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清晨，天光未亮，陌绾笙已经醒来。


    与其说是醒来，不如说是一夜浅眠。


    虽然昨夜在霍聿铮的安抚下，她安然入睡，但睡的并不踏实。


    陌绾笙睁开眼，身侧的霍聿铮仍在沉睡着。


    昏暗的光线下，他冷硬的侧脸线条显得柔和了些，规律的呼吸声令人安心。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想要起身，腰间的手臂却被收紧了。


    “再睡十分钟。”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很是沙哑。


    他下巴在她发顶依赖地蹭了蹭，一切的举动仿佛是在毫无意识之下完成的。


    陌绾笙躺了回去，身体移动着，离霍聿铮更近了一些。


    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直到窗外的天色由墨蓝转为鱼肚白。


    她的内心也随之平静了下来。


    酒店门口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是侍者来送早餐了。


    霍聿铮率先起身，套上睡袍，开门接过餐车。


    当他推着餐车进来时，面容已然褪去了刚才的慵懒，恢复了平日的清醒自持。


    银质餐盖被揭开，露出营养早餐。


    温热的牛奶，全麦面包，富含蛋白质的炒蛋，还有可颂。


    “都要吃完。”霍聿铮将牛奶推到她面前，“今天你需要足够的体力。”


    陌绾笙小口啜饮着牛奶，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墙上的时钟。


    早上七点整。


    她记得他的行程表。


    霍聿铮今天还要前往拉德芳斯商务区去开会。


    ……


    在前往比赛场馆的车上，贺子航看出陌绾笙的心不在焉。


    他轻声询问道，“他今天不来现场吗？”


    陌绾笙点点头，“嗯，他有工作，很重要的并购案。”


    她刻意说的很轻松，试图压下心底那一丝莫名的失落。


    其实这样也好，她想，至少不会让他亲眼目睹自己可能出现的失误或是狼狈。


    此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是霍聿铮发来的消息。


    一张照片，是他在会议室开会的照片。


    附言很简洁：「正在开会，开完会就去看你，加油。」


    她看着这张照片，最终垂下手臂，将手机按掉。


    贺子航看了她一眼，温和一笑，“别想太多，就当是平常的练习。”


    比赛场馆内，人声鼎沸。


    巨大的玻璃穹顶下，来自世界各地的媒体、观众和美食爱好者将座位填得满满当当。


    空气里的气味很是香甜，混合着糖粉、奶油、巧克力的浓郁。


    陌绾笙和贺子航推着满载食材和工具的小车走进选手区。


    她下意识看向第一排的贵宾区。


    那几个预留的，视野最佳的位置，果然空着。


    主持人走上台，激昂的音乐暂停，全场渐渐安静下来。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第五届国际甜品大师赛决赛现场！”


    主持人富有感染力的声音传遍全场，“今天，我们十组来自全球顶尖的甜品师，将在这里，用五个小时的时间，为我们呈现一场极致的味觉与视觉盛宴！而本届比赛的主题是——”


    他刻意停顿，制造悬念，聚光灯在所有选手紧张的脸上扫过。


    “Mémoire（记忆）！”


    记忆？


    陌绾笙微微一怔，她的脑海中飞速闪过许多画面。


    霍聿铮给她的那个陈旧笔记本，那泛黄的里昂街景速写。


    那张藏在“鹈鹕”咖啡馆墙上，写给“未来妻子”的明信片。


    巴黎清晨他那倦意却坚定的拥抱。


    还有这些日子，他们挤在一张床上，分享着彼此体温和细微呼吸声的静谧。


    ……


    记忆。


    最珍贵的记忆。


    “请各位选手，用你们的巧手和匠心，诠释你们心中最独特，最珍贵的那份记忆！”


    主持人宣布，“那么现在计时，开始！”


    五个小时的倒计时器在巨大的屏幕上亮起，红色的数字开始跳动。


    “记忆……”贺子航微微蹙眉，看向陌绾笙，“绾笙，你有什么想法？”


    周围的选手们已经开始忙碌，空气中响起搅拌器，烤箱和器皿碰撞的声音。


    叮叮当当。


    陌绾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闭上眼，那些纷乱的画面最终定格在那张熟悉的脸上。


    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出来。


    “我想做，”她睁开眼，眼神清亮而坚定，“关于‘等待’的记忆。”


    贺子航有些不解，“等待？”


    陌绾笙点头，“嗯。”


    她开始利落地清点操作台上的食材，“不是消极的空等，而是笃定的、充满希望的守候。在未知里坚信某种必然到来的相遇。”


    她决定做一道改良版的圣多诺黑泡芙塔。


    这是一道经典的法式甜品，结构复杂，极其考验技巧。


    适合承载她想要表达的厚重情感。


    陌绾笙将黄油揉入面粉，开始制作基底的千层酥皮。


    每一次折叠和擀压都需要绝对的精准，她全神贯注，直至手中的面皮变得薄如蝉翼。


    层层叠叠的酥皮，构成了时光本身。


    当无数个平凡的日子堆叠起来，便构建出人生绽放时的璀璨。


    焦糖在小锅中咕嘟咕嘟，冒着细密的气泡。


    火候被精准地控制着，熬制出深浅不一的琥珀色。


    那些小巧的泡芙，被她致地蘸上焦糖。


    她将它们错落有致地悬挂在已经烤制金黄的酥塔周围


    时间在过去，陌绾笙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贺子航与她配合默契，负责需要极强稳定性的蛋白糖和部分装饰。


    当她专注地为泡芙填充香草荚籽奶油时，观众席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细微却不同于之前的骚动。


    那并非普通的议论，更像是一种被压抑的惊叹和关注。


    贺子航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绾笙。”


    陌绾笙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操作台上方悬挂的巨型显示屏，此刻正将镜头给到了贵宾席。


    是霍聿铮。


    他就坐在第一排那个原本空着的正中央位置上。


    一身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肩线挺括。


    他微微侧着头，正在聆听身旁一位评委会主席的低语。


    那位白发苍苍、德高望重的法国老厨神，神情专注而谦逊。


    大概是心电感应，就在陌绾笙望向他的那一刻，霍聿铮忽然转过了头。


    隔着忙碌穿梭的工作人员，密密麻麻的摄像机，他们的目光，就这样在空中相遇，锁定彼此。


    霍聿铮没有笑，甚至没有任何额外的表情。


    他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她。


    没有语言，没有动作。


    他用他的双眼告诉她，我在这里。


    悸动的暖流从她的胸口涌过。


    陌绾笙迅速低下头，掩饰住心中的欣喜若狂。


    她将手中那个几乎要滑落的裱花袋更紧地握住。


    最终，他们开始进行最后的组装。


    在泡芙塔的底座边缘，采用了融化得恰到好处的黑巧克力，极其精细地勾勒出塞纳河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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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蜒的轮廓。


    正中央，采用加入覆盆子果酱的奶油，从而裱出一朵热烈绽放的玫瑰。


    玫瑰的花心，则被点缀了一小颗圆润的芒果库利。


    他们用此表现着在漫长等待后，终于迎来了充满生命力的爱与圆满。


    当最后一个步骤完成，计时器恰好归零。


    全场灯光聚焦在她的作品上。


    那不仅仅是一个甜品，更像一座微缩的景观，一个被凝固的时光故事。


    焦糖泡芙闪烁着琥珀色的光泽，如同珍贵的回忆碎片。


    中央的玫瑰娇艳欲滴，蕴含着蓬勃的情感。


    底座塞纳河的线条是流畅而温柔的。


    评审们逐一走过各组的操作台，最终，停留在了她的作品前。


    那位白发苍苍的评委会主席，仔细端详着这座泡芙塔。


    良久，他抬起头，看向陌绾笙和贺子航。


    他用带着浓重法语口音的英语温和问道，“我的孩子，能告诉我们，你们这道关于‘记忆’的甜品，想要讲述一个怎样的故事吗？”


    全场寂静，所有的摄像机都对准了他们。


    贺子航微微一笑，看向陌绾笙，示意她将心中所想说出。


    陌绾笙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投向贵宾区。


    霍聿铮依然坐在那里，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她转回头，面向评委和观众，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开。


    “这道甜品，它的名字叫‘L''Attente’（等待）。它关乎一种看似徒劳，却充满笃信的守候。”


    她的指尖指向酥塔的底座，“这些层叠的酥皮，代表流逝的时光。这些焦糖泡芙，是等待中那些依然闪亮的瞬间和希望。”


    “我们每个人，或许都在生命中等待过什么，或等待一个人，或等待一个答案，或等待一个与命运交汇的瞬间。”


    “关于等待的一切也是我们生命中的一段独特记忆。”


    陌绾笙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与霍聿铮交汇，那里有她读得懂的鼓励。


    她轻轻转动展台，露出了底座侧面那行以焦糖写就的优雅花体法文小字：


    "Avantdeterencontrer,jet‘attendaisdéjà."


    （在遇见你之前，我已在等待你。）


    评审席上传来几声惊叹。


    那位老厨神看着那行字，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陌绾笙。


    最后，他的目光扫过贵宾席上姿态沉稳的霍聿铮，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


    “非常动人。”老厨神的声音带着感慨，“我想，这份等待，已经找到了它最完美的归宿，品尝到了最甜蜜的答案。”


    评委们纷纷回到座位上，开始讨论最后的比赛结果。


    当主持人最终握着金色的信封，用激动的声音念出金奖的获得者号码。


    他清晰地报出，“中国，陌绾笙、贺子航”。


    巨大的掌声和欢呼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场馆。


    贺子航激动地转过身，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的拥抱，“我们做到了，绾笙！你做到了！”


    镁光灯疯狂闪烁，几乎要淹没一切。


    陌绾笙被这巨大的喜悦冲击得有些晕眩。


    她接过那枚沉甸甸的金牌，目光却本能地穿过欢呼的人群，寻找那个身影。


    霍聿铮已经站了起来，他没有随着人群起身鼓掌欢呼。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观众席的阴影与光晕的交界处，自成一个小世界。


    他伸手为她鼓起掌，嘴角扬起笑容。


    他用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口型，一字一句，清晰地对她说：


    一起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