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巷子里,那顶空轿残留的阴冷气息久久不散,混杂着陈年尘土和腐败气味,丝丝缕缕钻入鼻腔。我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土墙,莲吒伸出的莲茎将我紧紧地缠绕在一起。可即便如此,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擂鼓般的声响几乎盖过了周遭的一切。


    莲茎拍着我的背脊,帮我顺着气。


    “可好些了?”莲香沁入鼻尖,带来一丝安心的气息。


    “……好些了。”


    天知道,我一个生长在红旗下的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死鱼和白骨好歹能说成大型犯罪现场,可方才的景象,我连做梦也未必做得出来。那是真正地与惊悚扯上了关系。


    “刚才那些……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心有余悸地问。


    哪吒沉声道:“应当是纸人。只是不知为何出现在此处。既叫山河社稷图,那大约与真正的山河社稷图有几分相似,持画之人所想,便会于画中呈现。所以不用过于担心。”


    哪吒这么一说,我稍微不害怕了一点。我们很快赶回了家中。


    ……


    回到家中,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于是问莲吒:“既然我思我想即世界,那么所谓的云水河变故是否也是持画之人想象出来的?”


    我越想越觉得可能。


    莲吒道:“你能想到这点,我倍感欣慰。”


    我:……


    总觉得被小看了。


    莲吒沉吟片刻,又道:“这持画之人想象出来的究竟是真是假暂且还不明显。但最后不要是真的。”


    “为什么?”


    莲吒道:“如果是真的,那云水河曾经确实遭遇了此等变故。而此等变故,只是祭船明烛却是无法安抚的,所以一般这等情况,还需要一场大型祭祀。”


    莲吒这话令我我脑中一闪,“人祭。”


    “没错,人祭。”


    ……


    莲吒猜测的人祭目前还没有影子。不过第二天晚上,阿兄便带着我将折好的莲花法船都搬了出去,今晚就要祭船。


    到了云水河,才发现河边围满了人,但每一张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如果麻木也算是一种表情的话。


    河水沉滞,黝黑如玄铁,倒映着岸边攒动的人影,以及他们手中擎举的点点明烛。烛火在晚风里怯生生地摇曳,连缀成一片流动的星河,水波荡开,那星河便碎成了无数跳动的金鳞。


    纸船载着明烛飘荡在河中央,仿佛吸引着无数的冤魂,又在明烛燃烧完最后一滴蜡后,连带着纸船和冤魂一起送走……


    我没在人群里看到哪吒的脸,想来他也不会参加这种活动。


    当最后的纸船燃烧完毕后,我们才回到家。只是阿兄要去参加镇上的议事,所以我就先回去了。


    回到家后,莲吒问我情况如何,我就照实说了。


    但愿这场祭祀是有用的。


    过了许久,阿兄还没回来,心中不禁担心他是否会碰到那纸人。我好像真的把他当成了阿兄。倘若有朝一日我们能离开山河社稷图……


    “不要担心离别,阿虞。人长大就会离别,轮到你,轮到我,向来如此。”莲茎轻点着我,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出言安慰。


    只是这话,温顺得近乎认命,不似哪吒平素的桀骜。


    “这是你的原话?”我好奇地问。


    莲茎难得顿了顿,“你忘了,这是你对我说的话。”


    “我?”我觉得有点神奇,我靠近了它。“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以前的我是怎么样的?”


    我以为我是死后穿越到这里的,没想到在这之前还有一段经历,而如今不过是困在画中一隅。


    莲吒将我们的相识缓缓道出,乾元山莲池的一尾小鲤鱼,和滋养元神的莲吒相伴,仅仅从它平铺直叙的语言中,我也能感受到那种日子的无忧无虑。


    如果我成了一条鲤鱼,那一定是没什么大志向的。平平无奇的鲤鱼,就这样平平无奇地活着就很好了。想到如今的现状,我竟有些羡慕莲吒口中的那段旧时光了。


    “有朝一日,我们定能重返乾元山。”莲吒语气笃定。


    我很想点头应和,心中却莫名地犹豫了。这丝迟疑来得突兀,仿佛被某种情绪悄然牵制,终是未能点下头去。


    这时,木门传来轻微而熟悉的“吱呀”一声。我起身循声望去,只见阿兄一手提着昏黄的灯笼,一手扶着门框,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刚疾步归来。


    “阿兄?”我唤他。


    阿兄闻声猛地抬头望来,昏黄的光晕映着他紧绷的侧脸。直到看清我安然无恙地站在屋中,他眼中那抹凝重才如冰雪初融般稍稍松懈,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那东西今日又出现了。”阿兄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我抬头看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那怎么办?”


    阿兄提灯走来,目光幽幽。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自打云水河开始翻起死鱼,露出白骨,所有的坏事一件接一件地发生了。”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今日议事,原本就是为了商讨群祭祀无用该如何的。”


    我抿了抿唇,看着他,“倘若祭祀无用,那是要……人祭吗?”


    阿兄似乎很惊讶我会猜到这一点,而后又似乎狠狠地懊悔。


    “你猜的没错,本来是不用的。然而……”


    “阿兄露出奇妙的表情,“河神震怒,怨气冲天,需得以新娘献祭,方能平息。镇上的老人,都是这么说的。上次接新娘据说是六十年前。”


    六十年,一个甲子。


    “太可笑了!”我紧紧盯着阿兄的表情,一股无名之火在胸腔里窜起,“平息河神的怒火为何要嫁新娘?凭什么嫁新娘?”


    阿兄似乎早料到我会有此反应,非但不恼,反而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自然,这本就是毫无道理的说辞。毕竟,守护云水镇的可是云水娘娘,就算真要平息怒火,按常理,也该嫁少年郎才对。”


    啊……我生气的点不在这个上!而且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阿兄忽然笑了:“见你眉峰紧锁,不过一句玩笑话,阿虞莫要当真。所谓嫁新娘不过是个祭祀仪典的名目,并非真将人嫁与河神。因此,新娘是男是女,皆无分别。”


    阿兄的话语,如同在我心头又炸响了一声惊雷。


    “好了,今日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第二日,阿兄早早地去了镇上,选新娘这件事迫在眉睫,所以要早早定下来。等到午时归来,阿兄便对我说:


    “阿虞,新娘已经选好了。”


    阿兄说这话的表情很奇怪,有痛苦,有释然,还有一丝懊悔,就像个调色盘似的。


    “时间就定在六月初六。”


    今天已是六月初三了。


    阿兄离开后,我心中的沉重与怅然如同冰冷的潮水,久久无法退去。我看向怀中的莲花。声音苦涩:


    “莲吒,你听到了吗,六月初六,他们要杀死一个人。”


    “是啊,”莲吒声音沉郁,“明明河神早已不存,却仍要打着祭神的幌子去行凶……人心之愚昧与残忍,千百年来,竟未曾有半分改变。”


    它的话语中浸染着对商代至更古时期人牲祭祀的深刻厌恶与悲悯。即便后世王朝明令废止,在那些被蒙昧笼罩的角落,以神之名戕害人命的行为,不过是换了个冠冕堂皇的名目,本质依旧。


    还有三天不到的时间,就要嫁新娘了。


    ……


    阿兄让我这几日尽量不要出门,但我不可能真的不出门。我们被困在画中,总不能真的一直生活在画中。这个世界的云水娘娘已经消失,而云水镇的人竟然想着要新娘献祭,从而平息河神的震怒。可是啊,河神为什么震怒呢?云水娘娘又为何消失了。


    “莲吒,其实我有个疑问。”纷乱的思绪中,一个关键点骤然清晰。


    “你问。”莲吒回应。


    “就是说啊,”我坐直身体,思路越来越快,“仅仅凭河里出现死鱼和白骨,就能断定是河神震怒了吗?至今可未曾真正死过人。”即便是恐怖电影里面,也是开始死人了才引起重视的。甚至死一两个还不是什么大事。对此这里还没开始死人,仅仅出现死鱼和白骨以及纸人抬轿,就迫不及待地要给河神娶妻,实在是太可疑了!


    莲吒的声音带着思索:“你方才也听你阿兄说了,所谓嫁新娘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托词。所以,是不是河神震怒,或许从来都不是重点。”


    “对!就是这个关键!”我猛地直起背,眼中闪过锐利的光,“正因为真正的云水娘娘早已消失,所谓的河神震怒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这个时候,即便云水镇什么都不做,按理说也不该有什么灭顶之灾!”


    他们要嫁新娘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云水娘娘消失,镇上的掌事一定是知道的,否则河仙庙又怎么会荒废已久。没有河神,那自然不会有惩罚。而他们要嫁新娘的目的或许就是这副‘山河社稷图’的画眼!”


    所谓画眼便是一幅画的视觉中心。这副山河社稷图一定有自己的画眼!


    云水镇,云水河,河仙庙……


    或许在云水娘娘消失后,有另外的精怪占据了云水河。那些纸人湿漉漉的黏腻的脚步声,以及那土腥气和腐臭味,如今想来明显从河里来的……


    “阿虞,莫要忘了一件事。”


    莲吒打断我喷薄的想法,“此地乃山河社稷图,持画之人所想所思亦是世界。所有的一切皆是他的思想而已。”


    “所以是他想逼着镇民人祭?”


    “可以这么说。”


    “可是用意何在?”


    “明天先去云水河看看。”我对莲吒说。


    莲吒没有一丝犹豫:“好。”


    因为想着人祭的事,我一整晚都没怎么睡。第二天趁着阿兄不在家,我先去找了哪吒,告知他我心中所想的。他二话不说就与我们去了云水河。


    到了岸边。我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线索:“对了!你之前在河底发现的那枚鳞片呢?”那天他潜入河中,曾带回一枚闪烁着微光的鳞片,可惜那夜我病倒,又接连发生变故,久而久之就忘了这件事。


    然而哪吒的声音带着一丝遗憾:“那枚鳞片……已然腐朽溃烂。似乎甫一出水,离了那特定的环境,便迅速失去了活性,化为凡物。”


    我一时哑然,竟还有这等奇异的特性?


    莲茎微微颤动,声音中带着一丝懊恼的抱怨:“这等要紧事,怎么不早说?”


    哪吒的声音冷冷传来,带着一贯的桀骜:“忘了。”


    莲吒:“……”


    望着犹如一条墨带的云水河,哪吒再一次扎入了河中。可是这一次,他并没有找到鳞片,甚至连普通的河虾都没了。


    “如果云水河找不到什么东西,那就还有两处地点。”哪吒缓缓说道,他看着我,“何仙庙,以及云水镇——新娘所在地。”


    莲吒道:“河仙庙简单,至于新娘所在地,既是成亲,门上必贴大红囍字。此乃凡俗礼制,纵是献祭,表面功夫亦会做足。此或可为一突破点。”


    略一思忖,我快速做出安排:“这样吧,我和莲吒去河仙庙探查,哪吒负责在镇上找到新娘所在。我觉得……新娘那边可能更危险,需要你这样的战力坐镇。”虽然无法使用法术,但是哪吒怎么看都比我这个战五渣要好。


    哪吒颔首,对我的安排并无异议。我先回了趟家,毕竟要去河仙庙,一来一回一天可能就要花去,自然要和阿兄说的。然而,我还没找到阿兄正要给他留信,院门便被推开,阿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竟拎着两条用草绳穿着的、还在微微挣扎的鲜鱼。


    “阿虞,”他笑着招呼,将那两条鱼递过来,“喏,把这个给新娘送去。”


    我一愣:“送鱼?”


    “自然要送,”阿兄笑容和煦,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邻里互助,“婚嫁大事,讲究个‘鱼水和谐’,图个吉利。如今婚期在即,镇上的人大多都去河仙庙帮忙拾掇了,这鱼便劳烦你跑一趟。”他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我怀中的莲花。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既是去送鱼贺喜,抱着这莲花便有些不像话了。唉,天天抱着朵莲花像是什么事?怎么,莫不是以后还想嫁给这莲花不成?”


    我:……


    莲吒:……


    一股热气“腾”地窜上脸颊,瞬间烧得耳根都发烫。明知阿兄只是调侃,但这玩笑话却精准地戳中了某个隐秘的尴尬点——因为这莲花,它真的不只是莲花啊!


    莲茎在我怀中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我红着脸,在阿兄“慈爱”目光的注视下,只得悻悻地将莲吒小心地放入屋角盛满清水的花瓶中,看着它安静地伫立在那里。然后,认命地拎起那两条滑腻腻、沉甸甸的鱼,出了家门。


    走出院门不远,便经过哪吒暂居的那间小屋。这还是我第一次特意留意他的住处。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我下意识往里瞥了一眼,恰好对上一双锐利的眼睛——哪吒正盘膝坐在屋内,显然也看到了我。


    他目光扫过我空空的怀中,又落在我拎着的鱼上,剑眉微挑,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等我开口,他便已起身,身影一闪便到了门外。


    “阿兄让我给新娘送鱼。”我举起手中的鱼,解释道。


    哪吒点点头,言简意赅:“同去。”显然,他瞬间领会了这送鱼背后的探查机会。


    有他在侧,心中顿安。我们按照阿兄所说的地址,穿行在镇中略显冷清的街巷。或许是大部分人都去了河仙庙,一路竟出奇的顺利,并未遇到什么阻碍,便抵达了目的地。


    新娘家的门上确实贴着双喜。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抬手敲了敲门板:“有人吗?阿兄让我来送鱼!”


    门内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奇怪,难道新娘家的人也去河仙庙帮忙了?”我疑惑地低语,心头却涌起一股不安。


    哪吒不动声色地将我往身后带了带,低声道:“小心。”他伸出手指,轻轻一拨那厚重的门扉——


    “吱呀……”


    门轴发出干涩的摩擦声,门竟应声而开。


    一股混合着陈旧木头和淡淡香烛味道的气息从门缝里飘散出来。我们对视一眼,哪吒护着我,率先推门而入。


    门后是一个不大的四方院落,正对着大门是一间正屋,左右两边各有一间厢房,一共三间。整个院子静悄悄的,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死寂。然而,那刺目的红囍字,却只贴在正中央那间正屋的门上,在灰扑扑的院落里显得格外突兀和诡异。


    “在那。”哪吒的目光锁定了那扇贴着囍字的房门,声音低沉。


    我们一步步靠近那扇门。我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手心微微沁出冷汗。哪吒示意我稍后,他伸手,轻轻推了推那扇门。


    昏暗的光线下,一个身着红嫁衣的人坐在床沿上……


    听到推门声,那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哪吒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警惕地挡在我身前。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


    就在这时,那个穿着大红嫁衣的人,缓缓抬起了头。


    眉目清秀,唇红齿白、却带着几分苍白和倦意的脸庞映入我的眼帘,此刻他正平静地看向我们,带着一丝了然,一丝无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我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声惊呼道:


    “圣……圣僧?!”


    “唐僧?!”


    第32章


    我看到他第一眼,“唐僧”这个名字就突兀地、毫无逻辑地跳进了脑海。可当哪吒问我是否记起了之前的所有时,我却迟疑了。除了这个名字,画外之前的记忆仍旧一片空白。


    “或许……离开画卷之后就记起来了。”我小声说。


    哪吒微微颔首,似乎也默认了这个可能。


    其实来到这之前,我想过无数种可能,新娘可能是男的,可能是女的,但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唐僧。我们之前还在猜测唐僧在哪里,没想唐僧就这么突然出现了。


    不过细想起来,似乎也不算突然……


    毕竟从哪吒说起唐僧被抓,孙悟空去搬救兵,以及持画纸人暗中推进人祭来看,新年是唐僧也不奇怪。


    而且在遭遇了多用诡异的事件后,突然有了一种”终于回归正题”了的感觉。什么鹤,什么山河社稷图,什么云水娘娘……说到底,这本就是为了唐僧取经路上设置的关卡!


    我深呼吸,心中倒也没了那般紧张的情绪。总感觉有唐僧在,一切就稳了。


    “阿弥陀佛,仙子,三太子,又见面了。”唐僧起身,合掌参拜。


    哪吒将门关上,问道:“圣僧为何在此?”


    唐僧无奈叹息:“贫僧被妖精掳走,醒来后便在此地。三太子与仙子又为何在此?”


    我说:“我们也是被妖怪抓进来的。”


    哪吒瞥了我一眼,我轻咳几声,被妖怪困在画中,可不就是被抓进来的嘛。不过他也没反驳。


    唐僧沉沉地叹了口气,“阿弥陀佛……”


    我注视着唐僧,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不自觉地躲避着我的目光。


    “仙子这是?”


    “圣僧在这儿几日了?”


    唐僧略微思索,道:“约摸一旬。多亏主人家收留,贫僧才不至于露宿荒野。”


    时间大致对得上,也就是没有失忆。不会吧,就这么几个人进来了画中,就我失忆得这么彻底?


    “圣僧没出过门?”哪吒问道。


    唐僧摇了摇头,道:“主人家曾说,云水河出了变故,河神震怒,恐降大灾,劝贫僧轻易不要出门。”


    “那你可知,河神震怒,要以嫁新娘来平息怒火。而这家人是要将你嫁给河神?”


    唐僧如今就穿着嫁衣,我想他应当是知道的。


    “阿弥陀佛,此事贫僧亦是知晓。”他说道,“云水河此番大劫,乃是河神之位空悬已久,需得一人成为河神,才能免去此难。主人家的阿妹还小,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阿弥陀佛……”


    唐僧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他背后的金光。


    我欲言又止,齿唇微动,而后看向哪吒,发现他竟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是主人家告诉你的?”


    唐僧面露微笑,金光更盛了。


    我:……


    “圣僧又怎知主人家没在骗你?”哪吒反问。


    我在旁边点点头,我曾经也是人类,所以自然明白人类的,他们总是挑对自己有益的一事说。他们或许不会说谎,但会隐瞒一些事,而这些事通常就是最要命的。


    “三太子,仙子放心。主人家不会骗我。我看出了他心中的悔意。”


    他?


    我再想问些什么,他却避过了我的视线。


    我总觉得他在隐瞒着什么,他口中的他又是谁?


    “那你不取经了吗?你的徒弟们怎么办?”


    唐僧没说话,朝我合掌一拜,道:


    “阿弥陀佛,我那大徒儿已被我放逐。八戒和沙僧自会分行李后离去。贫僧往西天取经,取的便是可解百冤之结,能消无妄之灾的大乘佛法。而菩萨畏因,众生畏果,未得者如远山云雾,眼前困厄乃门前乞者,舍近逐远,非慈悲行。”


    我:……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但是……


    “即便嫁河神其实就是人祭呢?”哪吒再一步问。


    “若能解得云水镇之劫,贫僧又何足惧烈火焚身?”


    我:……


    哪吒:……


    说不通了,真的说不通了,他真的要去寻死诶。孙悟空你怎么不进来劝劝你师父啊!


    无法说服唐僧,在这方面他好似犟种再生。劝不了他,又无法将他强制将他带走,我们目前只能先行离开。出门前,我回头道:


    “嫁新娘在初六。明日还有一天,若是圣僧改变主意……”改变主意了呢?之后怎么办?又没手机怎么联系?我一时犯了难。


    此时唐僧却说:“仙子,贫僧心意已决。”


    “……”


    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我们离开了正房,正要出大门的时候,就有黏腻的脚步声和腥味冒出来了。哪吒眼疾手快地将门拴上,然后拉着我跑进了唐僧所在的正屋。里面的唐僧见我们折回正要询问,我嘘了一声,然后和哪吒滚进了床底下。此时坐在床沿上的唐僧似是预感到特什么已经念起了经。我从未觉得佛经如此的有安全感!


    明明隔着两道门,但我还是听到了脚步声,只是那脚步声停在了第一道大门口便停下了,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这是因为选出了新娘,所以直接在新娘家等着了?如果今天被挡在了第一道门前,那明天是不是就在正屋的门外了?到了后天,不就直接上轿子了吗?


    我越想就越觉得有可能。之前是没选出新娘,所以纸人抬着空轿在云水镇街上徘徊。如今选出了新娘,便直往新娘家而来。而今天又恰巧云水镇的居民去打扫河仙庙皆不在家中……


    又过了段时间,脚步声逐渐远去。


    我和哪吒便从床底在爬了出来。


    唐僧见我们如此,关切地问道:“两位可有不适?”


    我摇摇头,“多谢圣僧。”


    他似乎并不奇怪我们两个会去躲避这些怪事。


    之后不再打扰,我和哪吒立即赶了回去。


    在家门口正要分别的时候,哪吒忽然提到:“你阿兄明知街上有怪事频出,为何还会让你孤身一人前往新娘家中送鱼?”


    我愣住了,道:“可能不知道纸人抬轿的时间越来越提前?”


    哪吒这话确实让我起了疑心,阿兄好像很重视我,但有时候又不见得。之前前往河仙庙亦是如此,若是早知纸人抬轿是从云水河出现变故那日开始,还一日比一日早,那么昨日就不该让我出门去河仙庙。从家中前往云水河来往一日就要花去一日的时间,返家途中必定会遇到纸人抬轿。而今日又让我去送鱼……


    “他同意我单独两次的出门,一次见识到了纸人抬轿,一次也就是这次见识到了嫁河神的新娘……”隐隐约约有什么念头要冒出来了,可是它闪过去得太快,我一时又失了方向。


    “你的阿兄并不简单。”哪吒沉声提醒。


    我抿着唇,算是承认了这个说法。


    “虽然唐僧已经找到,但是那持画之人仍旧在暗中。你说,你那阿兄会不会就是那持画之人?之前在白虎岭,它便认你为妹妹,如今你又多了一个兄长,不排除这个可能。”哪吒忽然提了一个奇妙的想法。


    我本想否决,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于是问道:“我和那鹤相处时间很长?”


    “未必。”哪吒说,“按他的意思来说,你与那鹤是因为漩涡才来的此界。而那鹤又不知是何原因被他物所夺舍,若是如此,与你称兄道弟的,大约也是那夺舍了鹤身体的东西……”


    他指的他是莲吒。


    如今由哪吒这么一点,大脑里的云雾一下子就散了。


    难怪我会失忆得这么彻底,原来症结就在此。因为我与它熟悉,所以它要抹除我的记忆,否则我岂不是早早就揭它的身份了?它这出戏还如何演?


    我的阿兄啊……


    哪吒拍拍我的肩,道:“先回去吧,莫要与他硬碰硬。”


    我点点头,便进了家门。阿兄不在家,也不知去了哪里


    房中的莲吒问道:“你俩在门口聊的什么?你的鱼怎么还在手上。”


    我看向手中的鱼:……


    啊,我忘了……


    算了,随便吧。将鱼随手放在一边,准备晚上做个红烧鱼。


    我叹了口气,趴在桌子上,对着屋角的莲吒道:“你说,我那阿兄是不是就是夺舍鹤的持画之人?”


    莲吒似乎很惊讶,“为何这般想?”


    我将哪吒与我推测的以及新娘是唐僧这件事和盘托出,


    “先前我们追击鹤的时候,便提过夺舍鹤的持画之人目的是唐僧,他是先抓了唐僧,再引我们前来。如今又推进了人祭,而祭品又是唐僧……依你所言,唐僧坦然赴死。莫非这是场考验?”


    我道:“九九八十一难皆是考验。唐僧我能理解,但我们呢?我们不过是误入。”


    莲吒沉吟片刻,道:“或许既是为唐僧,也是为你呢?”


    “你不觉得持画之人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吗?若说你那阿兄便是持画之人,那他为何将你认作阿妹?”


    我总觉得莲吒好像知道了什么。


    莲茎轻点着我的背,“莫要多想。或许一切到了嫁新娘那日便能水落石出。”


    虽然知道这是安慰,但有这句话却也让人稍缓压力。


    到了第二日早上,我还是没能见到阿兄。不知道阿兄是否已知晓我已开始怀疑他的身份。本想从他那套取线索,如今也是渺茫。


    我带着莲吒,和哪吒一同去看唐僧。奇怪的是小镇的大街上依旧空无一人。莫不是还在河仙庙大扫除?


    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哪吒突然提出一个问题。


    “你们不觉得,云水镇少了点什么吗?”


    我和莲吒齐齐问道:“什么?”


    哪吒言简意赅:“官府、祠堂……云水镇似乎除了普通人家。并没有设官府和祠堂。”


    我恍然大悟。


    一般想要了解一个地方的过去,要么官府,要么藏书楼啊祠堂啊书院之类的,然而自我在画中醒来后,就从未见过官府之类的机构。云水镇亦没有书院,然而乡绅,我似乎也没怎么见过,况且乡绅也未必会建藏书楼……,至于祠堂,由于我所在的年代我们那个地几乎已经见不到祠堂了,所以对它也了解不多,很多也是从网络上了解到的,而且了解得也并不全面,所以一时半会儿也没反应过来。


    这个问题说严重也不算严重,可说不严重,也不能说。


    就像狗血小说里没有警察,画中世界没有官府祠堂也不算离谱。


    只是这现象却带出了另一个问题。原本是官府啊乡绅所建的藏书楼或者祠堂书院之类的地方存档当地县志,但云水镇这些机构都没有,那县志会存放在哪里?


    不要说没有,一个小镇怎么会没有过去呢?


    “也许是河仙庙。”


    不无道理,可是河仙庙破败已久,哪会藏书?


    “不管是不是,去去便知!”


    ……


    没有过去的小镇,要么是经历了大型的战乱,在逃亡过程中丢失县志藏书,要么经历了大型的灾难,导致整个镇的人……可云水镇并不像是战乱中逃亡至此,那么应该是第二种情况。


    “莲吒莲吒,云水镇的人应该都没死吧?”


    怀中莲吒惊讶道:“怎会问出这个问题?这是画中世界,哪有活人可言?”


    我:……对、对哦!


    哪吒突然说道:“画中世界,是不是意味着这里是云水镇的过去?”


    持画之人究竟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呢?


    莲吒嗤笑:“也许是未来。”


    我:……


    怎么一晃的功夫,他们两个又在打哑谜了?


    谈话间,我们已走上前往河仙庙的小径。哪吒*眉头忽而一皱,“不太对劲,我先上去探探底细。”说罢,他整个人便消失在原地。我看得叹为观止。


    不知何时天色又暗下来了。


    “不愧是画中世界,时间一点也不准。”我吐槽道,然后紧抱着莲吒,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你在害怕?”


    “……”


    抱着莲花的手更紧了。我不怕黑的,只是在黑暗中行走,大脑总是出奇的活跃,幻想着有什么东西跟着我,或者前方会出现什么东西……真的,我不怕黑的。


    “别怕,有我在。”清冷到极致的少年嗓音在耳边响起,恍惚间,我好似看到了少年的虚影立在我身侧,陪我一同前进。


    “嗯,我不怕。”——


    作者有话说:明天就能结束这个剧情,虽然会有点虐,但虐完之后就只有甜甜甜啦[害羞]


    第33章


    我们到达河仙庙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哪吒。整座河仙庙都沉默在一股不正常的平静中。


    “我们要进去吗?”望着黑夜中只显现出轮廓的河仙庙,我心里打起了鼓。嘴上说着好听要找出嫁新娘的真相,但如果这过程中遇到了显而易见的危险,人还是会不由地退缩的,这就是生物的本能。此刻的河仙庙便是如此!


    “自然。你想想,里面好歹有哪吒在。”莲吒用平静的语气说着事实。


    我顿了顿,对莲吒道:“你彻底说服我了。”而后便义无反顾地推门而入,一丝微弱的光从开了门的缝隙中透了出来。


    河仙庙已然换了样,空气里弥漫着香烛和尘土的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味——这种味道即便打扫过后也依然存在。云水娘娘的雕像也被精心地擦拭过了,只是那空洞的双眼,却是任何物件都替代不了的。几盏长明灯烧了有段时间,未曾添油,早已油尽灯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供台上的瓜果看着还是新鲜的,但不知为何散发出熟透了的甜腻味道。原先云水娘娘的牌位空置的地方已摆放着一块新的空白的牌位,只待着仪式完成将新的名字添上去。地上散乱着几个蒲团,其中一个留着明显的凹陷,仿佛上一刻还有人跪在上面祈祷,下一刻人就消失不见。新挂的布幔纹丝不动,死气沉沉地垂着。


    “人都去哪儿了?”


    我抬头望着云水娘娘的雕像,似乎在问她。只是她到底不会给我回应。


    “或许里面有什么机关……”莲吒猜测道。


    机关啊……我将视线投注在那个中间有凹陷的蒲团上,赌一把,上一个跪在这里的人,是哪吒。


    我暗自点点头,然后抱紧了莲花,小心翼翼地跪在了蒲团上。然而,我刚一跪下,脑瓜子就嗡嗡的,仿佛有许多人在我的脑子里说话。吵得我脑袋都要炸了……


    "阿虞!阿虞……"莲吒的声音逐渐远去。


    ……


    【娘……我好痛啊……阿弟呢?阿弟去哪了?】


    【你阿弟已经…吾儿……吾儿……再忍着些,待药来了,就不痛了……】


    【娘,我会和阿弟一样吗……】


    【不会的……不会的……云水娘娘的药很有用,吃了药就会好了……】


    好吵…


    ……


    【云水村也算是熬出头了!】


    【可不是吗,古往今来,有多少人能从疫病中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听说京中来了个大官,专程过来见识下治好疫病的方子!若是把那方子献上去,云水村那可发达了!】


    【唉,哪有什么方子,那是咱们云水河的神仙保佑!】


    【这怎么说?这云水河里还有神仙?】


    真的好吵啊……


    莲吒、莲吒……


    我昏昏沉沉地叫着莲吒的名字,但无人回应。恍惚间我睁开双眼,骤亮的天光令我猛的一缩,眼角滴出了生理性的泪水,落在膝下的蒲团上,晕染出斑驳的水迹。


    这是……河仙庙?天亮了?


    我抬手遮挡住略有些刺眼的光,没有发现莲吒和哪吒的影子。


    我绞尽脑汁地回忆昨晚的情景,本来在河仙庙做打扫工作的云水镇居民不见了。于是我们怀疑河仙庙里有什么机关,我阿兄——我已经开始怀疑他就是那夺舍鹤的他物,因此很有可能是他将云水镇的居民藏起来了。所以我才跪在蒲团上,企图触发某种机关。


    结果机关是触发了,但触发得不太对劲。


    说来,现在真的是白天吗?


    两手撑住地面才缓缓站起,脑袋还是有股沉甸甸的感觉。走向庙门,正要推门,却发现河仙庙的庙门从外头上了锁。


    等等,我穿的是什么东西?


    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物,眼前蓦地一阵发黑。


    新娘竟是我自己!


    深呼吸,我回头看向供台后的神像。


    嗯,确实是云水娘娘,还是有眼珠版。


    果然,这里虽然是河仙庙,但已经不是之前的河仙庙了。如果我猜得没错,这里应该某个幻境?亦或是谁的记忆?总而言之一定不是现在存在的!我现在的情况应该就是成为了云水镇某个时期的嫁河神的新娘,


    无他,这类情节看得多了,一猜一个准。


    往好处想,成为当事人或许就能亲历嫁河神的仪式了。亲身经历邪/教仪式,说不定回去后还能出书宣传反诈走上人生巅峰呢,毕竟邪/教都是靠洗脑外加精神控制,但起初大都是被骗入教,到了后面就已身不由己了。一瞬间,这个烂俗的仪式,就被赋予了光荣的使命!


    我不怕的,反正都是虚拟,所以我根本不怕!


    这么壮胆子,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对之后发生的事已经少了些许的恐惧感。


    说起来也真是讽刺,一个信仰的出现,必定是有神明施恩,云水镇信仰云水娘娘,那也必定是云水娘娘帮了云水镇,所以才建庙了不是吗?结果呢,供奉云水娘娘的河仙庙破败得简直就是荒庙,就真的很荒谬!


    虽然我没有宗教信仰啦,不过如果有神明帮助过我,那我一定会很尊敬她的,天天给她贡献香火。可惜的是我在财神殿前求了许久,也没见我发财……况且咱们本土神不像海对面的,不会因为少了香火供奉而死亡的,所以我才猜想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庙宇破败之前云水娘娘就死亡了。但是啊,我有个疑问,人是怎么杀死一个神的呢?


    这个问题我在此之前居然没有考虑过。


    好吧,就当人多力量大,可能还有方外之人加盟,但是呢,人杀死了神,难道不会有什么神罚吗?


    云水镇的人可还是活得好好的,还有机会选新娘嫁新娘成为新的云水娘娘呢,可怕的很!


    在自己的命运被决定前,我的大脑活跃度简直就像是打了兴奋/剂,无数的为什么纷至沓来。保持兴奋度是个好事,至少代表我不会为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而感到惴惴不安。


    与此同时,我开始寻找藏书,虽然认为记载云水河过去的县志很有可能已经被销毁,但是现在的时间应该更早,就连云水娘娘的神像也是完好的,说不定还有遗留下来的。


    果不其然,在将整个殿堂翻过之后,还真的被我找到了一本书册,不过那并不是云水镇的县志,我翻了几页,更像是一本日记。


    我:……


    还有人记日记?


    我盘腿坐了下来,就着长明灯的灯火翻阅着这本无名之人所写的日记。


    【壬寅年,五月初五,晴转阴


    今日天色怪得很,晌午还晃着白惨惨的日头,未时刚过,那天就像蒙了层脏兮兮的灰布,闷得人喘不过气来。早起去巷口打水,撞见隔壁张婶扶着门框咳,一声接一声,脸憋得像块酱猪肝。她家小儿扒着门缝,眼睛瞪得溜圆,里头全是怕。我赶紧避开了,又听到井台边洗衣的刘嫂子压着嗓子说,西头李货郎家……没了。前日还好好的,昨儿个夜里吐了黑水,人就凉了。她搓衣裳的手通红,指节都泛白,“瘟神老爷……怕不是真来了?”那话音儿飘在死沉沉的空气里,听得我心口直突突。】


    【壬寅年,五月初十,雨


    雨吓了一天,屋里湿透透的,带着一股古怪的味道,不是土腥也不是草木,倒像是烂木头的腐味。我也染上了瘟老爷……咳得肺都要咳出来了,全身的骨头都在痛,喝了王家药铺的药也不顶用。这几日街边连狗都不叫唤了,远远地望去,东头河仙庙那一缕一缕的烟直冲天际,也不知烧着什么东西……】


    【壬寅年,五月十八,阴风


    我快不行了,骨头好痛……】


    此处字迹潦草,记录之人明显已经握不住笔了,后面的字我也无法辨认。


    于是又翻过一页。


    【壬寅年,五月二十,晴


    我居然活下来了,娘娘的药真灵。我得去庙里多拜拜。听说娘娘赐药元气大伤,我得带好贡品去……】


    【壬寅年,六月二十,雨


    听说京里来了个大官,想必也是听说了娘娘赐药的事迹。只是,娘娘的药已经用完了。】


    【壬寅年,六月二十七,大雨


    云水河里传来了不小的动静,我想要去看看,结果守着的官差直接亮出了腰侧的刀,我吓得不敢再过去瞧热闹。回到家中,我听刘嫂子说,那京中来的大官是为家中老父求药。我问她:“官老爷的爹也遭瘟老爷了?”刘嫂子却压低着嗓子说,“哪是什么瘟老爷,是想要延年益寿来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消息,说是云水娘娘的肉能长生不老!”我大惊,不敢再听下去了,急忙赶回了家中。】


    【壬寅年,六月二十八,微雨


    云水河的动静小了,可我不敢去看情况……】


    【壬寅年,六月三十,阴风


    云水河的鱼都死了,掌事的召集村民于河仙庙议事。说是云水娘娘没了,所以鱼才死的……我不可思议,云水娘娘可是神,怎么会没了呢?是那京中来的大官吗?掌事取出了一个锦盒,说云水娘娘只剩下了一块肉……】


    【壬寅年,七月初一,阴风


    我们不能失去云水娘娘啊……】


    日记记录的就这些,有些字迹已经模糊,所以辨认不出来,但这些就已足够。


    呵,原来云水娘娘是这么没的啊,若是元气大伤之后,被人趁虚而入倒也有可能。也不知吃了神仙肉的官老爷父亲会怎么样。


    胸腔内那股无名怒火似是要发出来,是手指不自觉地紧扣着纸张,才勉强冷静下来。


    之后将书册重新放回原先的地方。我继续盘腿坐在蒲团上,视线紧紧地盯着庙门,只要门外的锁一响动,我就要做好准备。


    不知等待了多久,等到我快要睡着的时候,门外的锁终于动了。


    “叮叮当当……”冰冷质感的声响仿佛扯着头皮。


    “吱呀”一声,门往里推开了,屋外漆黑一片,唯有殿内的长明灯的微光照亮这方寸之地。


    进来的是一个老婆婆,脸上爬满了皱纹,佝偻着腰,见到我,她扯出一个不算笑容的笑容,仿佛只是为了做出“笑”这一个动作。


    她朝我走来,那双枯瘦如柴的手,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微颤和冰凉,异常轻柔地抚过我的脸颊,像是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她的指腹粗糙,划过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多好的孩子啊……”她的嗓音沙哑,如同两片枯叶的摩擦。而后极其专注地为我整理着鲜红的嫁衣,每一道褶皱都抚得平平整整,“乖囡囡,不怕,一会儿就好了……”


    我问她:“我很怕。我为什么要去死?如果我死了,那我的怨气一定会毁了整个云水村。”


    她似是惊讶地看了我一眼,最终也只是压下了眼中复杂的情绪。


    “也好……也好……”


    她走到神像前,虔诚地跪在了蒲团上,三记响头之后,就在这死寂的殿内——


    “喀啦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从她前方的砖石深处传来。紧接着,是“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缓慢的摩擦声。


    我猛的看向老婆婆地身前,就在她刚才叩首的正前方,不过三步之遥,那原本严丝合缝、铺满了厚厚灰尘的青石地砖,竟从中裂开了一道笔直的缝隙。两块巨大的、沉重的石板,正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沿着那笔直的缝隙向两侧滑开。


    随着石板的分开,一个黑黢黢的方形洞口赫然出现!那洞口深不见底,透出比河仙庙更粘稠的黑暗。


    庙宇里竟然真有机关!


    莫非哪吒真是进入这暗道中了?!


    老婆婆起身后取下一盏长明灯,而后就这么牵起了我的手。我使了劲要挣脱,可手像是焊接了一般,怎么也挣脱不开。甚至于我整个身体,竟然也不受控制地随着她走入暗道。


    ……


    暗道里稀薄的空气令我的大脑更加昏昏沉沉,仿佛随时可以昏过去。鼻尖萦绕着黏糊糊的土腥味,耳边又是泠泠水声。是云水河吗?云水镇里不就一条云水河吗?


    我恍然大悟,原来河仙庙底下就是云水河啊,好像也不是多么难以理解,甚至逻辑上还挺通顺的。


    踏下最后一阶楼梯,便到了一个近似地宫的地方,一条小道直直通向祭台,祭台下就是云水河,两边是跪拜的村民。只是在河仙庙底下建了一个地宫……有这毅力,做什么不好呢?


    老婆婆带着我走向了那条前往云水河的小道,那是一条通往祭台的路。祭台两边所有的人都抬起了头看着我,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疯狂的希冀,他们一边跪拜,口中一边念念有词:


    “救救我们吧,云水娘娘……””救救我们吧,云水娘娘……”


    “救救我们吧……”


    祈祷的浪潮一阵一阵的,可纵使我想反抗,可就像是已定的命运,我注定要走向那条河。


    走到那方方正正的祭台上后,老婆婆松开了我的手,一种终于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的雀跃涌上心头,然而还没欣喜多久,我就看到老婆婆那枯柴般的手上捧着一块东西凑到我嘴边。那东西软塌塌的,颜色暗沉,边缘还滴着黏稠的汁液,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


    “吃下去,乖囡囡,”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抗拒的蛊惑,“吃下去,你就是新的云水娘娘了!吃下去,救救我们,救救云水河,救救这镇子!”


    意识到这东西是什么后,我疯狂地往后退。


    “吃吃吃!吃你个铲铲!”


    与其吃下这诡异的东西,还不如直接跳进河里淹死算了!


    然而还未等我跳进河里,两边跑上几个人来,紧紧地按住了我的四肢。我挣扎着,可那老太婆的指甲直接扣进我的下巴,强行撬开我的牙关。那块冰凉、滑腻的肉被塞了进来。浓重的腥气瞬间灌满口腔鼻腔,直冲天灵盖。胃里翻江倒海,我拼命想呕,喉咙却被死死扼住。那滑溜溜的、带着诡异韧性的肉块,硬是滑进了食道……


    “阿妹!阿妹!”


    我听到了阿兄的声音,可还未开口应声,便被推入了河中。


    “阿妹!放开我阿妹!”


    冰冷的河水猛地灌入口鼻,阿兄的声音在远去。身体沉入墨色的河中,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着胸腔。岸上的欢呼声隔着厚重的水幕传来,扭曲变形,却依旧清晰地传进耳膜:


    “吃下去了!她吃下去了!”


    “成了!新的云水娘娘成了!”


    “云水娘娘保佑啊!咱们村子有救了!”


    “太好了,有新的药了!”


    我的意识被冰冷的河水包围,心脏跳得祭祀厉害。岸上泛起一阵阵狂喜的浪潮,夹杂着阿兄的撕喊,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穿透冰冷的河水,狠狠扎进我的意识深处。


    原来这就是人祭的仪式吗?


    所谓的人祭,不过是将人化为神。可那新化的神,真的是神吗?


    河水包裹着我下沉,那刺骨的冰冷渐渐变得温顺,仿佛成了我肢体的一部分。


    河底幽暗,水草如墨绿的长发无声摇曳,缠绕上我的新化的鱼尾。水草拂过手腕,带来微痒的触感,像是在欢呼。


    淤泥里沉积的无数细小生物,我仿佛能听到它们微弱的心跳。而它们对水流最细微的感知,如同无数条纤细的丝线,清晰地汇入我的感知。


    我成了这河的一部分,它的脉动,就是我的呼吸。


    在那一刻,我清晰地意识到,原来我就是云水娘娘啊……


    小莲花……


    ……


    瘟老爷像无形的镰刀,收割着残存的生气。


    咳嗽声此起彼伏,撕心裂肺,在死寂的河岸上回荡。有人倒下了,被无声地拖走。绝望像瘟疫一样蔓延,比云水河更深沉。


    终于,他们再次聚集到了河边。纸船明烛,青烟袅袅,混杂着更浓重的病气和腐朽气息。一张张蜡黄浮肿的脸,如同水底漂起的尸体,对着浑浊的河水,深深地伏跪下去。呜咽声汇成一片绝望的潮汐。


    “云水娘娘……慈悲的云水娘娘啊……”一个头发几乎掉光的老头,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河泥上,声音嘶哑破裂,如同破旧的风箱,“求您……显灵吧!救救我们!赐下……赐下神药吧!”


    “赐药救救我们吧!”更多的声音加入进来,汇成一片哀嚎的海洋。那声音里没有对神明的敬畏,只有被疾病和死亡逼到绝境的、赤裸裸的本能。他们跪在那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水面。


    河底的水流似乎滞涩了一瞬。


    银白的鳞片如同崩裂的碎片,一片片脱离了身体。那是一种超越血肉之躯所能理解的剧痛,伴随着一种诡异的、被释放的解脱感,瞬间席卷全身。仿佛灵魂深处某道沉重的枷锁被强行斩断。


    似乎觉得还不够解气,尖锐的指甲硬生生地挖出了肋下的一块血肉,这块肉脱离我身体的瞬间,肋下的灼痛奇异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荡荡的冰凉,仿佛那里本就该是一个洞。


    肉块在水中悬浮了片刻,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了一下,随即被一股无形的暗流温柔地托起,缓缓向上浮去。


    它破开水面时,岸上的死寂被瞬间点燃,混乱瞬间爆发。随后无数的肉块浮上水面……


    看着他们互相争食,我快意极了。


    “吃吧……多吃点……”


    一起……死去吧……


    ——


    “阿虞!小鲤鱼!”


    小莲花的声音猛的将我沉沦的意识拉了回来。就这么回来了?


    我睁开眼,身体的疼痛仿佛还残存在意识中。


    “好痛啊……小莲花,割肉的时候真的很痛啊……你当初是怎么忍住的啊?”


    “阿虞你……”小莲花惊讶地看着我,“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莲茎轻柔地包裹着我,我贪恋着这份温柔,一点也不想起来。


    “小莲花,对不起,忘记了你……”


    对不起,就这么忘记了你,我的朋友……——


    作者有话说:啊啊估测失误!


    第34章


    我问小莲花我失去意识多久了,结果小莲花却说只是一瞬。啊,可我明明在幻境里呆了很长时间的样子。


    在我平复情绪后,便将在幻境中的经历告知了小莲花,


    小莲花不语,只一味地将我缠得更紧了。


    我面露痛苦,要窒息了!


    在我的呜咽声中,莲茎才终于松了松。


    “小莲花,你抱太紧了,我骨头会碎的。”


    他低声说了声抱歉。


    我当然原谅他了,而后又问他:“你说神怎么能良善至此呢?”


    说良善已经是温和的说法了,简直良善过头了。当然如果她的肉里有毒,我可以感慨一下她有同归于尽的勇气,但不会赞同。话说回来,吃下云水娘娘的肉就能成为新的云水娘娘,真的好有人鱼O森的感觉。


    “既有为祸人间的神,自然也有善良过头的神。”小莲花对这一点倒是看得很开。神的性格如何,并不代表什么。


    只是……


    “真的有种死人文学的风格……啊不,死神文学。”这是我看到开篇就会跑的程度。


    小莲花是听过死人文学的,如今听我提起来也被硬控了几秒。


    “能不提这个吗?”


    “好吧。”我也不是很想回忆死人文学。


    小莲花还是血肉之躯的时候遇到的妖龙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它们呼风唤雨,掌握着自然界的力量,对它们来说,人类为了祈求一时的平稳献上人牲是极为正常的事。哪里轮得到自我奉献?


    我那时还道既收了供奉,做这些也是理所当然的,讲究的就是一个公平交易。结果几千年过去,已经转化成了另一个极端。


    “可是还在疼?”见我没有沉默不语,小莲花轻问道。莲茎依旧轻柔地帮我顺气,以平复我在幻境中遇到的一切。


    “那倒没有了。”我实话实说。


    说到底只是幻境中经历了这一切,即便后怕的情绪带到了现实,那也只是残存的一种情绪,过了会儿就从意识中消散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到了画中,你还会是莲花形态啊?”我不理解。


    小莲花咬牙切齿道,“我也想知道!”一提到这个,他的语气变得不太和善。也是,莲花形态限制了不少。


    “估计你得罪他了。”我笃定地说,毕竟刚见面他就对人家动手了。“这倒是有点符合山河社稷图了,我思我想即世界。”


    小莲花伸出莲茎点了点我眉心,“所以你知道他是谁了?”


    “有些猜测。不过具体的还是等见到他再确认。”


    休整完毕之后,就要解决余下的事情了。知道云水娘娘为何会死,也知道了献祭的仪式,那后面就是他想要做什么?


    画主画出这幅画的用意是什么?


    ——有那上学做阅读理解的感觉了!


    按照幻境中那老妇的做法,我半蹲在蒲团上,而后扣了三响。除了祖宗和财神爷,谁也别想让我下跪!


    熟悉的声音响起,正前方的青石板往两侧移开,露出黑黝黝的洞口。


    “就是这里了。”我抱着小莲花踏进了暗道。周围黑漆漆的,许是过了过了太久,脚下的台阶都已破破烂烂,生怕一脚下去踩空,所以我只能很慢很慢地试探着往下。


    走完长长的一条阶梯,到了底下,灯火长明,在通向云水河的祭台上,我的阿兄就坐在那里。


    我环顾四周,问:“哪吒呢?”


    一进来就没见到哪吒,也没有云水镇的那些人。


    他发出轻叹,“你见到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他?”看了眼我怀中的莲花,他轻嗤,“早知如此,也将他变成莲花了。”


    小莲花:……


    小莲花的莲茎硬了。


    我拍拍它,耸耸肩:“你把他变成莲花也不影响我的第一句话是问他。”


    “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笑起来,“我若是有什么目的,阿妹要帮我实现吗?”


    我扯了扯嘴角,“不要叫我阿妹。我天生地养,可没有什么阿兄。”


    他啧了一声,“无情的人,变得可真快啊。”


    “转移话题是没用的。”


    我一点也不想和他废话,我现在就只想离开这幅画,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希望对方是个人机,问什么答什么。


    “你不想知道云水镇的人在哪里吗?”他忽然问道。


    “没兴趣。”


    他抬手指了指云水河,“你看,他们正活蹦乱跳的。”


    我:……


    莲吒:……


    我都说我不想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指给我!


    “这幅图虽然比不上山河社稷图,但其实也差不多不是吗,我思我想,即世界。”


    说着,他一抬手,幽暗的地宫景象蓦然碎裂,黑暗的帷幕被拉扯开来,取而代之的是鸟语花香的河边景致,那河水流动的光影,明亮得几乎刺痛眼睛。


    河流就在眼前,水流清亮,在阳光之下粼粼跃动,是鱼民在跃动。两岸草木葱茏,丰茂得连风也难以轻易穿透。近水处,柳枝婆娑,垂着长丝绦探向水面,而远处,几株不知名的树伸展着枝叶,在蓝得透明的天空下,勾勒出几笔疏朗的剪影。


    除却鱼民,正是我印象中的云水河。


    简直太阳间了。


    他依旧静立于云水河畔,仿佛刚才那一抬手,不过是打个招呼。他那双眼睛,此刻正映着粼粼的水光,显得幽深而辽远。


    我怀中的哪吒化为虚影,我下意识地抓了一把,却直接穿透。虚影消散,我皱着眉抬头看向他,却见他笑得极为温和。


    “阿妹,我想和你说说话,那些不相干的人就让他们回去了。”


    我:……


    谢谢,我不是很想和你说话。如果把我也算在不相干的人里就好了。


    “我只是残存于这幅图的一抹意识,那鹤捡到了画,才让我有了机会。正如你所经历的那般,我的阿妹便是这最后一任新娘。吃了云水娘娘的肉,就会成为新的云水娘娘,那么倘若所有人都吃了呢……”他自顾自地说起来了,语气满含着恶意。


    “只是可惜了,他们都成了鱼……”


    鱼?我还以为鱼是以他的想法变的,结果是吃了云水娘娘的肉?所以那肉真的有毒?


    只是哦,我坐在来,忍不住打断他,“我还是不能理解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做法。既然成为了云水娘娘,那么不理会他们的祈祷不就行了吗?他们想要鳞片做药引,为什么要给?想要肉,为什么会给?”


    我给吴刚鳞片,是因为吴刚给了我房子,我觉得一枚鳞片换一栋房子是值当的,尤其之后他还时不时地给我送摆件装饰品。诚然后果可能更多的人知道鳞片效用,有可能会出现所有人会来向我讨要鳞片的情况,但是我也有自主选择给不给的权利。又不是说他们要,我就给。


    难道说我不给,他们就会抽干云水河的水吗?


    别搞笑了。


    他温润的目光投注在我脸上,像是找寻着什么。


    “阿妹,这世上只有一位云水娘娘,后来的虽然也称为云水娘娘,但其实除了一些……作用外,并无仙籍。


    如你所说,确实可以达到一个平衡状态。只是阿妹要的不过是云水村永无翻身之日。”


    他脸上泛着诡异的笑容,似笑似哭,“云水村需要云水娘娘,即便云水娘娘消失了,那也必须用云水娘娘的肉再造一个出来。每当云水河鱼翻白肚白骨现的时候,就说明再造云水娘娘之事迫在眉睫。所以只有当云水娘娘不会再诞生的时候,一切才是真的结束。”


    云水娘娘不会再诞生,就说明这世间已经不存在云水娘娘的肉了。而唯一称得上肉的,则是那些鱼……


    到这里,关于云水河的事我差不多已经明白了。


    我将手伸进云水河里,清冽的河水从指缝中穿过,带着平缓的阻力。这条河是画里画外的同一条河。沿岸的云水村早已淹没在历史中,对其阿记载恐怕也只有志怪小说中的寥寥几笔。而后建立的云水镇,许是哪里逃难来的人在此扎根。


    云水河岸的人来了又走,唯一不变的是它,这条从黄河改道而来的云水河,承载了太多的恶。


    可恶究竟有多恶,归咎到底,就是愚蠢罢了。


    ……


    他同我讲了很多他们兄妹的事,比如他们并不是云水村人,也是逃难来的。那时候村民见他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平日里也颇为照顾。只是这一切都毁在了他的阿妹被选为新娘的那天。


    他看到自己的阿妹被迫咽下了云水娘娘的肉,然后从高高的祭台上被推进了云水河中。所有人高呼着“云水娘娘”,却无人关注他的阿妹。


    他的阿妹有名字,叫阿虞。


    我忽略了他的阿妹和我同名这件事。他想从我的表情里看出什么东西来,但很遗憾,我最会演戏了。


    我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屑,抬头望了望天空,阳光有些刺眼。


    “故事很好,但我喜欢爽文。”


    我看向他,他露着笑意,而后开了通向外界的门。


    明明小莲花就这么化为虚影消失的,结果我却要通过门吗?还怪有仪式感的。


    快走到门那边的时候,我回头问他。


    “那唐僧呢?”我问他。作为真正新娘唐僧似乎并没有什么用意。


    他并不意外我会这么问,反而露出了奇妙的笑容,“那位圣僧啊……还真是位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呢。”


    我没有听错,他确实在阴阳怪气。


    “他本该会成为画中的云水娘娘的,如果他吃下了鱼的话。”


    鱼?


    见我面露疑色,他好心提醒道:“就是那日我让你去送的那两条鱼。出家人不沾荤腥,但我告诉他新娘出嫁前必须得吃鱼……”


    我心里有点虚,也没好意思告诉他那两条鱼一不小心被我又拎回来了。这也不能怪我啊,抬轿人一来,我慌忙之下会出错也是正常的吧。嗯,我没错。


    “你为什么会选他为新娘?按照经历*,应该是我吧?”


    作为现在的他的阿妹,被选为了新娘,很符合这个故事。


    他笑了,我应该没眼拙,他脸上的笑容确实称得上如沐春风。


    “我只是和他说了三句话。”


    “我的阿妹,是阿虞。”


    “她即将被选为嫁给河神的新娘。”


    “她会死无全尸。”


    《三句话,让圣僧替我当新娘》


    我忍不住鼓掌。自打知道唐僧成为了新娘后,我就知道这是他西行路上地一难,如果唐僧真吃了鱼,他也就真的被留在了画里。但就这么巧,鱼被我拎回去了。


    只是在走出门的时候,我又不禁思考:真的是巧合吗?


    踏出门的刹那,我就落入了一个略有些坚硬的怀抱。沁人心脾的莲香包围着我,我又想吃莲子了。


    这时一道熟悉川话在那嚷嚷——


    “幺妹儿,你总算出来了噻!再不出来,都要遭勒个瓜娃子烤熟咯!”——


    作者有话说:本质上还是西行的一劫,只是非常巧合地牵扯到了阿虞。因为是第一人称,叙事视觉非常有限,所以只写“我”看到的。


    第35章


    鹤自然没有被小莲花烤熟,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虽然被夺舍不是他的错,但他的碎嘴子惹毛了小莲花,所以到最后受苦的还是他。小莲花到底没有真的对它出手,不过它漂亮的羽毛烧去了一半。于是仙风道骨的清冷师尊落入凡尘了。


    在我出来后,鹤就趁着小莲花注意力被转移的时候,直接扯着嗓子飞去了自己的洞府。


    我倒是觉得小莲花是故意放了他一马,不然乾坤圈和混天绫哪一样捉不住他?


    而且,如果……我是说如果当初在鹤说起山河社稷图的时候我多问一句,结果是不是不一样了?


    不过这话我没法说出来,小莲花这次真的很不爽。除了被算计以外,更重要的是他在画里面自始至终用着莲花的形态,让他无从下手。


    比起鹤的事,此刻还有更重要的。


    在我离开画中世界后,那幅悬浮在半空的“山河社稷图”倏然失去依托,像被抖开的绸缎,翻滚着、舒展着,却又无可挽回地向下飘坠。


    “吃俺老孙一棒!”像金属刮擦一般的尖锐声音,极具穿透力,孙悟空双目圆瞪,挥着金箍棒就要打过去。眼看着那画卷就要死在棒下,一声“大圣且慢!”后,一条红绫快速卷住了画轴,将其拉出了孙悟空的金箍棒下。


    孙悟空打了个空,收起金箍棒后,语调徒然拔高,龇牙咧嘴地质问小莲花与哪吒:“三太子,你这是何意?”那尖利愤怒的情绪全然融在了声音中。


    猪八戒在一旁帮腔,“俺师父差点就要被抓去当新娘了!三太子为何还要救那妖精!”


    仿佛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猪八戒对峙起来居然也不怕哪吒了。


    哪吒皱着眉,这时唐僧率先上前一步,抬手制止了孙悟空与猪八戒,他神色怜悯,叹息道:“阿弥陀佛,悟空,八戒,此人也是个苦命人,就饶他一命吧!”


    孙悟空挤眉弄眼,似是烦躁地龇了龇牙,而后他扛着金箍棒一个闪步到唐僧面前,语速比以往都要快,噼里啪啦地讲道:


    “师父,那不过是一抹残魂,连完整的魂魄也算不上,竟也将主意打到了您身上,师父莫要被他骗了!”


    唐僧“唉了一声,再次劝道:“既是抹残魂,那又何须赶尽杀绝?”


    这时,哪吒手持画卷向孙悟空道:“大圣,并非吾要保那残魂,只是此事牵涉河神陨灭,须禀报玉帝再做打算!”


    孙悟空重重地叹了口气,甩袖哼声道:“俺老孙不管了!”


    “悟空!”唐僧急切地去劝他。


    哪吒匆匆向他们告辞,而后又看向我和小莲花,“我就要回天庭述职,你们两个这几日暂且莫要离开云水河!”


    小莲花抱胸冷声道:“凭什么我们要听你的?”


    我扯了扯小莲花,小莲花不满地看了我一眼,我避过他的眼神,不好意思地对哪吒说:“我们除了云水河目前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不过,你说的几日,是按天上的算,还是人间的算?”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这个时间得确定好。


    哪吒大概也没想到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间有些沉默,随后他道:“那就在我来之前莫要离开!”说罢人就踩着风火轮飞走了。


    待他走后,小莲花的语气微沉,“你为何要对他说那样的话。”


    我不解:“怎样的话?这不过是简单的人情往来。咱们来自异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倒不如结识一下这位三坛元帅,你们都是哪吒,还有比这更好的缘分吗?”


    那可真没有。


    “三坛元帅,真是好厉害的官威啊~”小莲花挑眉,我怀疑他在阴阳怪气,但没有证据。他见我面色无语,随后捏了捏我的脸,笑道:“说个玩笑罢了。”


    真的吗,我不信。


    那边孙悟空被劝好了,我上前一步对唐僧道:“圣僧,不知可否皆一步说话?”


    唐僧回过身,似乎知道我要说什么,神色温和道:“仙子请。”


    我与唐僧走到了离他们大约百米的距离,一开始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唐僧倒也不急切,温和的表情很容易令人放下戒心。


    望着平静的云水河,我感慨道:“若是那日圣僧经过,想必事态会有不一样的发展。”


    不管是第一任云水娘娘死亡,亦或是最后一任的同归于尽,若是有唐僧师徒经过,或许真的会改变。


    云水村的问题持续了很多年,唐僧是第十世,有孙悟空、猪八戒、沙僧的保护才能走到现在。前九世的取经人,皆是孤身一人,而且总在流沙河被吃掉,取经路也断在了流沙河,其实想想也是走不到云水村的。但人总想幻想一下。


    “仙子,如梦幻泡影,应作如是观。”他双手合十微笑,“阿弥陀佛。”


    我抿着唇,道:“圣僧,道理我懂,只是心里不舒服。”盘腿坐在河岸边,“这或许只是佛祖对您的考验,可对我来说……您说,我会是那阿虞的转世吗?”


    看小说看多,自然会不由自主地这样想。我也不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答案,因此在画中也不愿不多问。


    我本该对这些事置之不理,只是亲身经历了阿妹化神又割肉,于是也总是会问自己:为什么会是我?


    有四人被困在画中,为什么我成了他阿妹?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些可怖的场面?这倒不是说我想让其他人经历,而是这样安排总会有个缘由。而这个缘由总会让我想到那个层面上。


    唐僧微笑:“仙子可知贫僧此世乃第十世?”


    我:“略有听闻。”


    “佛祖曾言,贫僧前世原是佛祖之二徒,名唤金蝉子。因为贫僧不听说法,轻慢大教,故贬贫僧之真灵,转生东土。然九世取经皆败,这第十世,取经路上得见九世白骨,贫僧得以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仙子应如是。”


    将手伸进云水河,忽觉和画里没什么区别。


    “圣僧所言,醍醐灌顶。多谢。”我真诚地向唐僧道谢。倒不是说我真的参透了他的话,毕竟我不懂佛,也没什么转世经验,我所有的只是对自己情绪的控制能力。


    不管我是不是阿妹的转世,到底与我没什么关系了。


    照见五蕴皆空,既然没有永恒不变的实体,我就不该纠结这一点。


    “我在离开之前,曾问过他为何选圣僧为新娘。您猜他的答案是什么?”


    唐僧只是微笑。


    我缓缓道:“他说他对圣僧您说了三句话。是否在在那一刻,您就明白了他在……求您?”


    这也是我后来才想出来的。


    我不知道被选为新娘后,是否可以被替代,只是作为一个兄长,在得知自己的阿妹被选为新娘的时候,是否有那么一刻想要代替她?


    或许无法替代新娘,又或许那时他退却了。可不管怎么样,在唐僧同意的那刻,他是否看清楚了自己的心?


    我已无从得知他的心境,其实我不太想知道。已经过去的事,既然改变不了,那就不要去忏悔。


    套用网络上的话来说就是,抱歉的事都做了,抱歉的话就不必再言。


    “仙子,贫僧九世白骨为阶,十世当赴莲台。”


    ……


    送走了唐僧师徒,云水河就彻底安静下来了。在我们被困画中时,孙悟空一怒之下打死了白骨精,他因白骨精被唐僧放逐,自然是不服气的,因此在得知唐僧被妖怪抓走后,直接一棒子下去了。


    当年哪吒留下白骨精一命,正是为了此刻,说来说去,白骨精也不过是取经路上的一个NPC罢了。当然能成为NPC,也不乏起初白骨精为祸一方的历史。我曾不知从哪里听说过三打白骨精,亦有“斩三尸”的说法,不过如今看来,好像也的确如此。


    孙悟空将那白骨精打死后,白虎精一股劲地莽上来要报仇,也被一棒子打死。倒是白虎岭的其他妖怪,他竟放了一马。


    到底应不应该以妖怪有没有吃人而坚定善恶,其实并没有标准。要看的还是上头的人。不过我也没在意,只要鹤没事就行了。我与白骨精也没什么交情。仅仅说过一两句话算不得什么交情。


    “之后打算怎么办?”我问小莲花。


    从小莲花出现到现在,好像也没特意思考过未来如何。如今总算平静下来了,也确实考虑考虑。


    小莲花嘴角衔着根狗尾巴草,两臂撑在身后,望着天空不知道想着什么。


    没了还是血肉之躯时的种种压力,也没了助周伐纣时的紧迫,此时他的看起来更像卸甲归田的少年将军。


    “没想过。商灭之后回到乾元山,却发现你们两个不见了踪影,听师弟所言你们两个皆被突如其来的漩涡带走,那时就一心想找回你们而已。”


    而后他扭过身,看向我:“如今真要说起来,应当也是找到回去的方法。”


    等那漩涡吗?那可不好等。我到云水河后也就见到过一次,那次便是小莲花到来。


    想到现在也没什么事做,于是我建议道:“不如去这个世界的乾元山吧?”


    第36章


    西游记里有没有太乙真人我还真没注意过,不过我倒是知道有太乙救苦天尊。虽然都带了“太乙”二字,但这两者完全不一样。对于太乙救苦天尊的剧情我已忘得差不多,毕竟三打白骨精也完全是因为上过课本才记忆犹新。


    我偶尔会觉得自己的记忆很奇怪,作为鱼的时候记忆有损很正常,毕竟鱼脑才这么大点,但化为人后,那些重要的记忆依旧没记起来,脑子里尽是些无用的东西。


    “乾元山?”


    小莲花一脸的懵,只是很快的,那张男身女相的脸上露出笑容,他凑近我道:“好,那就去乾元山!”


    “事先说明,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你师父,你可不要暴走。”关于这点我得提前跟他说好。小莲花是完全将他师父当做父亲来对待的,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太乙真人,我可不希望他黑化成会大喊着“这个没有师父的世界还是毁掉算了”的反派。


    哈哈,开玩笑的,小莲花可不会这么做。我只是艺术加工而已。虽然很OOC,但偶尔幻想一下还是蛮有趣的。


    小莲花表情奇怪地看着我:“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哼哼两声,我自己也不知道哦。


    夏天还没过去,烈日炎炎下待的久了,身体就会不舒服。在中暑前,我钻入河中,河水的凉意直接让我打了个哆嗦。好久没进水了,竟然有些不适应了,总觉得是在画里被推入水中那次产生了后遗症。


    不过没关系,多游几次就习惯了,于是又重新化为原型。不管是鱼头人身还是人身鱼尾,都没有原型游得爽快。


    果然还是不做人最好了。


    做鱼就没有那么多想法。即便运气不好被吃了,那也只是张嘴的事。


    尤其经历了云水村的事后,我更对人这个种族谈不上任何的好感。我以前是人,还能不知道人嘛。


    ……唉,其实这么说的话,也谈不上失望吧。


    算了,无所谓了,反正这段时间我不想做人了。


    “小莲花,我不想做人了!”


    小莲花没给我反应,他盘着腿,像是在打坐,又像是单纯在睡觉。


    我朝他游了过去,跃出水面,又扑通一声钻入河中。


    他睁开一只眼瞅着我。


    我朝他笑笑,问道:“小莲花,你在睡觉吗?”


    小莲花的表情好奇怪,我猛的想起我现在是鱼,笑起来恐怕挺诡异的,于是又变得面无表情,希望看起来能正经一点。


    结果小莲花还是噗嗤一声笑出来,伸出食指戳了戳我的下巴。诶,鱼有下巴吗?


    “……总感觉,又回到了乾元山的模样。”


    是吗?不过这种现象可不好哦。


    “小莲花,回忆过去是人老了才会做的事。”


    小莲花:……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再次扯了扯我的鱼鳍,“你可真是油盐不进。”


    在我装模作样的哀嚎中,他放下了手,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戳戳我说:“先前在画中,你那阿兄调侃你将来嫁莲花,你居然脸红了。”


    我:……


    唉,这种事为何还记得?


    看小莲花明显戏谑的表情,我觉得他可能是真的没事做了。


    “如果我有一只猫,有人开我和猫的玩笑,那不是脸红不红的问题,是我要将对方的脑袋揍成几块的问题。到底哪个正经人会开人和宠物的玩笑?如果我的猫先前是人,或者灵魂是人,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开我和猫的玩笑,那也不是脸红的问题,而是我将那只猫和那个人脑袋揍成几块的问题。不管生前是人还是灵魂,那已经不是猫了,而是披着猫皮的人。我养宠物就真的只是养一只宠物而已,如果宠物有了人的特性,我称之为宠物失格。”


    说完,我将鱼鳍在鱼肚前摆出叉叉的样子。


    小莲花撑着下巴,手支在腿上,一脸好奇地问我:“那你当时确实脸红了吧。”


    “不是我。”我一边吐着泡泡,询问,“没有记忆的我,能确定是我吗?”


    小莲花歪头,“难道不是吗?”


    “这里就牵扯到一个问题了。同一个灵魂,转世前和转世后是一个人吗?同一具身体,先后有两个灵魂,那么这具身体前后能算一个人吗?”


    小莲花没想过这个问题,如今我提起来,他似乎有了些许的兴趣。


    “按俗世的说法,前者会算一个人,后者也会算一个人,但后者会被认为妖邪作祟。”


    “那我如果在前者再增设一个条件,转世后没有转世前的记忆,不同的名字,不同的成长环境,不同的社交……这样也会认为是一个人吗?”


    小莲花迟疑了下,“应该……不算吧。”


    其实他自己也不确定,这是除了灵魂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好。那再增设一个条件。假如你是那个没有前世记忆的人,除了灵魂和前世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人,这时候有个人跑来告诉你,他是你前世的爹,你认不认?”


    小莲花幽幽地看着我:“阿虞,你是故意的。”


    嘿嘿。


    “那个人可以是你的父母、兄弟姊妹、恋人、甚至敌人。总而言之他就是想和你再续前缘。”


    小莲花抬手折下一根柳条来挠我痒痒,我飞快地游到远离他的地方,但很可惜,混天绫还是圈住了我的身体。好吧,我压根就没抱任何能逃脱的期待。


    “好——阿——虞”


    他拉长了语调,似笑非笑地晃着混天绫,我在那儿荡秋千,荡得我脑浆都要混匀了——如果鱼有脑浆的话。


    不过好在他没玩的太过分,趁着混天绫松懈的那个我就钻入了河中。


    “所以呢,你觉得转世前后还能视为同一人吗?”


    我没有得到小莲花的回答。我也不知道他在顾忌什么,明明从他表现中可以猜到他的立场,但真要他说出来却那么难。


    夏日的天总会变得很快,前一刻还是烈日灼心,下一秒就可以风雷滚动,黑云如墨,迅速将天光晕染成水墨画。豆大的雨点砸在河里,哗啦哗啦的,小莲花受不了这声音,和我一道回了云水河底的大别墅里。


    雨声一下子就被隔离在了水面上,世界安静了。


    “啊,烂了。”小莲花本想咬个果子,却发现果篮里的果子都烂了,就又扔回来果篮里。这是上次獐子精邀我们去白虎岭,我将没吃完的果子顺手就这么扔进了屋里,结果这段时间一过去,那些果子就烂得差不多了。


    好可惜。


    不知道烂掉的果子里的种子还能不能用,我挺想在云水河岸边种果树的。


    我叹了口气,然后在淤泥里钻了个洞,将那些烂掉的果子都拱进了洞里埋了起来。抬头看到小莲花坐在回廊的栏杆上,两手托着下巴看着我。


    “你这是何意?还想在河底种果子不成?”


    我摇了摇头,“没有那回事。将死去的东西埋起来,让我会有一种圆满感。”这就是仪式感吧。


    小莲花大为震惊,大概没见识过这种仪式感。


    “说起来……”看着小莲花,我忽然有了很特别的问题想要问问他。


    小莲花挑挑眉,等待我接下去的话。


    “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冒昧,你不要生气。”在提出问题前,我决定还是先预警一下。


    小莲花轻嗤一声,“你对我冒昧的还少吗?”


    我尴尬地笑笑,才问:“你是莲藕身对吧?”


    小莲花表情奇怪,“这算什么问题?我莲藕化身那日你不是在吗?”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表情里闪过不自然的神色。


    我也没在意,语调略低地说:“嗯,是这样的。莲藕是莲花的根茎,只要健康的、没有虫害的藕节,就能发芽……以此类推,小莲花,你能发芽开花吗?”


    我是真的很好奇这个问题。其实本来也没有那么好奇,只是在听到他提起种果子的时候,这个也是就这么顺理其章的出现在了我的脑子里。


    小莲花的表情有点僵,我连忙说:“如果这个问题比先前还冒昧。你可以不回答!”


    小莲花还是朵莲花的时候,就不太会拒绝人。但小莲花有了哪吒的记忆后……好吧,我和这个侍女的小莲花相处的时间还没有鹤长。总而言之,我也不想小莲花为难。


    他似乎在思考。


    大拇指食指抚着下巴,而后又不自觉地摩挲着。


    “这个问题,我居然没有好好思考过。”小莲花说道。


    我:……


    哦,看起来不是因为冒昧。


    他缓缓抬臂,修长的食指在水波纹中舒展。一点青绿色的光晕,倏忽在指尖凝聚。那光晕逐渐变大,伴随着低声的“开”,一点极嫩的、近乎于无的芽尖,带着珠子般温润的微光,轻柔而坚定地顶破了屏障,探了出来。


    芽尖迅速抽长,纤细的、泛着幽光的茎秆螺旋缠绕上他的食指,带着一股极强的生命力。


    花苞出现了。


    极小,包裹得也极紧。淡青的底色上,晕染开一层层极淡、极柔和的粉,它汲取着指尖逸散的灵珠的光芒,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饱满、膨胀。


    终于,那紧闭的花瓣轻轻一颤,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束缚。一片、两片、三片……层层叠叠,优雅至极地舒展开来。


    一朵完整的莲花,亭亭玉立于他苍白的食指指尖。


    我忍不住鼓掌,绕着莲花游来游去。


    这花开的速度,比之前可快多了。


    许是他过于用力,这朵在他指尖盛放的莲花,很快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花瓣快速蜷曲、萎蔫,而后,一个莲蓬出现在视线中。


    我看得直楞,倒是小莲花豁达,直接掰开了莲蓬,扣出了里面的莲子,尝了一个,又给了我一个。


    他吃得津津有味,“难怪你如此喜欢,味道确实好。”


    我看着鱼鳍上的莲子,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就在这时——


    “阿虞,小莲花……”一道冷淡到极致的嗓音出现在了河底。


    我和小莲花抬头看去,只见哪吒悬空抱着臂,居高临下地盯着我们两个——手中的莲蓬,表情略有些复杂。


    “你们俩,有这癖好?”


    我:……


    小莲花倒是毫不见外,“你试过吗?味道还不错。”


    哪吒的表情更复杂了。


    我游过去问道:“三太子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哪吒收起了复杂的表情,又恢复到了冷淡的模样。


    “今日前来,是奉玉帝之名,邀你们两位去天庭。”


    我与小莲花异口同声:


    “去天庭?”——


    作者有话说:开始新篇章


    第37章


    “三太子,可否透露几句?”我吐出一连串泡泡,好奇地问着他。


    他扫了我一眼,反问道:“你的原型怎么和一般的鲤鱼不一样?”


    这话说得,仿佛他此刻才认出我似的。刚才嘲笑我俩的又是谁啊。


    我甩了甩宽大的尾鳍:“是哦,我可是锦鲤里的蝴蝶鲤,品种稀有,惊不惊喜?”蝴蝶鲤明明是后世才人工培育的品种,我也不明白自己为啥转世为这个品种。


    “蝴蝶鲤?”哪吒又仔细打量了我几下,眼神里充满了新奇,“这鱼鳍……倒真有几分像蝴蝶振翅。”


    “是吧是吧!”我得意地转了个圈,水波漾开,“我最满意的就是这条大尾巴了,像不像长裙?”


    哪吒眼中常年凝着的霜雪似乎融化了些许,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一个极淡的、称得上是赞同的笑意。


    就在这时,不知何处飘来的莲花花瓣骤然汇聚,密密匝匝地形成一堵花墙,严严实实地立在我和哪吒之间,挡住了我的视线。


    “小莲花!”我无奈地扭过头看他。花瓣墙虽然好看,但这么密密麻麻杵在眼前,真的很伤眼。


    只见小莲花斜倚着,手支在面颊上,微微抬起的食指上,那朵催生出的莲花已凋谢,只余下一个未成熟的莲蓬。他压着眉眼,语气带着几分隐秘的挑衅:“三太子,有什么可透露的,不妨说来听听?”


    哪吒眉峰一挑,随即发出一声轻嗤。戴着护甲的手臂随意一挥,那堵花墙瞬间被凭空燃起的赤红火焰吞噬,化作飞灰消散在河水中。虽然早知道三昧真火无惧凡水,但亲眼看到河底熊熊燃烧的火焰,还是让人心头一哽。


    “有是有,”哪吒慢悠悠地说,指尖还跳跃着一缕火星,“不过你这待客之道,我不喜欢。”


    小莲花:“……”


    我:“……”


    好在两人终究是懂分寸的,火花四溅的气氛并未升级为真正的冲突。


    小莲花冷哼一声,一把扯下食指上那小小的青莲蓬,随手抛了过去:“喏,待客之道,给你了。”


    哪吒抬手接住,略带嫌弃地瞥了一眼那小小的莲蓬,却还是屈指一弹,一道精纯的法力注入其中。那青涩的莲蓬瞬间饱满成熟,散发出清新的香气。


    我:“……”


    很好!又有新鲜的莲子可以吃了!


    ……


    三人分了莲子,各自安坐。哪吒这才正色道:“此番下凡,确有两事。”


    其一,便是云水河河仙陨落之事。


    小莲花闻言,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说实话,我也很想笑。人都祭了那么多代,天庭现在才想起来过问,未免太过讽刺。


    哪吒自然明白我们笑什么,也不强行辩解,只是平静陈述:“那画卷中缺失的牌位,乃凡人擅自设立。实则,所谓‘云水娘娘’并无仙籍。我已查阅天庭金册,确无此名号。”


    我与小莲花交换了一个眼神。这话听着,简直是“临时工”的经典翻版。若云水娘娘本非在册神仙,一切便说得通了——一个无籍无名的存在被凡人如此对待,甚至延续数代人祭,天庭又怎会降下神罚?既无仙籍,便是与仙界无干的凡俗之事。


    ……可是,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此番事了,”哪吒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你有望授封河神正位。”


    我正嚼着一颗清甜莲子,听了这话,动作微微一顿。虽然也被称作“云水娘娘”,但我心知肚明,自己和前任一样,并无天庭认可的仙籍。自认并未做过什么惊天动地、泽被苍生的大功德,被录入仙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哪吒此言,我只当是安慰,便朝他笑了笑:“多谢吉言。”


    这第二个目的,便是直指小莲花。此界存在两个哪吒,其隐患不啻于天穹破了个大窟窿。他界的哪吒能来,焉知他界的神魔不会接踵而至?届时三界秩序岂非大乱?更何况如今正值西行取经的关键大劫,容不得半点差池。相较之下,云水河之事反不那么重要了。


    我猜天庭众仙此前必已紧急商议过此事,此番邀我们同去,不知是继续开会研讨,还是直接对我们做出处置安排?


    “说起来,小莲花,”我想起一事,“你之前不是去过天庭吗?”他初来乍到时,曾和哪吒一同上天,不过据说是为了吓唬李靖。


    听我这么问,小莲花便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那次确实只是去吓唬了李靖。至于其他神仙,即便遇上,也只会将我当作他。”他朝哪吒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想到他俩回来时曾故意互换了装束,我顿时了然。那所谓的吓唬,我几乎能想象出李靖面对前后两个哪吒,那种吒上加吒、濒临崩溃的精彩场面。那是一种隐秘的惊吓,恐怕李天王自己也未必能百分百确定真假。


    可若是殷夫人呢?小莲花之前只说过远远见过一面,殷夫人应未曾与他正式照面。我再次看向小莲花,他垂眸剥着莲子,神色难辨,不知内心深处是否存着那一丝难以言说的渴望。


    我转向正被小莲花盯着、不情不愿尝试催生莲子的哪吒:“三太子,什么时候去啊?”


    哪吒答得干脆:“现在。”


    “这么急?”我有些意外,“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能否稍缓片刻,容我稍作安排?”


    哪吒颔首:“可。”


    人间耽搁几月,于天界不过几个时辰。


    于是,我通过留在易生身上的那片鳞片,传讯唤来了老道。


    老道来得极快,估摸着也就十来分钟光景。


    与他同来的还有锦娘。两人一见到我,激动得几乎要抱头痛哭。


    “唉,不哭不哭。我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么。”我摆动鱼尾,搅起一串水泡。


    锦娘止住啜泣,蹲在岸边,红着眼道:“先前我们遍寻不着您,只见云水河死寂一片,倒是那白虎岭上空悬着一幅怪画!后来遇见那毛脸雷公嘴的和尚,才知您和…那位仙君都被困在了画里!我……”她说着说着,又抬手拭泪,“您能平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老道紧接着道:“易生察觉鳞片发烫,我便知是您回来了!立刻马不停蹄赶来。妍娘和五娘本也要同来,只是我怕白虎岭或有残余妖异,便让她们留守了。”


    “抱歉,出来后才联系你们。”我有些愧疚。脱困后未曾第一时间报平安,并非忘了他们,而是惯性思维作祟——出事时他们不在现场,便以为他们尚不知情。


    老道捋须问道:“不知您紧急相召,有何要事吩咐?”通过鳞片传讯,必有紧要之事。


    “当然,”我正色道,“因那画卷之事,我与小莲花需随三太子往天庭一行。天上几日,人间恐怕要几年。我不在时,云水河便托付你与锦娘。如今河中煞气已平,暂无凶险。但人心叵测,仍需多加提防,有你们费心。那周耀宗的尸身尚沉于河底,待河仙庙竣工之日,锦娘你需设法将其打捞归还。”


    我简单做了些安排。说实话,对于云水河的未来规划,我还没有做出规划。难得去趟天庭,总要好好见识一番,否则不就浪费了嘛?云水河的事,拖上几年也无妨,反正几百年都这样过来了,不差这几年。


    老道与锦娘一听我要上天,连连道喜,我只得摆手:“八字还没一撇呢,先别急着贺。”


    “只是……”老道迟疑了一下,目光在我身上来回。


    我疑惑:“怎么了?”


    老道抬手,指尖在我鱼身方向虚点了点,表情有些古怪:“您……打算就以这副真身法驾天庭?”


    我优雅地在水里游了个圈,尾鳍如纱裙般铺展开来:“这不挺好么?原汁原味。”


    老道:“……”


    锦娘掩口轻笑:“云水娘娘怎样都是极好的!”


    ……


    与二人告别后,我又*动身去找鹤。他在洞府深处,我只得化出人形前往。


    他见我到来,颇为惊讶:“哟?那瓜娃子竟肯放你独自来寻我?”


    “他不知情,是我有事找你。你的羽毛……”


    鹤仙傲然一展双翅,雪白的翎羽在光线下泛着玉泽:“莫得事!好得很!”


    我仔细瞧了瞧,那几处被三昧真火燎过的地方,竟真的已完好如初,新羽丰盈。这才过去几个时辰啊!


    “说吧,你这次来,有啥子要紧事?”鹤仙收起翅膀问道。


    我说明来意:“倒也不算要紧。天庭来人,让我和小莲花上去一趟。人间几年光景,想请你帮忙看顾云水河一二。”


    “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鹤仙爽快应承。


    如此,人间诸事安排妥当,心中牵挂稍解。


    安排好之后,我们没有立即上天,又在人间待了一天。这一天的光景,小莲花与哪吒下了一盘棋,而我啃光了他催生出来的两蓬莲子。


    “时辰到了。”哪吒挥挥手,收了棋盘,那未分胜负的棋子瞬间化作轻盈的光点消散在河中。他站起身,周身气息陡然变得凛冽,不再是河中闲谈时的模样,而是那位威震三坛的降魔天神。


    “你真要以这副身躯?”


    我点点头。


    “行吧。”他道,“之前小莲花已去过天庭。而你如今以这副身躯。倒也不用凝神闭气,由他托着你便好。”


    我忙说:“别别,我还是想体验一番。”


    难道我化为人后也让他托着吗?


    “那好。即刻开始。闭眼,凝神。”


    我按他说的做,只感觉一股温暖的力量瞬间将自己包裹,周遭的水流、光线、声音仿佛被被瞬间抽离,身体变得轻盈无比。我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个充满了不断上升的气球,被一股巨大的气流裹挟着,直冲九霄。


    地球引力与失重感交替传来,耳畔是呼啸的风声,却又不同于凡间的风,这风里裹挟着清冽的气息,不似凡间的浊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很久,那呼啸的风声骤然停止。


    “睁眼。”哪吒的声音在旁响起,带着一种奇特的回响。


    我缓缓睁开眼,便看到小莲花站在我面前,双手托着我,而我则是在水汽形成的泡泡里,一如当年真人将我点出莲池那样。


    见我睁开眼,他笑了笑,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还好吗?


    我同样做了个口型:没事。


    等我转过身,眼前所见,瞬间夺去了我的呼吸。


    翻涌不息、绵延万里的云海。流淌着珍珠般的光泽,金霞紫气在其间氤氲升腾,变幻莫测。


    远处,巍峨壮丽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宫殿群悬浮于云海之上。琉璃为瓦,白玉作阶,金碧辉煌的柱子直插云霄,其上盘绕着活灵活现的金龙玉凤,祥光瑞霭千条万道,将整个天穹映照得一片通明。


    浓郁的、精纯到极致的天地灵气扑面而来,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吞吐日月精华,通体舒泰。


    “南天门到了。”哪吒的声音将我从新奇的体验中唤回。


    抬头望去,只见前方云海之中,矗立着一座顶天立地的巨大门户。门柱是两根缠绕着巨大蟠龙的白玉柱,龙睛炯炯,龙鳞闪耀,仿佛随时会腾空而起。门楣高悬,上书三个金光万丈的大字——南天门。字体苍劲雄浑,极有压迫感。


    门前,左右各立着数位银甲神将,身高数丈,面容或威严或狰狞,手持神兵,周身神光熠熠,气势迫人。正是传说中的天兵天将。他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扫视着每一位进出南天门的仙家。


    我们甫一靠近,那威严的目光便齐刷刷聚焦过来。当看到并排而立的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哪吒时,天将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警惕,握着神兵的手明显紧了紧,而当他们的目光落在我这条在空气鱼缸里悠闲摆尾的锦鲤身上时,那份惊愕更是化作了赤裸裸的茫然和困惑。


    “三……三太子?”天兵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迟疑,目光在两个哪吒之间快速来回,最终落在脚踩风火轮的哪吒身上。


    “这位是……?”他又看向小莲花,眉头紧锁。


    我恍然大悟,除了装束不同外,哪吒好像一直脚踩风火轮的!


    “还有这……?”另一位天兵忍不住开口,他的目光最为直接地锁定着我这条鱼,表情堪称精彩,似乎在努力理解一条鲤鱼出现在南天门的合理性。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绷的气氛。神将们的警惕,两位哪吒带来的身份困惑,加上我这条格格不入的鱼……这组合,想不引人瞩目都难。南天门那庄严神圣的气氛,因我们的到来,陡然增添了几分荒诞不经的戏剧性。


    哪吒面无表情,只是亮出了一枚玉牌,玉牌上神光一闪。他言简意赅:“奉召而来。此乃云水河主,同行者。”


    小莲花则抱着臂,嘴角噙着一丝看热闹的笑意,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天兵天将们变幻的脸色。


    而我,这条无辜的小鲤鱼,只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努力维持着优雅的姿态,甩了甩我那引以为傲的、像裙子一样的大尾巴,吐出了一串小小的、在神光照耀下折射出七彩光芒的泡泡。


    七彩的泡泡!


    玛丽苏的头发是七彩的,会随着心情的变化而变幻成不同的颜色。


    而我,一条平平无奇的小鲤鱼,吐出的泡泡也是七彩的——等等,仅仅泡泡会不会有些单调?


    “小莲花!我想把这玩意染成彩虹!”我指着自己的尾巴说。


    小莲花:?


    哪吒:?


    第38章


    我想把我的尾巴染成彩虹色可不是说说的,我难得有那么强烈的欲望想要做成一件事,因此我现在整条鱼都十分亢奋。


    小莲花摸着下巴想象了下,对我的愿望表示了强烈的认同,随后我们俩同时看向哪吒。


    “请问天庭的染色技巧是——?”


    哪吒:……


    他的表情虽然依旧冷峻,但嘴角似乎轻微地抽搐了下,略有些警告地瞥了我俩一眼。我俩咧嘴笑笑,露出无辜的表情。


    验明敕令玉牌后,南天门的天兵们尽管满腹疑窦,但也只能肃然放行。我们一行两吒一鱼穿过了那巍峨的门户,正式踏入了天庭地界。


    脚下的云海变成了实质性的云路,两旁仙宫玉宇鳞次栉比,仙气缭绕,奇花异草点缀其间,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味,有种前世进入商场河中品牌的香水争奇斗艳的既视感。身着明亮色彩的仙娥头戴珠翠,双手捧着玉盘穿梭。


    “真漂亮啊……”这才是金阙云宫啊


    我们这奇特的组合所过之处,总能引来无数道或惊诧、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哪吒目不斜视,足下风火轮离地三寸,无声滑行。小莲花则显得自在许多,托着我的水泡泡,时不时还故意晃一晃,惹得我在里面东倒西歪。他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始终未散,仿佛在欣赏天庭众生相的展览。


    “等见了玉帝,倒不如问问他天庭这些仙娥们所穿的衣裙是如何染色的。保我们离开前你有一条七彩的尾巴。”


    “好哦好哦,谢谢你,小莲花!”


    哪吒在前方假意咳嗽了一声,又目不斜视地往前滑行。


    就在我们绕过通明殿那流光溢彩的回廊,准备前往更高处的凌霄宝殿时,迎面匆匆走来一人。


    那人身材高大,身着金甲,外罩赭黄袍,面容方正威严,颌下三缕长须,最显眼的是他手中托着一座光芒流转、玲珑剔透的宝塔。


    都不用问,来人便是李靖。


    李靖似乎刚从某个殿宇议事出来,步履匆匆,眉头微锁,似在思索着什么。当他抬起头,视线毫无防备地与走在前面的哪吒撞上时,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这很正常,父子相见。


    然而,当他的目光越过哪吒的肩膀,落在他身后几乎并肩而行、同样一身红莲战甲、面容几乎毫无二致的小莲花身上时……


    时间仿佛凝固了。


    李靖脸上的威严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惊骇。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惊疑不定。


    哪吒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复方,挑眉问,“父王为何如此惊骇?他的存在,您不是早就知晓了吗?”


    嘴上说着“父王”“您”,实则语气里没有一丝对其父王地敬意。他视线略过李靖手中的宝塔,眼底一片冷意。


    小莲花自然也看到了李靖。他脸上的玩味笑意瞬间收敛,眼神变得幽深难测。他没有躲避李靖的目光,反而微微抬起了下巴,唇角勾起一丝冷笑,以及隐秘的挑衅。他甚至刻意模仿了哪吒惯常的站姿和抱臂的动作,将那份相似感放大到了极致。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回廊上流动的仙气似乎都停滞不前。过往的仙官仙娥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纷纷屏息绕行,不敢多看一眼。


    而我,这条处于风暴中心的小鲤鱼,感觉泡泡里的水气都快要结冰了!


    太棒了,见证水汽结冰的凝华现象,感觉自己的脑子里终于有了一些真材实料呢!


    “啵~”


    极其扫兴的声音打断了此时凝滞的气氛。


    “对不起,要不你们继续?”


    我本意是不想打断这气氛的,只是想吐几个泡泡渲染一下气氛,结果泡泡碎了。


    最终,是李靖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略显抽搐,又略显干巴,还不自觉地在发抖:“吒……哪吒?你……你们……”他的目光在两个哪吒之间来回,最终又死死钉在小莲花身上,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伪装的破绽。


    哪吒没有回答父亲那快碎掉的心,他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回廊:“父王。我等奉玉帝敕令,前往凌霄宝殿述职。”


    小莲花则只是冷冷地、带着一丝嘲弄地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李靖被哪吒这公事公办的态度噎了一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目光再次复杂地扫过小莲花,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最终,他只是艰难地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了道路,目光却依旧如同粘在了小莲花身上。


    我们俩吒一鱼在李靖那复杂到极致的目光下,沉默地穿过了回廊,继续向凌霄宝殿走去。


    直到走出很远,我似乎还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如芒在背、饱含惊疑与沉重父……呸,某种复杂情绪的目光。


    ……


    凌霄宝殿,乃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处理朝政之所。对面就是瑶池。


    穿过最后一道由巨大蟠龙柱支撑的巍峨殿门,眼前豁然开朗。大殿广阔得仿佛没有边际,穹顶高悬,绘着日月星辰、周天星斗的运转轨迹,散发出浩瀚深邃的气息。


    地面是由光可鉴人的温润白玉铺就。殿内仙气浓郁得几乎化作实质的云雾,在脚下缓缓流淌。


    殿内两侧,肃立着天庭的文武仙班。文仙羽衣星冠,仙风道骨;武神金甲银盔,神威凛凛。


    每一位都气息渊深,神光内敛。此刻,无数道目光,带着审视、好奇、探究,如同无形的潮水般汇聚到踏入殿门的我们身上——尤其是两个哪吒,以及……泡泡里那条鱼。


    或许是鱼的形态,被如此之多的视线投注在身上,我竟没有一丝尴尬或者局促。而且鱼的形态更能让这些仙家降低戒备。


    玉帝端坐于九重玉阶之上的宝座上,头戴旒冕冠,身着衮服,面容笼罩在朦胧的仙光之后,看不清具体神情,但那股统御三界的无上威严,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在整个大殿,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哪吒率先上前一步,单膝点地,抱拳行礼:“臣哪吒,奉旨归来,复命。”


    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小莲花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学着哪吒的样子,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姿态却带着几分疏离与不羁。


    而我……我在泡泡里努力调整了一下姿势,尽量让我的鱼身看起来端庄一些,然后……努力地上下点了点鱼头!嗯,算是行礼了……希望玉皇大帝看在我出生乡野的份上,与我不要多计较!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连仙气流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充满了惊奇、茫然、甚至还有一丝……忍俊不禁。尤其是当我努力点头时,泡泡也跟着上下晃动。


    玉座之上,那朦胧仙光似乎也微微波动了一下。一个温和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寂静:“平身,哪吒。”


    接着,玉帝的目光似乎落在了我身上:“今日召尔等前来,乃是嘉奖。下界云水河主,护持一方水域,消弭煞气。虽非正神,然念其心系生灵,护佑有方……”


    这话说的我都要信了。


    “……今特敕封尔为云水河正神,掌云水河及沿岸三百里水域,司行云布雨、滋养生灵、守护一方之责。赐河神金印,享人间香火供奉,位列仙班。”


    随着玉帝庄严的声音落下,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光柱自穹顶星辰图中落下,精准地笼罩住我所在的泡泡,那金光蕴含着地磅礴而温和的神力瞬间融入了我的身体。


    早在画中重复“阿虞”成为云水娘娘时,我就感受到了自身与云水河的紧密联系,那些微小的生物仿佛有了心脏,能清晰地听到它们的声音。而此次,我亦能感觉到整条河流的呼吸与我同步了。


    与此同时,一枚小巧玲珑的金色方印忽然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我眨眨眼,莫非这就是河神金印?


    等等,我来自他界,在此界授封真的没关系吗?如果成了正神,那么还能离开云水河吗?那岂非没了自由?


    似乎是看穿了我的担忧,玉帝威严的声音再次传来:


    “念尔等乃他界之人,此番授封,并无强制要求。若是他日回归,自当收回金印。”


    我:……


    似乎有种被做局的感觉。


    不过……


    这可是编制诶!


    虽然之前我不抱希望,但宇宙的尽头是编制,这一刻怎么让我不惊喜呢?管他是什么原因授封,重要的是结果。不然那些凡界的妖精为何不要命地去娶唐僧?都穿越异世界了,当然得来点甜头尝尝了!


    因为有些得意忘形,一时间忘了现在的场合。我下意识地吐出了一连串比之前更大、更圆润的泡泡!在金光和殿内无数仙光映照下,这些泡泡折射出更加绚丽梦幻、几乎晃瞎人眼的七彩光芒!


    这些泡泡欢快地从我的水汽泡泡里飘了出来,晃晃悠悠地升腾,飘散在庄严肃穆的凌霄宝殿之中。


    一个泡泡慢悠悠地飘向旁边一位白胡子老仙翁,粘在了他长长的拂尘尖上,颤巍巍地折射着七彩光晕。


    另一个泡泡晃晃荡荡地飘到了前排一位金甲神将的肩甲上,稳稳地停在那里,像一颗七彩的宝石。


    还有一个泡泡,它飘得最高,最远,晃晃悠悠,仿佛带着某种使命,朝着那九重玉阶之上、笼罩在朦胧仙光中的玉帝宝座……飘了过去。


    整个凌霄宝殿,陷入了比刚才更加诡异的死寂。


    所有的仙神,包括刚刚还在为我授封而神色各异的众仙,此刻的目光都情不自禁地追随着那飘散的七彩泡泡。他们的表情中有着一分的庄严,二分的愕然,三分的惊奇以及四分的古怪……


    小莲花嘴角抽搐了一下,抱住我,迅速低下头,肩膀可疑地耸动。


    连哪吒都微微侧过脸,仿佛不忍直视。


    那泡泡,终于不负众望地,轻轻地、轻轻地,贴在了玉帝冕冠前方垂下的那串玉旒上……然后,“啵”的一声,极其轻微地碎裂了,化作一小片带着七彩光点的湿润水汽,沾在了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玉旒之上。


    玉座之上的朦胧仙光,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忍不住将自己缩成了球。救命!鱼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捅这么大篓子!


    啊啊啊,刚上编制就把老板调戏了怎么办?!


    小莲花将托着我的双手往怀中藏了藏,目光警惕地看着四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玉帝那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喜怒,却似乎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微不可察的无奈。


    “咳……此乃……祥瑞之气?”——


    作者有话说:开了新的哪吒预收,《金手指,但请神》接档更新,无限流,微恐怖。


    文案:


    在山上道观待了十八年,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儿的叶惊雾被告知自己还有亲人在世。


    没有真假千金,也没有重男轻女,仅仅因为她出生之时,有老道出她命格特殊,这辈子亲缘皆断方能保她一命,于是她的家人就把她托付给了老道。


    叶惊雾:我请问呢?


    原本她的家人是不会来打扰她的,只是因为她的生身母亲想在临死前要见她一面,所以才托人来报信。


    师父说:下山吧,还了生恩情,从此亲缘皆断。


    可是啊师父,生恩是还不了的。


    生母握着她的手闭上了眼,与此同时,这栋房子也睁开了眼,将她和其他人困在了灵堂内。


    首次下山的叶惊雾在生母的灵堂里遭遇了灵异事件,但是没关系,她是道士,她有金手指!


    念出请神咒语后,一名红袍双髻的美少年从天而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叶惊雾:“是你将吾请来的?”


    叶惊雾梗着脖子:“没错,我就是你的玛斯塔!”


    美少年:……


    第39章


    咳……此乃……祥瑞之气?”


    玉帝话音落下,众仙:……


    在足够的尴尬之后,我已不尴尬了。阿弥陀佛。


    哪吒的嘴角似乎又抽动了一下。


    小莲花紧绷的肩膀略微放松,但眼中的警惕未消。


    玉帝似乎也无意在这个“祥瑞”话题上多做纠缠,或许也无从纠缠。仙光波动平复,声音恢复了平和的威严,但语速似乎比刚才快了一丝:


    “哪吒,另一事,关乎此界安稳,众卿已有所议。然此事非一时可决,且需详察。在此期间……”玉帝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措辞,“此二位既已受封及……客居,初登天庭,于诸事多有懵懂。你既为引荐者,便由你暂领其熟悉天庭规制,安顿于……云楼宫中。待诸事议定,再行召见。”


    听到云楼宫,众仙家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以及那隐隐的幸灾乐祸。


    哪吒明显愣了一下,大概也没想到“商榷”变成了“待客”。他飞快地瞥了一眼缩成一个球的我,又看了一眼旁边听到玉帝安排眼神微亮的小莲花,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最终还是抱拳躬身:“臣……领旨。”那“领旨”二字,透着一股子被迫营业的勉强。


    封敕完毕,笼罩在我身上的金光彻底消散。虽然社死的阴影还在,但天庭编制的巨大喜悦,以及玉帝那句“祥瑞之气”勉强算台阶下,让我这条鱼的胆子又肥了起来。缩紧的身体缓缓舒展,那颗执着于七彩尾巴的心,在确认暂时安全后,再次开始不安分地跳动。


    现在气氛……好像缓和了?而且玉帝陛下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难说话的样子?最重要的是,我是正神了!咨询一下天庭的美容美鳞业务,应该……是神仙的正当权益吧?


    趁着玉帝还没宣布散朝,哪吒也还没过来领人,我鼓起勇气,用尾巴尖轻轻戳了戳小莲花的手心,疯狂传递神念:小莲花!小莲花!快!帮我问问!七彩尾巴!机不可失!


    小莲花接收到我的意念,先是低头看了一眼泡泡里满眼期待的我,又抬头看了看高踞宝座、仙光缭绕的玉帝。他眼中闪过一丝促狭,显然觉得这场景非常有趣。他清了清嗓子,在满殿仙神准备恭送玉帝退朝前的寂静中,朗声开口,声音清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敬和好奇:


    “启禀玉帝陛下。”


    这声音一出,刚准备起身的众仙又定住了,连哪吒都略带诧异地转头看他。玉座上的仙光也微微一动,似乎在询问何事。


    小莲花无视了哪吒警告的眼神,一本正经地拱手问道:“承蒙陛下恩典,敕封云水河神。然河神初登天界,见诸位仙娥仙子彩衣飘飘,霞光熠熠,心甚向往。其有一心愿,欲效天界华彩,妆点自身……嗯,鱼尾。不知天庭之中,可有专司色彩渲染、令鳞甲焕发七彩仙辉之妙法?或……哪位仙家精擅此道?还望陛下指点一二。”


    我在那疯狂点头!


    他问得委婉,但核心意思无比清晰:天庭哪儿能给鱼尾巴染成彩虹色?


    整个凌霄宝殿,再次陷入了比七彩泡泡贴玉旒时更加死寂、更加诡异的沉默。


    这一次,众仙家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小莲花身上,然后又落回泡泡里那条正努力挺直身体、尾巴小幅度兴奋摆动的我身上。


    仙神们的表情精彩纷呈,太上老君的拂尘差点脱手,增长天王看着自己肩甲上残留的七彩水汽……而那些年轻的仙官们则是强忍笑意,脸上表露出“这条鱼和这个哪吒是不是都有点不太正常”的怀疑表情。


    玉座之上,那朦胧的仙光,前所未有地剧烈波动起来,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深水过了好几息,那波动才勉强平复,玉帝的声音隐忍着笑意:


    “……染色?鳞甲?”


    “正是!”小莲花回答得斩钉截铁,还补充道,“如那七彩祥云、霓虹霞光般绚烂者最佳。”


    玉帝:“……”


    众仙:“……”


    哪吒已经抬手扶住了额头,肩膀微微耸动,显然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玉帝似乎被这个过于“接地气”的问题冲击得有点懵,沉默了片刻,那威严的声音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笑意再次响起:


    “……天界色彩,多由织女司掌云锦霞帔,然其所染,多为丝帛云霞,恐……不擅鳞甲之物。”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搜索天庭花名册上能跟“鱼鳞染色”沾边的人物,“……若论自然造化之七彩,或可询彩虹仙子。其司掌雨后虹桥,精研光色变幻之道,或有所得。”


    彩虹仙子!


    对啊彩虹仙子!虽然我知道彩虹怎么来的,但是!都有神仙的世界了,咱就不要用科学讲道理了!


    彩虹仙子掌管彩虹,那给尾巴染个彩虹色不是手到擒来?


    太棒了!


    “谢陛下指点!”我激动得在泡泡里连翻了三个跟头,吐出一串密集的七彩泡泡以示感激。


    小莲花也眉眼一松,拱手道:“多谢陛下解惑。”


    玉帝似乎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进行任何深入交流,仙光微动,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威严,但语速更快:“若无他事,便退下吧。哪吒,好生……招待。”最后两个字,似乎带着某种深意。


    “臣等告退!”哪吒立刻应声,动作快得像要逃离什么灾难现场。他一把抓住小莲花的胳膊,另一只手则……隔空摄住了装着我的水泡泡,几乎是拖拽着我们,在满殿仙神复杂目光的洗礼下,迅速转身,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


    小莲花被拽得一个趔趄,还不忘回头冲我眨眨眼,用神念道:听见没?彩虹仙子!有谱!


    我则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和对“彩虹仙子”的无限憧憬中,完全无视了哪吒周身散发的低气压,以及背后那一道道含义不明的视线。泡泡随着哪吒的快速步伐在空中一颠一颠,我欢快地摆动着尾巴,已经开始幻想自己拥有七彩鱼尾后,在天河遨游时该是何等拉风炫目的景象了!


    刚出凌霄宝殿那宏伟的大门,哪吒就猛地停下脚步,松开小莲花,转过身,双手抱胸,眉宇间隐隐泛着黑气,对着泡泡里的我和旁边一脸无辜的小莲花冷笑道:


    “你们两个真是好本事!一个在凌霄宝殿问染尾巴,”他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泡泡上,“一个刚封神就对着玉帝冕旒吐泡泡,真有本事!”


    我缩了缩脖子,虚笑道:“……泡泡……它自己冒出来的……控制不住嘛……”


    小莲花则耸耸肩,一脸理所当然:“河神大人想美化自身,提升水域形象,有何不可?玉帝不也指点门路了?彩虹仙子,听着就很专业。”


    哪吒被他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这几日都盯着你们呢,我看你们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说完,他黑着脸,足下风火轮“呼”地燃起烈焰,头也不回地朝着一个方向——云楼宫疾驰而去,速度快得只在云路上留下一道赤红的残影。


    小莲花轻笑一声,稳稳托住我的泡泡,足下生出一模一样的风火轮,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我扒在泡泡边缘,看着前方哪吒气冲冲的背影,又看看脚下瑰丽奇幻的天庭云海仙宫,更是充满了对这趟旅途的无限憧憬。


    从小小的莲池到凡界的云水河,再到金阙云宫,我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


    不多时,前方云海中便多了一座巍峨的宫殿,殿宇楼阁高耸入云,外观望去真是磅礴大气。这便是云楼宫——李靖、哪吒三太子的府邸,亦是天庭有名的“凶宅”之一,李家父子交恶已久,寻常仙家更是不敢靠近。


    哪吒在宫门前猛地刹住风火轮,火焰收敛。他黑着脸,也不回头,径直走向紧闭的宫门。值守的天兵天将,气势凛然抱拳道:“元帅!”


    一看就是哪吒的亲兵。


    哪吒微微颔首,冷声道:“后面两个不用拦。”


    二人对视一眼然后看到了后面慢悠悠走来的我们。尤其见到小莲花时,两张脸上露出了熟悉的表情,从我们到达南天门开始,每个见到小莲花的神仙脸上都会露出这种表情。


    “辛苦了。”小莲花熟门熟路地托着我进去了。


    “……”


    云楼宫有各种楼宇组成,我们跟着哪吒来到了他的宫殿。


    “进来。”哪吒硬邦邦地说道。


    小莲花托着我,悠然地跟了进去。一入寝宫,便觉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并非恶意,而是哪吒常年征伐、煞气凝而不散所形成的独特气场。尤其宫殿内部,巨大的兵器架占据了显眼位置,上面陈列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各式神兵利器,寒光凛冽。冷硬地占据着这叫宽广的寝宫。


    我锐评:硬装很豪气,软装不太行。难怪一进来便被杀气扑了一脸。


    “哼,”哪吒环顾了一下自己这冷清空旷、毫无氛围的宫殿,似乎更烦躁了,他指了指大殿一角,“那边有静室,你们……自己看着办。”那语气仿佛在说“爱住不住,别烦我”。


    他又看向小莲花托着的泡泡,眉头拧得更紧:“至于你……”他似乎在思考如何处理我,“门外院子里倒是有口缸,你先那儿住着吧。”说着,他抬手凌空一点,院子里的那口缸骤然出现在宫殿内。


    我看着那平平无奇的、毫无美感的缸,再看看哪吒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立刻乖巧地点头:“好的好的,谢谢三太子!”


    小莲花则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杀气腾腾的宫殿,锐评道:“不错,地方够大,也清静。”他走到那排兵器架前,指尖拂过一柄寒光四射的长枪,“就是……少了点生气。”


    哪吒冷哼一声,懒得理他,转身就朝内殿走去,显然是想立刻结束这糟心的招待任务。


    然而,哪吒刚走出几步,宫门外便传来了一个温婉中带着一丝急切、却又努力维持着端庄的女声:


    “哪吒?娘听说你带了客人回来?”


    话音未落,一位身着素雅宫装、气质温婉的妇人走了进来。她面容秀丽,眉宇间与哪吒有几分相似,却更添柔和慈爱,正是哪吒的母亲,殷夫人。与陈塘关的殷夫人确实一模一样。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粉雕玉琢、约莫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梳着双丫髻,穿着鹅黄小裙,大眼睛忽闪忽闪,好奇地张望着,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朵刚采的莲蓬。这大约就是李家最小的女儿,哪吒的妹妹——李贞英。


    殷夫人一进门,目光便急切地扫过大殿,先是落在正欲离开的哪吒身上,眼中流露出自然而然的关切:“哪吒,你……”话未说完,她的视线便猛地顿住了,牢牢地锁在了站在兵器架旁、一身红袍的小莲花身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又被按下了暂停键。


    殷夫人脸上的温婉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熟悉感。


    她看着小*莲花那张与哪吒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看着他周身那同样凛冽却又带着一丝不同桀骜的气息,让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震惊:


    “……莫非当年我产下的乃是双生子?”


    哪吒:?


    小莲花:?


    吐出的泡泡骤然碎裂。


    我:Nice!


    第40章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或许过于离奇,殷夫人露出了一个略显勉强的笑容,但看向小莲花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探究和那份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她努力让语气恢复平日的温婉:“哪吒,这是你的朋友?”


    哪吒这才走上前,语气平淡地介绍,刻意避开了母亲探寻的关键问题:“母亲,这位是小……莲花仙君,从下界而来,暂居于此。这位是新封的云水河神。”他指了指水缸里的我。


    小莲花眉头一挑:莲花仙君?我?他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哪吒,哪吒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我暗自庆幸:还好不是莲花仙子……


    “莲花……仙君?”殷夫人微微颔首致意,目光却依旧难以从小莲花身上移开。那份天然的亲近感和巨大的疑惑在她心中交织盘旋。她敏锐地捕捉到小莲花身上若有似无的水汽与清冽莲香,又看了看身旁气息凛冽如火的哪吒,心中的疑窦如云海般翻涌。


    “娘亲?”小小的李贞英似乎察觉到了空气中微妙的凝滞,有些不安地拽了拽殷夫人的裙角,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好奇地在小莲花和哪吒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来回逡巡,小脸蛋上写满了大大的困惑,似乎在努力解开“双生哥哥”的谜题。


    小莲花在殷夫人那温和却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目光注视下,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他微微侧过头,避开了那让他心湖骤起波澜的视线,生硬地拱了拱手:“……殷夫人。”声音干涩,如同久未开启的门扉,毫无温度。


    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尴尬,我猛地从水中跃起,在空中完成了一个三百六十度流畅的翻滚,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然后“噗通”一声精准地落回缸中。


    “娘亲!鱼鱼!会翻滚的鱼鱼!”李贞英的注意力瞬间被我这炫技般的表演吸引。她惊喜地挣脱母亲的手,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到水缸边,努力踮起脚尖,小手紧紧扒着光滑的缸沿,大眼睛亮得像坠入了星辰,充满了纯粹的惊奇与欢喜,“哥哥哥哥!快看!好漂亮的鱼鱼!还会吐七彩的泡泡!”她兴奋地指着我刚刚吐出的一个流光溢彩的泡泡欢呼。


    孩子的天真烂漫如同一阵清风,瞬间吹散了大殿里凝滞的薄冰。


    我浮上水面,对着她眨眨鱼眼:“小心一点哦,不然会翻进来跟我作伴的。”


    她的眼睛瞬间瞪得更圆了,小嘴张成了可爱的“O”形:“会说话的鱼鱼!”那惊叹声里满是不可思议。


    “我可是玉帝陛下亲封的河神哦~”我略带得意地摆了摆尾鳍。


    “我不止会说话,还会唱歌呢,你想听吗?”我故意用带着点诱惑的口吻问道。


    李贞英的小嘴彻底合不拢了,她激动地拍着小手在原地蹦跳起来:“好厉害的鱼鱼!我要听!我要听!!”欢呼声清脆地回荡在空旷的宫殿里。


    殷夫人看着兴奋的女儿,无奈又宠溺地摇摇头,暂时将满腹疑云压下,也走到缸边,柔声道:“贞英,小心些,别靠太近。”她转而看向我,温婉一笑,“河神大人见谅,小女顽皮,打扰您了。”


    我在水里优雅地转了个圈,吐出一串友好的小泡泡:“无妨无妨,小小姐天真可爱,我很喜欢。”


    “你还会唱歌?我怎么不知道?”小莲花带着一脸诧异的表情走过来,双手小心翼翼地将我从水缸里捞出托在掌心,左看右看,仿佛要找到我会唱歌的证据。


    “这不是有嘴就会么。”我理直气壮地在他掌心甩了甩尾巴上的水珠。


    被我这一番插科打诨,宫殿内那奇怪紧绷的气氛倒是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李贞英充满期待的星星眼。在她锲而不舍的央求下,我清了清嗓子,忍不住扯开嗓子唱了起来::“六星街里还传来~巴扬琴声吗……”


    我:……


    诶,这首歌叫什么来着?怎么就这么顺其自然地唱出来了?


    我瞪着不太聪明的鱼眼,虽然不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名字,但能一扯嗓就能唱出来的,那应该是流传度比较广的吧?


    李贞英一脸惊奇地看着我,她已经完全沉浸在这奇妙的歌声里,小脸上满是惊奇与陶醉,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神奇的宝贝。


    小莲花也听得入了神,待歌声落下,他喃喃道:“还真的会唱啊……”随即,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掠过他的眼底,“以前怎么没听你唱过?”


    我眨了眨鱼眼,无辜道:“没人要我唱啊。”


    “不过流星街是什么?拔秧琴又是什么?”小莲花追问道,他对这陌生的歌词同样感到好奇。


    “大概……是一条街的名字,就跟银河差不多,还有一个就是拔秧的时候演奏的乐器吧,为了赞美劳动的伟大。”我含糊地回答,总不能说可能是异世界的玩意儿。异世界的东西解释起来可太麻烦了。


    李贞英趴在水缸边缘,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由衷地赞美道:“鱼鱼,你唱得真好听!”


    “谢谢夸奖!”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一般传唱度广的歌,是上至八十岁老人下至三岁小孩都会哼得出旋律的。


    “那还有其他的吗?我还想听!”她仰着小脸,大眼睛扑闪扑闪,充满了闪亮的期待,让人实在不忍拒绝。


    我刚想开口说“当然可以”,殷夫人温暖的手掌已经轻轻抚上了女儿的发顶。她柔声道:“好了,贞英,想必你哥哥还要与河神大人、还有莲花……仙君商议要事呢。我们就不打扰他们了。”在提及“莲花仙君”这个称呼时,殷夫人的口吻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疏和不自然,目光也下意识地再次飘向那个沉默的红莲身影。


    “可是……”李贞英小嘴一瘪,明显还想听歌,但看到母亲温和却坚持的眼神,只得恋恋不舍地又看了我一眼。


    哪吒此时适时开口,打破了妹妹的小小失落:“母亲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吗?”他注意到了殷夫人手中一直拿着的那个精致玉盒。


    殷夫人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脸上重新浮现出温婉的笑意,将玉盒递向哪吒:“娘新得了一些瑶池的莲子,想着你这里清冷,送来给你……和你的朋友们尝尝鲜。”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小莲花和我,带着善意的邀请,“这莲子清心静气,灵气充沛,于修行亦有益处。”


    哪吒接过那温润的玉盒,入手微凉。他打开盒盖,一股清冽甘甜的莲香瞬间弥漫开来,盒中静静地躺着十几颗圆润饱满、洁白如玉的莲子,颗颗灵气氤氲,一看便知是瑶池珍品。


    “多谢母亲。”哪吒的语气缓和了些许。


    殷夫人看着儿子,又看了看旁边垂眸不语、周身气息却明显有些波动的小莲花,心中那份异样的感觉愈发强烈。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温声道:“莲花仙君初来天庭,河神大人亦是新封,若有什么不习惯的,或是需要什么,尽管让哪吒来寻我便是。”


    小莲花身体几不可察地又僵了一下,他没有抬头,只是盯着自己脚下冰冷的地面,仿佛要将那地面看穿。殷夫人话语中的关切像细小的针,轻轻刺在他冰封的心防上,带来一种陌生的酸涩感。他喉咙滚动了一下,最终也只是生硬地吐出两个字:“……多谢。”


    殷夫人看着他那拒人千里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担忧,但很快便被她掩饰过去。她牵起李贞英的小手,对着我们温婉一笑:“那娘就先带贞英回去了。你们……慢慢聊。”最后一句,目光再次掠过小莲花,带着欲言又止的深意。


    “哥哥再见!莲花仙君哥哥再见!会唱歌的鱼鱼再见!”李贞英乖巧地挥手道别,一步三回头地被殷夫人牵着离开了。


    直到那温婉的身影和蹦跳的小小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大殿内那无形的、由殷夫人带来的柔和气息仿佛也随之抽离,重新被冰冷和肃杀填满。


    哪吒合上玉盒,那清冽的莲香似乎也被关在了里面。他转身,目光落在依旧低着头、看不清神情的小莲花身上,又看了看玉盒,沉默片刻,忽然抬手,将整个玉盒朝着小莲花的方向抛了过去。


    玉盒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


    小莲花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稳稳接住。入手温润,盒身还残留着哪吒指尖的一点温度。他抬起头,眼中带着明显的愕然和不解,看向哪吒。


    哪吒却已转过身,只留给他一个冷硬的背影,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她给的。你……看着办便是。”说完,便不再理会任何人,径直朝着内殿走去。


    小莲花捧着那盒犹带清香的莲子,站在原地,如同捧着一块灼热的炭火。他低头看着玉盒,又抬眼望向殷夫人离去的方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盒中莲子散发的气息,与他本源莲香隐隐呼应,却又带着一种陌生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母亲温暖。


    他站在那里,久久未动。巨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他,我这条在缸里吐着无声泡泡的鱼,以及那盒沉甸甸、不知该如何处置的瑶池莲子。


    “小莲花,想听歌吗?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你想听什么?你点歌,我来唱。”


    小莲花一愣,而后不知想到什么,笑容中明显带上了几分松弛。


    他道:“我点歌?我又不知道你脑里子又哪些歌?倒不如唱唱你最擅长的吧。”


    我最擅长的?


    懂了!


    “那我就唱了哦!咳咳——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我最擅长的当然是国歌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