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不言。


    她跪于阶前苦等九日，哥哥才道：“太子逢吉女，得安遂。”


    吉女？


    天下无吉女，只有无籍女。


    不，有，她可以做天降的吉女！


    此时战乱，进城难，出城易，她携数万丹药来，按哥哥所绘之图往西驱驶。


    她历经千难，到了他面前。


    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会待她温柔如水。


    不止是他，军中将士，也必将对她感恩戴德。


    日光如缕，洒在美人身上，她笑得养眼，如花娇艳。


    正逢石典路过，虞昭月忙将人拦下，悄声问他：“这女子与殿下关系很好的样子。”


    “将军可知，这人什么来头？”


    石典身高八尺，魁梧如树，他整张脸仿佛是岩石雕刻而成的，粗犷又硬朗。他闻言，精锐虎目顺着少年视线望去，沉默一会儿他道：“姜念芙，问玄阁阁主的胞妹。”


    一双漂亮的圆润眼睛，眨也不眨望着他，不用少年再问，石典继续道：


    “问玄阁之主，乃南山姜氏嫡长子姜无霁。”


    “手段通天，能观星，知国运。察面相，预祸福。”


    “今方逾弱冠，圣上见之，亦恭称其为大师。”


    “问玄阁受万人敬仰，落于京都扶风山上，出行皆是这副排场。”石典示意虞昭月看软轿。


    黑墨画满鬼符的雪花白飘带围满马车，无风飞舞，多盯一会儿，置身盛阳之下，都觉背脊发凉。


    虞昭月了然点头。


    “怪不得能平安到达，”


    这样的冥车，她看到都犯怵，古人迷信，哪敢轻易去惹。


    也怪不得能一出手就是万枚丹药了。


    观天象以囤粮。


    法力高深，富贵非凡！


    远处美人端坐垂首，如含露桃花似的浅绯指尖微微翘着，一点儿一点儿地剥着覆着白霜的葡萄


    汁水滴落，晶莹透绿的葡萄喂至凌墨渊唇边，他眸中一片冰寒，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殿下，不喜葡萄吗？”


    凌墨渊不言。


    “芙儿还带了香桃。”


    “香甜可口，汁水充沛，殿下可愿尝尝？”


    老天爷终于开眼了。


    凌墨渊他娘早死，爹不疼，外公厌弃，现下命运垂怜，在乱世中还煞费苦心给了他一个有钱又有颜的爱慕者。


    关键是这爱慕者看起来还是一个顶级恋爱脑。


    这窗开得可以，虞昭月摸着下巴点头。


    姜念芙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停在她身上，她偏头望去，是一位瘦弱少年。


    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她一扫而过，对石典展颜。


    人家连个眼神都吝于给予，虞昭月浑不在意，她将药匣子夹于腋下，双手拢入袖口，走过去。


    靠近吃葡萄的美人，虞昭月俯身去问：“美女，有你哥的联系方式吗？”


    姜念芙屡次遭太子拒绝，心情跌入谷底，闻言，却勾唇笑了。


    世人皆赞她容颜好，这般直白的称呼还是第一次听闻。


    只是，想与她哥哥攀关系？


    姜念芙脸上的笑意未收，她接过罗帕，轻拭手指，待手净，她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围着少年徐徐打量。


    身高尚不及她耳畔。


    披肩的乱发，枯黄毛糙。


    连精致剪裁的上乘布料，穿在他苦瘦的身子上，都有股子贫穷流民一夜乍富的可笑感。


    一双美目流转，视线落在少年染着黑绿草汁的手指上，姜念芙停住脚步，朱唇勾起的幅度渐浓。


    她芬芳开口：“崇拜芙儿兄长的人很多，大人想来是排不上位的……”


    少年闻言，抬目仰望她。


    面面相望，气息可闻。


    这般咫尺距离，姜念芙只觉心儿一缩。


    美人。


    不、是天生的俊物!


    眸若星辰，齿如珠贝，清颜如玉。


    他光滑的左颊留有新疤，但不妨事。


    鲜红，可怜，更添了一些任人宰割的凄美。


    若再将他这黄肤养白，定然俏得世间难寻。


    姜念芙微张的唇瓣恢复知觉，她话锋转了：“大人生得绝妙，芙儿瞧着，会是哥哥偏爱的类型。”


    “芙儿可为大人引荐，予我兄长当书童。”


    天照国内，常有名门新贵暗自较力。


    为显矜贵，很多人家不娶正妻，私下寻女奴为家族绵延子嗣。


    出门消遣作乐，则以身旁伴有漂亮伶俐的书童为荣。


    越是容貌姣好、知书达理的书童，越能给主人家撑门面。


    是以，不少穷苦人家的纤纤少年削尖了脑袋往上挤，盼能崭露头角，得贵人赏识。


    姜无霁如今二十五六，早在其年岁渐长前，皇帝便赐婚。


    其坦然辞谢，言自己无情无欲，不婚不娶。


    大家心知肚明，姜天师定是嫌女奴低贱，因他平素里见到女子便冷脸皱眉、侧身躲避。


    知此事，那些芳心暗许的姑娘们哭瞎了眼，平日里生怕惹厌天师，无人敢近身去触霉头。


    大人们也都另辟新途讨好他，多赠书童，虽被冷脸相拒，但天照国依旧流传，问玄阁的姜天师喜欢盈盈少年，纤纤男子。


    姜念芙话音落，众人面露异色。


    虞昭月不知原委，见凌墨渊，石典皆齐齐凛目皱眉。她自觉不妙，连忙站直身体。摆手道：“什么书童？我不去。”


    “只是问个联系方式而已，怎么让我去伺候人？”


    众人依旧看着她。


    虞昭月反思，是她说得太直白？


    不礼貌？


    书童研墨、铺纸，虽整日听人差遣，好歹也是个正经职位。


    需饱读诗书，恭敬顺从，才能胜任。


    细细想来，她没这个资格与能耐。


    虞昭月态度温和了些。“没到那个地步，我是有事与阁主讨教。”


    姜念芙正想象兄长见到此人欣喜的反应，听闻少年不乐意，她收起欣赏的眼光。


    骄贵裙摆翩翩，她坐回凛墨渊身边，一双美眸斜睨着虞昭月，声音却软绵拉丝。“私人询面，一问千金”


    虞昭月惊得瞠目结舌，脱口而出：“那十句岂不是要以万计？”


    姜念芙歪唇。“正如此。”


    怪不得这般有钱。


    看天囤粮，终究是她狭隘了。


    不过，她现在有了一个新目标——存钱！


    视线中贵女正亲手为太子殿下剥熟桃，虞昭月收回视线，将手臂与身体间的黄花梨药匣调转到掌心。


    启木盖，她走近树荫中，弯腰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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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续派药。


    微风轻拂，粉的白的花瓣下雨一样飘落，两颗圆滚滚的药丸落到比虞昭月还细弱的掌心里。


    “谢谢大人。”星奴眼睛弯弯。


    对上满目信任的目光，虞昭月含笑。“快吃，吃了便不难受。”


    “嗯。”星奴盈盈点头，素手拈起药丸往唇边送。


    药丸即将碰到毫无血色的唇瓣，一只大手突然出现。


    瞬间，星奴细弱指尖上的药丸被一粗使奴婢夺了去。


    虞昭月目光微沉，问那奴婢：“你何意？”


    身后传来一道清丽笑声。


    虞昭月回眸，姜念芙唇角微弯，剥桃的动作未变，倒是她身旁的贴身丫鬟开了口。


    “大人怕是余毒未清，还糊涂着，女奴们怎配吃这一银一枚的清毒丸？”


    丫鬟呵斥粗使奴婢。“荣奴，还不快快收回来！”


    姜念芙似才听闻动静，微微抬头，她长眉轻皱。“秀奴，轻声些，扰到殿下了。”


    秀奴跪地。“秀、秀奴知错。”


    虞昭月转眸，视线越过额头磕地狠狠发抖的丫鬟，与那高坐的人儿相对。


    树影摇曳，美人儿目光纯真无邪，笑含春风。


    虞昭月也笑，她回身，将那黄花梨药匣递与粗使奴婢。


    “人家的东西，人家做主。”虞昭月弯着唇，捏了捏星奴无措的手，她指着不远处，用绿藤捆扎好的草药。“莫要在意，咱自己也能配清毒药丸。”


    一趟忙乎后，虞昭月给女奴们发鲜药草制成的泥丸。


    趁无人在意，她从袖兜里摸出了清毒丸。


    一粒粒，她暗自塞到女奴们手里。“都是救济士兵的药丸，咱们行军，也在出力，不吃白不吃啊。”


    “快吃。”


    她抱着那一摞摞药匣，忍着脚痛，蚊虫，腐物酸臭，来来回回派药，就是为了昧下点儿药来。


    她看出美人是美，但外柔内狠。


    她不把女奴当人看。


    瞧她带来的这些司厨、洒扫、针线女奴，端得畏畏缩缩，走得战战兢兢。


    粗使丫鬟跪地当脚凳。


    贴身丫鬟一点儿过错也无，声大了些，便磕破头不敢起。


    虞昭月没时间同情别人的女奴。她加速派药。


    她借着送药泥，从女奴后方，转到农乡军的黑虎营。


    悄摸塞了好几粒清毒丸到凛雪手心。


    虞昭月俯身，贴近凛雪的耳朵，她嗓音极轻。“多多服用，赶快好起来，别省。”


    怕她不够，又给了几粒。


    虞昭月暗自念叨，她并无偏心。


    凛雪武功高强，中毒最深，自是要多顾她。


    对，没错，她不偏心。


    虞昭月捏着衣袖，自我宽慰，她回到女奴歇脚的树荫下。


    目之所及，人人脸上恢复红润，呼吸清晰。


    如洛映星所言，鲜药泥丸与清毒丸相加，药效更显著。


    女奴们恢复得又快又好。


    不远处，绿藤覆碧树之下，宋奴、云奴、姚奴诸人缓缓起身。


    前时，她们胸闷气短，头目眩晕、四肢乏力，眼前黑雾蒙蒙。


    贵女呵斥她们低贱时，她们正仰躺在地，半晕厥，半失明，半死。


    她们内心一片死寂。


    出气比进气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