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冻死骨

作品:《伊卡洛斯与桥

    翌日,裴梦提出回德国前先去趟向阳山。


    陈罪说要派车送她去山上,裴梦摇头拒绝,说自己一个人去也行,陈罪没再步步紧逼,他现在勉强能忍住掌控欲,愿意给妹妹自由,只是表情有些失落。


    天色灰蒙蒙的,雾霾来了,但好在能见度高一些,走山路没什么问题,正值冬季,来参拜的人数锐减,裴梦过来没什么目的,只想走过这一遭路,走这条六年前陈罪走过的路。


    出租车停在山下,司机看着这破天气,手扶方向盘,好心对裴梦说:“小姑娘,我可以给你打个折,实在不行大哥也能免费给你送上去,几脚油门的事,你一个小姑娘大冬天爬山路太危险了。”


    裴梦摇摇头,客气地道谢。


    山上的空气湿度很高,爬的时候没那么难受,倒是膝盖有些酸,现在的山路的确比前几年的好,地面铺上石砖,甚至道路两边还装有护栏。


    随着高度的攀升,雾霾渐渐散去,汗珠打湿裴梦的鬓角,她在半路停过好几遍,今天特意穿的短款羽绒服,轻便一些适合爬山。


    长清观就在眼前,与高中时期相比,这里明显变得更新,更有道观的样子。裴梦绕过门口敬香的人群,直接走到法器流通处。


    或许她也能为陈罪求一串保平安的珠子,也算还哥哥一个大人情。


    那是间很小的屋子,灰白砖瓦,略显破旧的木门和周围的精致装修格格不入,裴梦站在门口就见有个老道长悠闲地坐在藤椅上,只穿着道袍,带着道帽。


    屋内是呼吸都会有哈气的温度,裴梦朝那位道长频频投去目光,她觉得这位道长有些眼熟,是不是上次来的时间也见过一面。


    道长原本在藤椅上拿扇子扇风,见着裴梦站在门口,摆摆扇子示意她进来。


    “您好。”裴梦有些拘束,恭敬地对道长问好。


    “要来求什么啊?看上哪串珠子了?”


    裴梦大眼一瞧,玻璃幕下的手串琳琅满目,个个精致漂亮,檀香珠子,琉璃手串……什么样式都有,她从头看到尾,没觉出个所以然,感觉哪个都不错。


    就是不知道哪个最灵?


    裴梦只好对道长说:“道长,你们这最好的那串我买下来好不好?无论多少钱,付出多少代价,我都要买下来。”


    道长一下子从藤椅上坐起,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语出惊人的小姑娘,看见她手腕那串藕粉色珠子恍然大悟。


    他把扇子随手扔在藤椅上,兴致冲冲地走到玻璃柜后,摸索了一番,一边对裴梦说:“真巧啊,几年前也有个小伙子过来跟我说,他要这里最灵的手串,要保平安的,还跟我说无论多少钱,无论付出什么什么代价,他都要。”


    裴梦愣神,好像就是陈罪,她甚至能想象到哥哥说这句话时的表情,肯定是眉头皱起,口袋里说不定还揣着早就准备好的卡。


    她的手机铃声不停地响,但裴梦无暇顾及,只想知道接下来的事。


    “然,然后呢?”裴梦迫切地想知道那天的真实情况。


    “然后?我就让他从山脚叩到山顶了,那天风雪很大,说不定摔跤了呢。”


    “是吗?”裴梦喃喃自语。


    她攥紧衣角,盯着道士出神地想,应该没摔,那几天陈罪没什么异样,只是比以前更怕冷。


    竟然真的跪这么远吗?裴梦心里泛酸,丝丝缕缕的痛惜从胸腔里钻出来。


    “不过……你和那小子怎么样了?在一块儿呢?”道长从玻璃柜里掏出个黑盒子,摆在裴梦面前。


    “我们,算是吧。”


    没在一起,但好在彼此重逢,费了很大的力气蹉跎。


    裴梦下意识回答,突然意识到这话里的意思,诧异地看着道长,“您怎么?”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道长笑眯眯地捋捋胡须,没直面回答:“来吧,小友,这个给你。”


    黑盒子稳稳落在裴梦手上。


    精致小巧的木头盒子,上面还有篆刻的暗纹,檀香味冲鼻,盒盖中央有行咒语一般的文字。


    她一打开,里面安然躺着一串佛珠,檀木质地,与在电视上看见的普通佛珠不太一样,这有个小珠子是金色的,成色不错。


    很适合陈罪,一想到她哥手腕要戴上带这个,裴梦感觉气血上涌,鼻孔喷血。


    “我要付出什么代价呢?”裴梦合上盒子,坚定地看着道长,一物换一物,陈罪用钱和诚心换来她的平安,那她也要付出什么来抵陈罪的安好。


    “这就不必了。”道长拿起扇子,晃晃悠悠地走到裴梦面前,“你们付出的代价够多啦,这算是我送给你们的一份人情。”


    “人情?”


    “小伙子在我们这捐了不少钱,无论是道观里的设施还是整座山的保护开发,他早就替你还完了。”


    裴梦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心怀感恩,


    “那我……”


    她也打算捐点,但碍于今天没带多少现金,改天让陈澍助理过来填满功德箱。


    裴梦抱着那盒子走出门的时候,天空早就放晴,一片碧蓝。


    道长阖紧法务流通处的门,自言自语道:“劝他早悟兰因,可却偏偏揽下报应,换个好结果,罢了罢了,年轻人的事儿啊——”


    /


    把盒子放进包里,裴梦坐上出租,这时她才有空拿出手机,屏幕显示有十多个未接来电和十几条信息。是William打来的跨国电话,这么急,看来是昨天让他帮忙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裴梦点开对话框,信息爆炸一般映入眼帘。


    ——嗯,我托当年在阳城的朋友查了一下,陈罪母亲的信息没查到,像是被人故意封锁了,更奇怪的是,被封锁的不止她的信息,陈罪伯母的信息也无从查证。


    ——所以我就先让我家国内的实验室做了你送来的DNA鉴定,结果报告显示,陈罪和陈澍是同母异父的兄弟,这个报告可不好做啊,我以为他俩就是表兄弟,DNA重合度才高些,结果还有母亲那边的DNA……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吧?我说得明白吗?我现在有点激动,因为这个结果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


    ——他有跟你说过这些事吗?


    当然没有,怎么会呢,陈罪关于他的事情,一个字也不会透露。


    一条一条信息传过来,只言片语中,仿佛窥见她哥的童年。


    如同有一块巨石投在裴梦心里的湖泊中,砰——的一声,水花四溅。


    “师傅,麻烦调头一下,去这个地方。”


    裴梦打开昨晚去冯闯家的地点导航,指给司机看。


    司机摆摆手:“小问题,行,小姑娘,坐稳了啊!”


    萧瑟冬季,树枝光秃秃的,奇形怪状的枝丫伸向天空,风一阵一阵吹来,裴梦跑入昏暗的楼道,敲响了王凤玲的家门。


    “你怎么来了?”王凤玲惊慌开门,似乎知道裴梦的来意。


    裴梦气喘吁吁,手撑在门框上,目光紧盯王凤玲,断断续续地说:“我要你告诉我事情的全部。”


    王凤玲神情凝重,往常笑意洋洋的脸上第一次透出严肃的意味来。


    她松开门把手,侧身对裴梦说:“进来吧。”


    /


    裴梦回到公寓时,天已经变黑。虽然过了冬至,天应该慢慢变长才对,可她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裴梦摁开电子锁,只想瘫在床上,消化刚才听到的一切。


    其实更想见到陈罪,想抱抱他。


    刚拐过玄关,就见陈罪穿着西装正襟危坐,茶几上摆着一沓A4纸,没有开灯,电脑屏幕的光亮映在陈罪的脸上。


    陈罪正安静地办公,听见门落锁,直接合上笔记本,抬头看着失魂落魄的裴梦。


    “去向阳山做什么了?吃饭了吗?”陈罪温柔地询问,正打算坐起来去给妹妹下碗面。


    谁知裴梦竟然直接上前搂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膛,毛茸茸的脑袋扎在胸口处。陈罪动作僵硬,这是裴梦回国后主动跟他有亲密接触,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握住妹妹的腰。


    “我去许愿了。”闷闷的声音传来。


    陈罪听见这句话轻笑一声,摘下眼镜看着面前傻得可爱的妹妹,怎么现在还封建迷信上了呢?


    “许愿应该对着我。”


    陈罪说出结论,衬衫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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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出青筋暴起的小臂,那块情侣表正戴在手腕上,银白表带反射光芒,他托着妹妹的后脑轻轻地拍。


    陈罪这些年变得很熟,原本就比同年人沉稳几分,如今年龄上来,不太像和裴梦一个岁数的,身上的气质倒像三十岁的人。


    优雅,游刃有余,成熟理性,有解决一切问题的能力,光是站在他身边,安全感就爆棚。


    “还去哪了?明天几点的飞机?我去送你。”


    “下午的,”裴梦松开哥哥,宝贝地地掏出那个黑盒子,一字一句低声说:“这是,我从那里为你求的手串,道长说这是最灵的。”


    陈罪看着乖得不像样的妹妹,满足的同时还闪过一丝惊慌,联想到自己为裴梦那份跨年礼物付出的一切,他默不作声地拿过盒子,迟迟不打开。


    “他让你做什么了?让你参拜了吗?跪了多长时间?外面多冷你知道吗?”


    “什么也没做,他说你已经帮我还完了。”裴梦顺势坐在沙发上。


    陈罪已经明白还完是什么意思,心里松了一口气,“也算没白跪。”


    陈罪转身便要坐回原位,没想到却被坐着的妹妹突然拉住。


    裴梦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哥哥,这表情很眼熟,以前裴梦在学校打架挨揍,回家吃饭的时候就这样盯着陈罪,温顺可怜得像只被欺负的小猫。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陈罪半蹲下来,抬头看着妹妹皱巴巴的脸,大手抚上裴梦的脸颊,耐心询问,掌心的温度传来。


    “怎么不说话?”


    听见哥哥的温柔关心,裴梦喉咙滚动,鼻子很酸,她好久都没这样跟陈罪说过话,也没关心过哥哥吃得饱不饱,心情好不好。


    刚从王凤玲那回来,也得知许多事,犹豫许久总算鼓起勇气问道:“那块地皮下面,埋着的是你的母亲?”


    陈罪听到这话,没有意料之外的错愕,只是平静应下,“你知道了?”


    他想过妹妹可能会知晓这些烂事,可没想到坦白来的这么快。


    裴梦抽动鼻子,眼泪汪汪的,更像一只可怜的小猫。她慢慢点头,泪珠顺着鼻梁滑到下巴,最后滴落在陈罪的手背,滚烫得想让陈罪缩手。


    裴梦心里生出无尽的悲恸。


    陈罪的母亲原是市议员的千金,下嫁陈伟杰,结果被陈家吃绝户。陈伟杰婚内出轨,陈罪的母亲却被陈康、她的小叔子霸占,最后郁郁而终。


    陈家为保家族名声,连墓地都没为女人找。


    “多少?”


    “全部都知道了,”裴梦想起上一世,她接到哥哥的死讯,匆匆回国,等待她的是冰冷的墓碑,和一纸控诉裴梦幼时无知行为的抑郁症诊断书。


    “你的抑郁症不是因为我对吗?”


    陈罪没说话,但沉默就是答案。


    裴梦知道了,知道了他的过去,悲惨的童年,不被爱和期待的一生,知道了他的卑劣和注定孤苦的命运。


    即便如此,还会选择陪在他身边吗?


    还是说会知难而退?


    “这没什么。”


    陈罪安抚地拍拍裴梦的头,温柔地擦干净妹妹的眼泪,然后故作轻松起身打开盒子,捞起那串佛珠。


    漂亮的凤眼满含爱意,他看向坐在一旁的裴梦,一丝不苟地,将佛珠一圈一圈套在手腕上,一寸一寸地摸过去。


    站在逆光处,就这样不动声色的,淡淡的,平和地微笑,仿佛幼时经历丧母之痛的不是自己。


    陈罪眉眼低垂,看着那串珠子,仿佛想明白很多,如果今天的亲近是因为裴梦洞悉他悲惨的过去而生出的怜悯,那陈罪宁可妹妹从一而终的拒绝。


    依仗同情去祈求爱,这是很不要脸的手段。


    陈罪叹气道:“小梦,我给你爱别人的权利,也给你离开的自由。”


    他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面对陈伟杰的步步紧逼时,陈罪没慌;在知晓自己的身世时,陈罪没害怕;反而到了裴梦这儿,他竟然有些恐惧,恐惧妹妹的爱不是因爱而生。


    她哥的眼尾竟有些泛红,楚楚可怜,脆弱易碎。


    “你不要因为我的过往,来可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