后悔的，可是小春，你一直想留在大城市吧？如果年纪太小有个孩子，对你们来说，反倒是个麻烦？”


    “嗯，对的。他现在条件不太好，我也要读研究生，孩子……感觉是个很遥远的东西。”


    江易春心脏怦怦跳，手绞着衣角，她一直知道母亲从不避讳这方面的事情，但这也是第一次自己在母亲面前展示自己的恋爱点滴。


    “我和他……做措施的，他跟我回来的时候还准备了那个……”江易春越说声音越轻。


    “啊，那就好。”胡斐呵呵笑起来，拍打着女儿的背。


    “啊，对了，还没跟你说林叔叔的事情呢。”胡斐凑近她，“其实……我和小林差不多快走到男女朋友那步了。他说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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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的时候就是我的粉丝了，那个时候特意攒钱买车票来见我。”


    “虽然我没什么印象，但他说得好像是真的一样。”


    江易春嘟囔一句：“妈妈，得小心杀猪盘。”


    胡斐哈哈笑起来：“我当时以为他是和你爸一样的骗子嘞，拼命让他滚出我的酒吧……直到他在我们酒吧献唱一曲，还被他的粉丝认出来了。”


    “我那个时候吓一跳，没想到他真的是个做音乐的。后面和他聊了聊，也慢慢了解他……他还说自己来这里找到自己，就是想实现和偶像做音乐的梦想。”


    “不管怎样，他确实给了我一些支持。所以，小春，你怎么看？你……接受妈妈这个男朋友吗？”胡斐抬头看女儿，手再次握住女儿的。


    江易春一愣，随即轻笑出声：“问我干什么呀，只要妈妈幸福，我都可以的。”


    “毕竟，我已经长大了，妈妈你可以尽情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胡斐眼含热泪，紧紧拥抱女儿。


    江易春也将母亲搂在怀里，小声啜泣起来。


    那些多年的误会，在今夜彻底崩塌，只剩两颗紧紧贴着的心。


    待到母亲在自己身侧睡去，江易春摸出手机。


    【小江啊，爸爸给你和妈妈种了些玫瑰，已经晒成干了，你们要吗？还有，你妈最近怎么样？】


    那是父亲发来的消息，她已许久未回。


    江易春垂下眼，朝他发出消息：


    【谢谢爸爸，但我不需要了。】


    【至于妈妈，她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你也要过好自己的生活。】


    没有控诉、没有辱骂，只剩释怀后的温柔疏离。


    回完父亲的消息，江易春觉得嘴巴有些发干，便走下楼去倒水喝。


    她刚到楼下，就撞进一个温热的胸膛。


    “宝宝？”何尹昕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发，眨巴眨巴眼，手还耷拉在自己腰间。


    他身上的睡衣掀起一块，露出他肌肤的一角。


    她能看见几块分明的腹肌。


    江易春脸颊一红，她眼里还有未干的泪水：“机器狗，你在这里干什么？大姨的空房间你睡不习惯，还是小林叔叔打呼噜？”


    何尹昕迷迷糊糊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没有不习惯，就是有点想抱抱你，不和你说晚安，我睡不着。”


    “小春，是不是不开心？”


    “切，肉麻怪。”


    江易春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贪婪地占有他身上的每一丝独属于他的气息，她的指尖轻轻掐他腰一把：“谁跟你说我不开心的了？”


    “按照合同，我得实话跟你说。我刚刚和我妈妈聊了天，解开了很多以前没有办法释怀的东西，比起不开心，我现在很轻松、很快乐。”


    “在你的怀里，我更幸福了。”


    何尹昕杵在原地，心脏扑通扑通跳着，他的手轻轻攀上她的背脊，喉结不停滚动。


    少年人的体温总是偏高，像个大棉被似的将江易春揽在他怀里。


    何尹昕指尖绕着她的发丝，一边吻她的发顶一边喘着气：“宝宝，我也很幸福。你能和你妈妈把话说开就已经很好了。”


    “不是所有父母和孩子都会互相理解的。你和你妈妈都很幸运，可以理解彼此，把话说开。”


    江易春抬起头，轻轻啄他嘴唇一下，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那机器狗，晚安？”


    何尹昕垂下脑袋，也轻轻贴住她的唇，手在她腰间轻轻刮一下，他低低笑起来：“嗯，晚安宝宝。”


    江易春掐他手心几下，身子却依旧在他怀中：“过几天我和妈妈一起带你去城里，那边有一块地方可以看星星，特别漂亮。到时候有活动，我们一起去看吧？”


    “好，那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