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到青森，八百公里。


    如同一道横亘在希望与绝望之间的天堑。


    普通人会选择飞机，但对于携带武器的人来说，机场安检无异于自投罗网。


    忍足和章枫一行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四条车轮碾压公路的笨拙方式。


    早乙女管家行动迅速，调派了三名绝对可信的护卫随行忍足。


    四人两辆车，轮流驾驶，轮流警戒，在漫长的国道上疾驰。


    车窗外的风景从都市的钢筋丛林，渐渐过渡到农田和低矮丘陵，最终被苍茫的东北山脉轮廓取代。


    章枫等人，在进入青森之前，依旧维持着悠闲游客的假象。


    他们分散开来，在不同的服务区休憩，在不同的城镇停留，甚至在不同的山路入口短暂驻足拍照。


    这种刻意的“不赶路”，让尾随其后的忍足一行人倍感棘手。


    跟得太紧，容易被对方反侦察察觉；跟得太松，又怕丢失目标。


    只能远远地吊着，保持着一个若即若离、令人心焦的距离。


    两天一夜的疲惫奔袭。


    当车窗外终于出现“青森县”的路牌，当巍峨连绵、覆盖着墨绿色原始森林的白神山地轮廓清晰地撞入眼帘时，忍足非但没有感到丝毫放松，反而升腾起更大的担忧。


    章枫等人在山脚下的温泉旅馆汇合，办理入住。


    他们背着鼓鼓囊囊的登山包，穿着专业的冲锋衣裤，行动间动作协调迅捷，俨然一副资深登山客的模样。


    早乙女管家已乘坐更快的航班提前抵达青森，如月辉也风尘仆仆地从意大利赶回。


    忍足的车子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章枫旅馆斜对面。


    另一家温泉旅馆。


    背着简单的行囊，他压低帽檐，如同寻常的游客，走进了预定的房间。


    房间内，早乙女管家和如月辉已经在了。


    多日不见，如月辉的脸上带着长途飞行的疲惫，但眼眸却如同即将出鞘利刃般锐利。


    看向忍足，眼神复杂，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辛苦了，你先休息。”


    “这个样子，见了敌人也没力气。”


    忍足没有逞强。


    神经如同绷紧的弓弦持续了两天两夜，加上巨大的精神压力，身体和精神都已濒临极限。


    和衣倒在房间角落的榻榻米上，瞬间就陷入了昏沉的睡眠。


    清晨


    山地特有的清冷空气带着浓郁的草木气息，顺着窗缝钻了进来。


    忍足坐起身，看到两人依旧守在窗边，窗帘只拉开一条细缝。


    “怎么样？”忍足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如月辉回过头，摇了摇头：“一夜无事。他们很安静。”


    这片浩瀚无垠、如同绿色巨兽般蛰伏着的原始林区，让无力感充斥着整个房间。


    太大了！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层层叠叠的山峦望不到尽头，溪流在山涧中轰鸣奔流……


    在这片人迹罕至、地形复杂的秘境里，如何寻找一个刻意隐藏的人？


    就在这时，对面旅馆的门被推开。


    一行八人鱼贯而出。


    装备齐全，背包鼓胀，步伐沉稳，径直朝着原始林区的入口走去。


    动作协调一致，在崎岖的山路上也是如履平地，显示出惊人的体能和山地适应能力。


    绝非普通游客。


    “他们要进山了。”忍足压低声音，看向如月辉。


    “直接跟？太明显了。这里人烟稀少，我们一出现就会被发现。”


    如月辉眉头紧锁，望着那八个迅速隐入葱郁林海的身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硬闯尾随，无异于打草惊蛇，甚至可能提前引爆冲突。


    但若不跟，如何找到如月遥？


    两人一筹莫展之际，早乙女管家突然开口，“辉少爷，忍足先生……我想，我大概猜到大小姐为什么会选择白神山地了。”


    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管家指着窗外莽莽苍苍的山林深处：“如果我没有记错，在这片森林的核心地带，隐藏着一栋被遗忘的小木屋别墅。”


    “那是……彦二老爷和云夫人……当年初次相遇、定下情缘的地方。”


    管家的声音仿佛悠远的追忆。


    如月辉满脸的难以置信：“什么？！这里……还有如月家的产业？”


    “为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管家叹息一声，“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辉少爷您还年幼……”


    “那座木屋是彦二老爷年轻时一时兴起置办的，只为博云夫人一笑。”


    “世事变迁，加之地点太过偏远不便管理，就渐渐荒废了，也没有再被提及过。”


    “我也是听老主人身边的旧人偶然谈起过几次，才隐约记得位置……”


    忍足的心狂跳起来。


    一个清晰的坐标。


    一个极其符合如月遥性格和计划需求的藏身点。


    “位置？”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具体在哪里！”


    管家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详细等高线地图，手指精准地点在地图上一个没有任何标注的区域。


    “在这里，靠近十二湖区域的深处。” 他抬起头眼神坚定，“我知道一条非常隐蔽、几乎废弃的猎人小径可以迂回过去。”


    “虽然难走，但可以避开他们选择的主路径，能抢在他们前面。”


    “好！” 如月辉和忍足异口同声。


    “立刻出发。”如月辉果断下令，眼中寒芒毕露，“抢时间，抄近路！”


    压抑的气氛被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


    所有人迅速检查装备，子弹上膛的轻微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房间内显得格外刺耳。


    在早乙女管家的带领下，他们也一头扎进了白神山地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原始而冰冷的绿色巨口之中。


    白神山地，这座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证的世界自然遗产，此刻在忍足一行人脚下，展现着它原始蛮荒、甚至狰狞的底色。


    他们跟随早乙女管家，离开了标识清晰、偶有游人漫步的木栈道和小径，扎进了一条被岁月和植被吞噬的隐秘小路。


    起初，还能透过稀疏的林木瞥见远处零星的游客身影，听见隐约的谈笑声，看到刻着景点名称的木牌和简陋的歇脚亭。


    但很快，随着不断深入，如同踏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参天的山毛榉、橡树和枫树高耸入云，巨大的树冠在头顶交织成一片深邃的、近乎墨绿色的穹顶，将绝大部分天光遮蔽得严严实实。


    即使在正午，林间也弥漫着一股幽暗潮湿的凉意。


    脚下不再是平坦的栈桥或石阶，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由无数年落叶腐败形成的松软腐殖层。


    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如同踩在腐烂的肺叶上。


    粗壮虬结的树根如同地底钻出的巨蟒，裸露盘踞在地面，形成天然的绊脚索。


    手臂粗的藤蔓从高枝垂落，缠绕着树干，编织成绿色的囚笼。


    低矮的灌木丛生着尖锐的荆棘，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早乙女管家毕竟年事已高，长时间的跋涉让他呼吸急促，步履也开始不稳。


    如月辉伸出手，稳稳地搀扶住老管家的胳膊，分担着他的重量。


    寂静中，只有脚下踩断枯枝的脆响、沉重的呼吸声和开路者砍刀劈开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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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蔓枝叶的“咔嚓”声在幽深的林间回荡，更添压抑。


    “早乙女，”如月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关于云夫人和二叔的事，你知道多少？”


    管家喘了口气，遗憾的摇头，“我知道的并不多，辉少爷。”


    “只隐约听说，云夫人她好像天生就属于山林，能听懂风语，能与□□谈。”


    “她年轻时经常独自深入山林……”


    “就是在白神山地，遇到了当时来这里考察稀有木材的彦二老爷。”


    “……后来他们相爱成婚，彦二老爷就随着云夫人去了中国定居。”


    “这座林间的别墅，就是他们定情的地方……”


    “里面大概……还留着他们年轻时的照片和一些旧物吧……”


    忍足默默听着，心中了然。


    如月遥的母家，那掌控山兽、被称为“山君”的血脉传承，其力量源头或许正是这样浩瀚古老的山林。


    云夫人，想必也曾是森林的守护者。


    别墅荒废太久，小路更是无人问津，前进变得异常艰难。


    开路的护卫动作利落，砍刀挥舞，斩断坚韧的藤蔓，劈开纠缠的灌木，硬生生在荆棘密布中开辟出一条仅供一人通行的狭窄通道。


    汗水浸透了每个人的衣衫，脸上、手臂上也被树枝和荆棘划出细小的血痕。


    青森离东京太远，如月家的势力不大，要能找到既忠心可靠，又能有进山战斗能力的人，只有两个人。


    所以他们一行只有五人。


    忍足侑士、如月辉、早乙女管家和两名本地人，但好在都是体能强悍、经验丰富的登山者，艰难却顽强地向前推进。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林间的幽暗中失去了意义。


    就在众人埋头跋涉，忍受着疲惫和压抑之际，一阵清越却又悲怆的琴音，如同穿过层层叠嶂的薄雾，隐约飘入了忍足敏锐的耳中。


    他停下脚步。


    “等等。”抬手示意，眼中惊愕。


    所有人都停住，屏息凝神。


    那琴音如同冰冷的泉水，叮咚流淌，旋律哀婉缠绵，带着凄楚与不舍，在寂静到令人心悸的原始森林里，显得如此清晰，又如此突兀。


    “《诀别书》。”忍足脱口而出，心脏被熟悉的旋律攥紧。


    “是阿遥，她在弹钢琴。”


    他终于找到她了！


    路线没错。


    那座木屋就在前方。


    然而，如月辉的脸色却骤然铁青。


    猛地抓住忍足的肩膀，力道之大让他吃痛，声音低沉如寒冰，“这不是好兆头！”


    “这么清晰的琴声，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简直就是指路明灯！”


    “她在引他们过来！”


    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忍足瞬间从找到她的狂喜中清醒过来。


    她是在用琴声吸引章枫。


    用她自己做饵。


    她怎么能如此大胆！


    “快！”声音因为恐慌而嘶哑，再也顾不得隐蔽行踪，他们猛地推开挡路的藤蔓。


    “顺着声音！快走！”


    章枫那伙人带着枪，带着杀意而来！


    他们很可能已经听到了！


    他们就在不远处！


    所有人的脸色都凝重到了极点。


    “快跟上！”如月辉低吼，不再犹豫，带头朝着那琴音传来的方向冲去。


    脚下是更加湿滑、布满苔藓和盘根的崎岖地面，头顶是不断抽打下来的树枝，四周是无穷无尽的、意图阻拦他们的荆棘灌木。


    悲怆的琴音如同招魂的挽歌，指引着方向，也预示着某种结局。


    绝望和希望交织的泥泞里，琴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