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岁那年，虎杖悠仁随爷爷搬到了空座町。


    “砰——”


    最后一个箱子也被放到地上，本就不宽敞的过道被挤得满满当当。虎杖倭助在单子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回头，看着这间有些破旧的房屋皱起眉头。


    这种时候，那孩子跑去哪儿了？


    “悠仁！”


    他把纸箱推进玄关，四处张望。


    客厅？


    ——不在。


    楼上？


    ——没人。


    街道？


    ——空落落。


    ——难道在屋顶吗？


    虎杖倭助摇摇头。


    怎么可能，悠仁才四岁，不会做这么危险的事，再说，他哪能上的去房顶？


    正想着，院落深处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四岁的男孩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一个人也能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自娱自乐。他从小院这头跑到那头，来来回回将石块搬到树根旁边。


    没错，虎杖悠仁才不会做这么危险的事，他只不过是——


    嘿咻嘿咻地爬上树，扑到围墙上而已。


    “……”


    “悠仁！”


    “呜哇！”


    要摔下去了！


    悠仁扑腾着两条小短腿，使出吃奶的劲将自己拉回来。


    他撑起身体，初春的风踮着脚从面前溜过，回首捧起一把蒲公英的种子洒在他的鼻尖。


    “哈啾。”


    樱花色的短发抖了抖，那对蜜糖般澄澈动人的眼眸映出整个春天。


    “来了——”


    粉色的小炮弹松开手咚地落地，扑向老人后背。


    带着柔软的阳光与晨露气息，男孩抬头，一脸无辜。


    “爷爷，悠仁帮你搬箱子！”


    “胡闹，我还没老呢！”


    老人硬朗的脸上闪过一丝倔强，背却不由自主弯下去，顺手摸了摸悠仁汗津津的脑袋。


    这张佝偻的单薄的脊背撑起整个家的重量，一步一步向屋内走去。


    悠仁眨了眨眼。


    不像同龄孩子那般会争着表现自己多能干，面对爷爷的回答，他只是点点头，小短腿叭叭叭跟在爷爷身后。


    “那悠仁就来帮忙整理东西吧。”


    这种天然的贴心，仿佛刻在虎杖悠仁的灵魂里。


    他把纸箱内的物品一件一件拿出来，认真得像在盖自己的城堡。


    然后，把自己能拿得动的部分放到够得到的位置。


    ——


    除了那张照片。


    ——


    樱花色头发的男人轻柔地搂着自己黑发的爱人，两人怀里，是那个饱含希望的新生儿。


    他们浅浅的笑容像太阳落在水面上，温暖又有点刺眼。


    这张名为家的照片是悠仁对从未出现的父母唯一一点幻想的来源。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悠仁坚信，自己的爸爸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妈妈是全世界最温柔、最美好的人。他们虽然很忙很忙，但有一天，一定会回来看他。


    “悠仁的爸爸是个英雄，他有四只眼睛，拳头有那——么大，长得有这——么高，任何怪兽到了他面前都会被他‘砰’一下打倒。”


    “悠仁的妈妈会唱歌，做超好吃的饭，还有让伤口不痛的魔法。”


    “他们现在正在打怪兽，等打完就回来看悠仁了！”


    他说得兴高采烈，仿佛那些从没出现过的人，真的每天晚上坐在他床边一样。


    ……


    “啪嗒——”


    相框倒了。


    悠仁吓了一跳，他踮起脚尖，努力将它摆回去。


    可它像故意作对似的，一次，两次，三次，全都倒下。


    怎，怎么会？！


    悠仁额头上冒出细汗。


    “悠仁啊。”


    虎杖倭助走过来，摸着悠仁的脑袋，似乎在叹息：“把照片收起来吧。”


    “不！”悠仁激烈地拒绝。


    他重重地摇头，脸上写满倔强：“这是爸爸妈妈的照片！”


    说完，他连忙捂住嘴紧张地转头，生怕自己的声音太大，把那个相框震塌。


    那一刻，虎杖倭助的眼睛里流露出名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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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苦的沉默。他闭了闭眼，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悠仁仰头看着照片，踮起脚努力想摸一摸爸爸妈妈的脸。而站在他身后的虎杖倭助，却只敢看地上的灰尘，像是唯恐多看一眼，就会被压垮。


    曾经那个让他骄傲的儿子，那个笑容温柔的女人，早已在记忆里腐烂成泥。


    他不敢告诉悠仁，他幻想中的父母，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你的爸爸头也不回地抛下了我们，而那个女人……她不是你的妈妈。


    他说不出这么可笑可怜的话。


    屋子里，静得可怕。


    虎杖倭助时常惶恐，他的儿子和儿媳，到底是谁？


    虎杖仁离开家的那一天，他坐在空旷的屋子里等待灵魂死去，却在下一刻听到悠仁响亮的哭声。


    【悠仁，不该背负那些肮脏的真相。】


    只有大人明白的隐秘被他牢牢锁在心底。他给悠仁编织了一个美好的梦，这个梦支撑着悠仁从一只手可以抱起的重量成为满地跑的孩子。这个梦，化作世上最汹涌的毒药流淌于虎杖倭助的血液，时时刻刻折磨着他的心灵。


    悠仁还在仰头看着照片，期待得连耳朵尖都红了。


    “……对，这是爸爸妈妈。”


    虎杖倭助沉默了一下，最终硬梆梆地开口：“悠仁，去把门牌挂起来吧。”


    悠仁应了一声，念念不舍地后退，眼睛还黏在那张全家福上。在爷爷的催促下，他拿起门牌，换上自己的拖鞋，踢踏踢踏地走出屋子。


    屋子里漂浮着星星点点的灰尘，阳光并不慷慨地落进客厅，阴影斜斜切过相框，那对夫妻的脸显得难以辨认。


    虎杖倭助背着手，盯着那张照片有些出神。


    “爷爷，挂好了！”


    清脆的声音从围墙外响起。


    午后的阳光懒懒拢着那个孩子的肩膀。悠仁关上生锈的铁门，头也不回地抛下太阳，向着昏暗的家跑去。


    虎杖倭助低低应了一声，眼里闪过一丝挣扎，终究没有将照片拿走。


    “造孽啊……”


    他的声音消失在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