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作品:《那个不恋爱的朋友》 NPD和DSC
苏盈绞尽脑汁向舅爷爷描述现在北京天气如何,包厢的门突然开了,跑进来个小孩。
“小姨!”
小姑娘看见苏盈一愣,全速冲刺闷着头扎进她的怀里,一边蹭苏盈,小手还忙着撩舒秋秋,惹得舒秋秋大笑,俯身揉她的小脸,“哇,这不是我们小宝嘛!”
小宝裹着明黄色的棉袄,梳着俩小辫,身上香香的,像个甜甜的小糖人,仰头看着苏盈,问:“小姨,你给我带什么礼物了?”
小宝长得像苏静怡,母女俩性格却南辕北辙。
苏盈轻轻刮了下她的小鼻子,笑着从包里拿出一条镶着蓝色水晶的手链和三本绘本。
小姑娘开心地又蹦又跳,没注意身后走来的苏静怡和朱圣祎。
朱圣祎皱着眉头,冷不丁对女儿喊了一嗓子:“站好!”
小姑娘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东西没拿稳,撒了一地。
眼看着女儿咧着嘴要哭,朱圣祎笑了,“我们又不是没给你买过这些,蹦蹦跳跳的不稳重,一点女孩子气都没有。”
苏盈保持微笑,假装这个空间里没有一块叫朱圣祎的五花肉,侧身朝苏静怡点头。
苏静怡笑了笑,走到苏盈身边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盈还没开口,朱圣祎抢答,“哎呀,她是在北京,又不是东京,回来一趟方便着呢。”
苏盈和舒秋秋交换了个眼神,继续保持微笑。
十一点半,所有人都上了桌。
刚开始,气氛还不错,只是小宝有点挑食,朱圣祎非逼着女儿吃她不想吃的东西,一来二去,他红了脸,硬是把腊肉塞到她嘴里,小姑娘不负众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苏静怡见状立刻放下筷子,表情不大好,但什么都没说,起身把哇哇大哭的女儿抱出了包厢。
没有老人家喜欢听到小孩的哭声,尤其是在寿宴上,饭桌气氛冷了几分。之前满脸得意看着女婿的二叔二婶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二婶不好直说,只能替女婿找补,“小孩现在都有主见得很。”
为了挽尊,朱圣祎开始滔滔不绝地宣传自己的教育理念,“我经常跟静怡说,教女孩子,规矩大于天!”
低着头吃铁板鱿鱼的苏盈,闷闷地笑了一声,本来其实没人在意她笑没笑,但朱圣祎像被狠狠扎了一下,笑容一僵,瞪了苏盈一眼。恰巧,苏静怡抱着女儿回来,他装模作样地摸了摸小宝的头,一字一顿大声说:“宝贝,你看,那道菜大家都在吃,就你不吃,你这不是不合群吗?爸爸怎么跟你说的呀?女孩子,千万不能做剩下来的那个。”
他说完,稍有复苏的热闹气氛直接降至冰点。
苏盈没抬头也猜到,她敏感的妈妈舒鸿女士此刻肯定笑得很僵。
苏静怡终于开了口,声音细细的,“朱圣祎你吃你的,孩子不愿意吃就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朱圣祎干咳了两声,一跟手指连敲了几下桌子,“道理就得靠平时这些小事灌输给她,这样她才能从我身上,嗯,还有你,对吧,从我们身上学到这些美好的品质。”
苏盈听完,对朱圣祎只有一个问题:这种症状什么时候开始的?
嘴刚张开,被舒秋秋踢了一脚,示意她冷静。
僵持间,舅爷爷打了个圆场,聊起自己那个在为求职苦恼的孙子。
朱圣祎唾沫横飞地加入讨论,说在网上看到北京、上海的大公司都在裁员,满大街都是失业白领,话锋一转,满脸“期待”地问苏盈工作怎么样。
忍无可忍,再忍就是蠢。
“我还是那样呗,凑合。”苏盈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笑着看向朱圣祎,“不过姐夫,我听说现在国企也裁员,哎呀,我看到这个新闻,真是由衷地为你高兴。”
“高兴?”苏静怡的爹,也就是苏盈二叔,满脸难以置信。
“二叔,朱哥这么厉害,如果被辞了,肯定是要去做大生意的,对吧?”苏盈的腔调里浸满了关心、崇拜和求知欲,好像真的在为他着想,真挚到连朱圣祎都愣了一下,没等他反应过来,苏盈拍了下手,“啊!我知道了,最差最差你也你可以去……教书,不对,说书,你适合说书。”
朱圣祎眼睛一亮,“你觉得我口才好?”
“我的妈,何止,”苏盈露出两颗小虎牙,“我这边迎着光,看到你口水很充足耶。”
苏盈声音不大,说的话只有附近几个人能听见,小宝先笑了,其他人看小孩不哭了,也乐呵呵地回到之前的话题。
只有朱圣祎面色铁青。
一刻钟后,服务员把最后一道菜端了上来——青菜炒豆腐。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庐州人,当然也可能是只有苏家人,聚餐永远用这道没油荤,甚至没什么味道的菜来收尾。
每个人都要吃上一筷子,长辈分到小辈碗里,念念有词道:“青菜豆腐保平安。”
菜上了桌,奶奶招呼每个人都要吃一点,苏盈低着头和舒秋秋说话,听到有人喊她。
“桃子?”
朱圣祎喊了三遍,苏盈始终保持说话的姿势。
舒秋秋脸皮薄,尴尬地捏了下苏盈的手,用唇语说:“朱圣祎。”
苏盈面不改色,继续聊自己的。
还是舒鸿女士发了话,“苏盈,你姐夫喊你呢,别光顾着和秋秋说话。”
苏盈用浮夸地语调“哦”了一声,“姐夫,不好意思,刚才没听见。你以后还是喊我名字吧,我以为你找服务员要桃子吃呢。”
朱圣祎脱口而出:“哎呦,别别别,我可吃不起桃子。”
苏盈没想到朱圣祎说话这么下作,眼神一动,看向苏静怡,果然,她垂着眼,脸上没了一丝笑意。
朱圣祎到对此毫无察觉,清了清嗓子,突然发问:“苏盈,你知不知道什么叫NPD
自恋型人格障碍
啊?”
饭桌话题正是空档,好几个不甘落伍的长辈都来了兴趣,让他再重复几遍刚才说的是什么。
他又重复了几遍。
NPD。NPD。NPD。
苏盈冷笑,耸了耸肩:“我不知道。”
“哈哈。”朱圣祎用筷子指着苏盈,说:“你可以去查查,这个词和你有点像,当然,我这肯定是夸你。”
“那我谢谢你啊。哦对,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DSC?”
朱圣祎瞪大眼,“什么?!”
苏盈立刻把他刚才的话还了回去,“你去查查,和你很像,当然,我这肯定也是夸你。”
舅爷爷皱着眉头问苏盈,“第,艾斯,塞,又是什么啊?你们年轻人讲点我们老家伙能听懂的嘛。”
“大,傻……”舒秋秋一顿,再也憋不住,捂着脸笑出了声。
朱圣祎气得满脸通红,又不好发作,只能咬着牙说:“苏盈,你果然是NPD。”
苏盈笑得更欢,“哈哈哈哈,彼此彼此。”
服务员推门进来,问是否要把蛋糕从后厨的冰箱里拿出来,好歹是终止了这场闹剧。
蛋糕上大大的寿桃很美,带着股仙气,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苏盈却看向自己的堂姐苏静怡。
苏静怡是从小美到大的女人,杏眼、淡眉、高鼻梁,苏盈以前总觉得堂姐像电视剧里的仙女。只是仙女嫁了人,要照顾孩子,要顺服丈夫,要考虑公婆,双手沾了阳春水,好看还是一样的好看,气质却被生活切得琐碎。
二十三岁,苏静怡决定结婚前,把自己和一切都剥离开了——她的过去,她的梦想,她的脾气和她的姐妹,她一心要嫁给这个男人,和他成为一体,拍完结婚照,迫不及待地在朋友圈里昭告天下:“我们是彼此宇宙最终极的浪漫。”
苏盈第一次看到那条朋友圈,心像被蛰了一下,自己被那个五花肉一样的男人挤出了苏静怡宇宙的Top榜,她在心里生出了最刻薄的话:你的宇宙,是不是就你家那一百多平?
姐妹情自然而然淡了,但她们都想不通,女人间的情谊,哪怕是亲情,为什么都这么脆弱呢?
现在,年过三十的苏盈回想,曾经的自己实在太自我。她们姐妹关系再好,终究是两个人。她想明白了一切,这十年物理和心理上的距离,却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已为人母的苏静怡相处。
“啪!”整个包厢突然暗下来,苏盈扭开头,将往事丢在脑后。
蛋糕上的蜡烛喷出彩色的火焰,烧得又旺又高,老寿星带着孙女送的翠珠手串双手合十,笑得合不拢嘴。
大家起哄让老太太许愿、吹蜡烛,老太太高兴,两口气吹灭了所有,众人的掌声中,朱圣祎扶着老太太的胳膊,笑问:“奶奶许了什么愿呀!”
奶奶看向苏盈,笑意深深,她虽然是个戏很多的老太太,但一辈子护着孙女,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奶奶,你是不是希望苏盈赶紧找对象?”
“朱圣祎,你少说点!”苏静怡皱着眉头扒拉了一下丈夫,终于发了火。
他满脸不在意,又教育老婆,“咱们做姐姐、姐夫的,为她操心不是应该的吗?要是别人,你看我管不管。”
舒鸿和苏仕对苏盈的脾气是了解的,两个人顾不上烦闷,朝女儿做了好几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吭声。
这回,苏盈谁都没看,眉毛一挑,走到朱圣祎和老太太中间,娇滴滴地抱住奶奶的胳膊,表情和语气都毫无异样,“奶奶,姐夫说得对,没有他的教育,哪有我的今天。”说完,她用食指沾了一点奶油抹在奶奶脸上,奶奶笑着抓住孙女的手。老太太带着生日帽,脸上又沾了奶油,老来俏的模样,逗笑了所有人。
苏盈忽然转头笑盈盈地看着朱圣祎,“姐夫,也谢谢你啊。”说完,迅速从桌上抓了一个盘子,用力蹭了下蛋糕,像伸懒腰似的,动作极其流畅,“啪”一声,一整盘奶油扣在了朱圣祎脸上。
众人一愣,舒秋秋脑子转得极快,在气氛变味之前立马鼓掌,一边笑一边说:“姐夫好帅,姐夫好样的!”
其他人见状,以为是年轻人为了搞气氛,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朱圣祎咬着牙,接过丈母娘递来的纸巾,胡乱擦了脸,马上从桌上也抓起一个餐盘,照猫画虎得摸了把蛋糕冲苏盈走过去。朱圣祎刚才喝了酒,而苏盈常年健身,原本就比他灵活。他刚举起餐盘,苏盈立刻蹲下。
他还是砸中了人。
不过不是苏盈,是他的老丈人苏勇。
舅爷爷对奶奶感叹:“还是小孩多了热闹啊。”
晚上,舒秋秋给自己安排了一场相亲,苏盈只能跟父母一起回了家。
舒鸿和苏仕在路上问了女儿在北京的工作情况,得到一切都很稳定的答案,两个人的语气轻快起来。
一家人闲聊了一会,舒鸿突然说:“你和你堂姐少闹别扭。”
苏盈一口否认,“我俩很好啊。”
苏盈的爹插嘴,“你看你对那个朱圣祎,知道的是你奶奶过生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朱圣祎在搞格斗呢。看在苏静怡的份上,以后在你二叔二婶面前,也别跟你姐夫这么不对付。”
苏盈没再吭声。
傍晚,一家人去了本市知名的平价饭店“庐州太太”,苏盈每次从北京回来,都会和爸妈去“庐州太太”吃饭,她最爱的菜是脆皮茄子。
大厅里人头攒动,苏盈一家等了一会位子,好不容易坐上,脆皮茄子和其他菜上了桌,苏仕指着菜问女儿:“你以前不都还没吃饭就撸着袖子,恨不得下去捞菜嘛?”
苏盈赶紧解释,说中午吃多了,现在还有点撑。
实际情况是,三天前她刚来这家店吃过。
吃饭的时候,舒鸿问起田甜,得知田甜依旧未婚,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好歹人家正儿八经谈过几个。”
田甜那几个在她嘴里杀千刀的前男友,在苏盈妈的眼里成了成长的勋章。
苏仕接话,“我之前看手机,说北京的平均初婚年龄都三十好几呢,和我们这种二线城市肯定还是不一样。”
苏盈的头埋得更低。
来的路上,一家三口讨论别家八卦过于热火朝天,苏盈差点没忍住,说了自己已经回老家上班的事。
此刻,她只觉得,幸好没说。
晚上,苏盈洗好澡,把自己扔到床上,裹着被子,看着天花板和微微泛黄的顶灯,困得迷迷糊糊的苏盈,忘了自己是从哪来。
是北京?还是那个从这打车只要二十块钱就能到地方?
不管是哪一个,她想,自己都是从某个很远的地方回到了这个她住过十几年的房间。
第二天,舒秋秋准时来楼下接她,姐妹俩去红星路闲逛了一上午,吃完午餐,舒秋秋开车送苏盈去了车站。
“桃子,我过段时间想去环球影城。”
苏盈吓了一跳,先是说没问题,紧接着又补了一句,“去之前跟我说啊,我提前请假。”
苏盈在高铁站落客平台下了车,目送舒秋秋离开,呼了口气,离别的感伤一扫而空,她绕进停车场,钻进车里,放松地伸了个懒腰。
现在,她要去接她的小狗,然后回家洗澡、买炸鸡、开啤酒、看电影,周末还剩半天,想想都令人雀跃。
路上,苏盈接到了吴亚楠的询问工作的电话,不是什么大事,她在红绿灯口把上周刚写好的市场洞察报告微信发了过去。
红灯变绿,她哼着歌放下手机,一脚油门踩下去,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完全没注意到隔壁车道里有一辆反应慢半拍的红色大众polo,以及主驾驶座上目瞪口呆的舒秋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