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扯了腰带

作品:《殿下你逃什么

    暮色渐浓,烟雨河河畔。


    兰香阁前,绢帛花灯渐次亮起,流光倾泻如星河垂落。


    门楣上“兰香阁”三字苍劲如龙,乃当朝圣上御笔亲题。此处有风月,更有风雅。纵是献艺歌女,亦比寻常歌姬矜贵三分。


    三楼兰字号雅间,暖香浮动。


    楚南乔执盏轻啜,赴约者迟迟未至,他眸底却无半分不耐之色,唯见云淡风轻。


    莫北匆匆叩响门扉,待里面传来一声应允,便推门而入:“殿下,少将军遣人来报,营中突发骚乱,今夜恐无法前来赴约了。”


    楚南乔眸光微凝:“军务要紧,改日再议。回府!”


    “是!”莫北领命。


    楚南乔刚踏出房门,一阵谈笑声便从转角楼梯处传来,由远及近,拾阶而上。其中一道慵懒散漫的声线。


    苏闻贤!几乎瞬间,楚南乔便确定了来人身份。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况,昨日方与他打过照面。电光石火间,楚南乔收住脚步,反手将虚掩的门扉无声合拢,同时目光示意身后站定的莫北。


    偷听固然有违君子之道,可相较于此刻与这政敌狭路相逢的麻烦,“君子”二字,只得暂且放一放。


    须臾,苏闻贤一行人的谈笑声便涌至隔壁雅间。推杯换盏间,交谈声清晰可闻。


    “来,这头一杯酒当敬闻贤兄!”一个年轻张扬的声音率先响起,“此次再立大功,家父特命我设宴相贺。如今贤兄在家父心中的分量,怕是连我这亲儿子都比不过咯。”


    苏闻贤懒声接口,语中带着几分揶揄:“晚辰这话,若是叫相爷听了去,怕是要寒心的。”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侍立一旁的侍女立刻将空杯斟满。苏闻贤指尖摩挲着杯沿,唇角噙笑,举杯环视:“苏某不才,以此杯敬诸位。”


    其余几道声音随之应和,皆是朝中那些意气风发的年轻官员。


    雅间这头,楚南乔眸色沉了沉。相府设宴?表面风流实则心机深沉的苏闻贤,配上这位看似纨绔却心思单纯的顾晚辰,倒真是相得益彰。不过……若说那位老谋深算的顾相爷有何破绽,眼前这不谙权谋、口无遮拦的独子,恐怕便是最大的软肋了。


    苏闻贤同几人推杯换盏,笙歌宴饮。酒意渐浓,席间话语也愈发放浪形骸起来。有人起了话头,评议京中美人风流。


    顾晚辰开口:“若论京中美人,这兰香阁的彩清姑娘当属第一。不过她……本公子迟早是要娶回家的,诸位可不许和本公子抢。”


    有人开口:“晚辰兄,你虽贵为丞相之子,风雨皆可要得。可这彩清乃是兰香阁头牌,其琴艺更是冠绝京城。便是那宫中的教乐司,亦是请她至宫中给贵人们献艺。若她执意不肯嫁,你又待如何?”


    顾晚辰语气中皆是得意:“那还不简单,开口让我爹去求一道圣旨,届时可由不得她,她若肯嫁自然最好,不嫁也得嫁。”


    另有一人开口:“彩清姑娘倾国倾城,晚辰当真好福气。愚弟先行道贺了。”


    顾晚辰执盏斜睨,望向苏闻贤,眼尾浮起促狭:“倒是苏兄自诩是风流,怎不见红袖添香?莫非……有难言之隐?”


    话音落下,几人哄笑起来。


    苏闻贤倏然仰头饮尽杯中余酒。许久,却听他嗓音清透:“我嘛,最想同床共枕之人……乃是当今太子殿下!若论绝色,太子冠绝天下。”


    不知是谁先喷出了半口酒,旋即笑声如浪阵阵翻涌。


    顾晚辰斜睨着眼,嘴角噙着一抹轻佻促狭的笑,再度开口,语带戏谑:“呵,那可是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难不成,苏兄你……想在下?”


    苏闻贤声音慵懒散漫:“那必然是……本人在上!”


    雅间隔壁,楚南乔手背青筋突起,手指暗暗发力,“咔!”天青色瓷盏在他指尖碎裂开来,瓷片混着血珠碎开。


    楚南乔眸中如染寒霜,从齿缝中一字一字挤出:“他个不知廉耻的……混账东西!”


    莫北面色骤变,见苏大人如此得意忘形,眼底怒意翻涌。他侧身靠近楚南乔,压得极低的声音里淬着冷:“殿下,可要卑职过去训斥?”


    楚南乔指节绷得发白,强抑的怒火在眸底凝成寒冰,只吐出一个字:“走,回府!”


    莫北当即推开厢房之门。


    楚南乔方迈步而出,袍角带起的风都似裹着凛冽之气。


    恰在此时,隔壁雅间的门也“吱呀”一声打开了来,顾晚辰正正与太子打了个照面。


    方才那点微醺酒意,此刻却因惊得魂飞魄散而消失殆尽。想到苏适才几人在隔壁的狂言竟全落入太子耳中,顾晚辰双腿绵软得几乎撑不住身子。他慌忙躬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人……拜见太子殿下!”


    楚南乔并未应声,只将目光落在他脸上。


    顾晚辰冷汗涔涔而下,语无伦次地挤出托词:“小人……家父严令……戌时前须归……小人……先行告退!”


    顾晚辰躬身僵立,冷汗已浸透里衣。见楚南乔迟迟不开口,他壮着胆子微微抬头。却撞上太子眼底翻涌的寒霜,惊得他脖颈一缩,险些瘫软在地。


    莫北瞥见楚南乔紧抿的唇线,当即踏前半步:“顾公子,还不快走,等人请你吗?”


    得了应允,顾晚辰如蒙大赦,踉跄着冲向楼梯,落荒而逃。


    雅间内,几名官员早已将门外的动静听了个分明,个个脸色青白交加。他们面面相觑,目光最终齐齐投向苏闻贤。


    苏闻贤嘴角笑意未减,摊开手,懒声道:“诸位莫要看在下,这局面……在下亦不知该如何收场。”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几欲落泪,恨不得立时寻个地缝钻进去。眼见地缝无望,三人不约而同扑向窗边,竟真起了从这三楼跃下、搏一线生机的念头。


    楚南乔胸中早已怒涛翻涌。事已至此,再作若无其事已无可能。他不再迟疑,径直走向隔壁雅间。


    雅间内几人见他闯入,皆是一怔,僵在原地,连行礼问安都忘了。


    随即,那三人“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颤声疾呼:“太子殿下饶命!”


    楚南乔声音冰冷:“不想死就滚!”


    滚?他竟然会说“滚”?!苏闻贤满脸不可思议,转而却轻笑出声。


    “遵命!小人这就滚!”三人连滚带爬,夺门而出。


    楚南乔步入雅间,反手“砰”地一声合拢了房门。


    莫北识趣地垂手侍立门外。他心知肚明,这般情形,太子殿下定是更愿意……关门打狗。


    苏闻贤这才起身,恭敬行礼:“下臣参见殿下!”仪态周全,尽显臣子本分。


    楚南乔冷冷扫去:“苏大人,你笑什么?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苏闻贤见他面上清冷端方,眼底却似凝了寒霜,心下顿觉有趣。今日偏要撕破他这副持重皮囊。


    他躬身垂首,唇角却勾起一抹玩味,依言重复:“下臣参见殿下。”


    “上一句。”楚南乔声线冷如寒冰。


    “若论绝色,太子冠绝天下。”苏闻贤从容应答。


    “下一句!”楚南乔指节已然绷紧。


    “容臣想想……”苏闻贤故作沉吟,眼底戏谑愈深,“是‘最想同床共枕之人,当属殿下’?还是那句……‘本人在上’?”


    “混账!”话音未落,楚南乔已转腕抽出腰间软剑,招式凌厉径直刺向苏闻贤。


    苏闻贤早知他会恼,却未料其出手如此果决。


    手中折扇疾速翻转,在空中划出漂亮的银白弧度。


    常日里任谁见了也只当是一柄寻常玉骨折扇,此刻交锋,方知竟是玄铁所铸。


    苏闻贤后撤半步:“殿下息怒!您的雅正端方……不要了?”


    楚南乔哪里肯听,软剑如游龙,缠绞而至。剑气破空劈下,雅室正中的如意桌应声裂为两半。


    苏闻贤心中一凛。他原以为楚南乔不过略通拳脚,此刻方知对方功夫已臻化境。


    两人武功本在伯仲之间,可软剑灵动,占尽兵刃之利。十数招过后,苏闻贤渐落下风。


    他虚晃一招,纵身跃出轩窗:“今日先行告辞,殿下,改日再战!”


    逃了?楚南乔本在盛怒之中,后见对手武功卓绝,反激起争胜之心。


    不料苏闻贤半途而退。楚南乔略一迟疑,足尖轻点窗棂,如影随形急追而去。


    苏闻贤一回头,便见楚南乔施展轻功,紧随而来。他嘴角的笑意浓得化不开——这位高贵的金枝玉叶,着实是个妙人。


    只是……自己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大打出手。思及此,苏闻贤急急调转方向,引着楚南乔往烟雨河下游飞掠而去。


    冬日的严寒冰封了一切声音,四野一片静寂。


    苏闻贤猛地顿住脚步。几乎同时,楚南乔的身影已落在他近前。


    未作任何停顿,楚南乔便已出招。


    苏闻贤迎击而上,口中急道:“殿下!请息怒。”


    楚南乔手中招式未停,冷声道:“晚了!”


    数十回合激战,苏闻贤见他身形渐滞,想起他几日前雪中长跪的旧伤,心头蓦地一软。


    恰在楚南乔凌空掠至之际,苏闻贤倏然合拢折扇,腰身向后一折,如游鱼般从他身下疾穿而过。


    他手腕本能向上一探,原想扣住对方脉门止住攻势,不料掌心竟多了一物。


    待苏闻贤旋身站定,方看清手中赫然是楚南乔的云纹腰带,顿时脸上如遭雷劈,变幻莫测起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