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记录着队伍行程的照片。


    悲伤在胸腔里翻涌，但属于医生的细致观察力，让他捕捉到了一些细节。


    手指点着几张队伍在山脚的合影和初期行进时的照片，眉头紧锁，“我觉得……这场雪崩，可能不是意外。”


    照片上虽然看似是一个整体，但看站位和肢体语言，隐约能看出分成了两个小团体。


    大部分人更靠近那个光头领队，而孟瑶身边则围绕着剩余的人。


    气氛，透着对立。


    迹部挑眉，闪过一丝赞赏：“敏锐。”


    “调查团队在走访时，确实有不止一个居民提到，雪崩前听到的巨响，不像是自然的声音，更像是……枪声。”


    “他们认为，正是这枪声引发了雪崩。”


    “枪声？”忍足眼神一凛，“在中国，私人持枪是重罪。”


    “如果真是正规的科研团队，需要武装保护，完全可以申请军方或警方协助，何必冒险私带枪支，还引发雪崩？”


    “没错。”迹部点头，“调查组也查证了，他们所谓的‘科研’名义是伪造的，没有任何官方备案。”


    “这是一支彻头彻尾的私人队伍。”


    “至于他们深入那条人迹罕至的路线去做什么……”


    迹部摊了摊手，“目前没有确切答案。”


    一猜想在忍足心中成型。


    急切地问向他：“有没有幸存者的具体名单和照片？”


    迹部似乎早有准备，立刻抽出几张纸，上面是十几张证件照或生活照的拼图，旁边标注着名字。


    被救出的幸存者。


    忍足拿起这份资料，再翻回队伍在行动时被拍到的照片，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在两张照片之间来回对比辨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书房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终于，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抬起头，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指着幸存者照片，又指向早期合影中靠近光头领队的那群人。


    “活下来的全是光头那边的人。”


    他指向早期合影中孟瑶身边的那群人，“而死去的、失踪的……包括孟瑶……全是她这边的人。”


    迹部点了点头，“是的。”


    “调查组最终的结论，结合目击者的枪声证词、队伍内部明显的派系划分、以及最终的幸存者阵营……指向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昆仑山的那场‘意外’，极有可能是一场激烈的内部火并。”


    “而孟瑶。”


    “在这场云家内部的权力斗争或清洗中……牺牲了。”


    空气凝固成铅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孟瑶那张灿烂的笑脸还静静地躺在旁边的文件夹上，明媚得刺眼。


    而手中这份资料，如同纷纷扬扬、永无止境的大雪，残酷地覆盖了她鲜活的生命轨迹，将一切终结在那片白色里。


    忍足捏了捏眉心，试图压下心头的钝痛。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如月遥为何如此讨厌雪原。


    最好的朋友，视为手足姐妹的挚友，甚至可能是支撑她孤独世界的唯一暖阳。


    就那样葬身在那片冰冷之下，尸骨无存，连一丝念想都无法寻回。


    那样的创伤，如何能释怀？


    那片冰雪，如何不是她此生最大的梦魇？


    以如月遥的聪慧，又怎么可能没有察觉这其中的古怪？


    那所谓的“意外”雪崩，那幸存者阵营的泾渭分明……


    她必定早已洞悉了那场内斗的肮脏本质。


    所以，她的愤怒，她的复仇计划，目标清晰无比。


    指向光头男人的监控截图，忍足的指尖几乎要戳破纸张，“是他吗？”


    “那个光头……他还活着？在中国？”


    “是的。他还活着，在中国。他叫章枫。”


    迹部补充了一个关键信息，“他的母亲是云家人，父亲姓章。所以他身上也流淌着云家的血脉。”


    云家。


    又是云家。


    这个庞大而古老的家族，如同盘根错节的阴影，笼罩在一切悲剧之上。


    没有停顿，直接展开了第三份，封面印着古老狮虎兽徽章的文件夹。


    “云家是如月的母家。”


    仿佛在讲述一个尘封千年的秘密，“她的母亲姓云，父亲是如月家的如月彦二。”


    迹部翻开资料，露出里面内容详尽的家族概述：


    “云家在中国是一个非常古老且神秘的家族，其历史悠长，源头已不可考据。”


    “有零星的文献暗示其踪迹甚至可以追溯到两千多年前的先秦时代，更早的源头则几乎湮没在神话传说之中。”


    “我们暂且不论远古，只说近现代。”


    “云家的产业庞大而隐秘，触角深入多个根基深厚的行业：中草药种植与贸易、稀有矿产勘探与开采、高品质宝石交易、顶级木材供应等等。”


    “他们在这些领域不仅是巨头，更是行业标准的制定者之一，地位超然，影响力深不可测。”


    忍足看着资料上狰狞的狮虎兽徽章。


    突然，脑中如同划过一道闪电。


    这个图案他见过。


    就在那个装着兽牙项链的盒子上。


    “如月给我的兽牙项链的盒子，上面就有这个狮虎兽。”


    他简单地将兽牙项链的作用以及孟远见到它时那近乎崩溃的反应描述了一下。


    迹部听完，敏锐地抓住了那个关键称谓——“如见山君亲临”。


    “山君……”迹部低声重复，“在中国，‘山君’指代的就是老虎，百兽之王。”


    扫过云家产业列表：“草药、木材、矿石……这些几乎都是深山中孕育的资源。”


    手指落在资料上一行不起眼的小字注释上，“明确记载，云家有极其严苛的祖训禁令。”


    “禁止捕杀、贩卖任何山中野兽，违者重处。”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轰然合拢。


    山君——统御山中百兽。


    云家控制山中资源——草药、矿石、木材。


    禁令保护山中野兽——爱惜山兽。


    如月遥能召唤百兽——富良野的神迹。


    兽牙项链能震慑山兽——代表着“山君”的权威。


    云家的血脉……


    “都合上了……”忍足豁然开朗，又充满着对神秘力量的惊悸，“云家的血脉拥有掌控山兽的能力。”


    “所以他们才能如此精准地掌握深山之中的资源，如同山中的君王。”


    “这就是‘山君’。”


    “轻井沢那次本大爷就有所猜测。那绝非如月家能有的能力，指向的只能是云家的血脉传承。”


    忍足的目光再次锁定在章枫的照片上。


    “所以章枫，他身上也有云家的血脉。”


    “他也想当‘山君’。”


    思维在此刻变得异常清晰迅捷，一个完整的阴谋链条在忍足脑海中飞速成型。


    “昆仑山的内斗或许就是为了争夺‘山君’的地位或继承权。”


    “都是云家的血脉，凭什么只有如月可以继承‘山君’之力，号令百兽，掌控这庞大的山中资源帝国？”


    “云家势力庞大，‘山君’之位代表着无上的权力和资源控制力。”


    “觊觎这个位置的必然大有人在，章枫肯定就是其中之一！”


    “完全正确。”


    迹部肯定了忍足的推理，这正是他得出的核心结论。


    “章枫一系，正是当年反对如月继承‘山君’之位的主要力量之一。”


    “昆仑之行，极可能就是一次针对性的行动，目标应该是如月，但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后孟瑶替她去了。”


    “但是。”迹部话锋一转，抛出了最关键也最令人费解的问题，“如何确定谁是真正的‘山君’？”


    “如果只靠血脉，云家开枝散叶这么多年，拥有云家血脉的人不在少数，为什么有些人籍籍无名，有些人却可召唤百兽？”


    “是靠血脉的浓度？还是有某种……更关键的认证方式？”


    一个名词，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和沉重的宿命气息，出现在忍足脑海中。


    镇山镯


    他脱口而出。


    孟远和如月遥交流的信息里提到的‘镇山镯’，一定是很重要的信物一样的存在，才会让章枫不惜再度前往昆仑寻觅。


    信息里说他们已经找到了镇山镯，山君的身份，章枫唾手可得。


    那么这个身份之外最大的威胁，就是如月遥。


    当年的章枫可以杀了孟瑶，现在也可以杀了她。


    只要除掉如月遥，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唯一的山君！


    所以如月以身作饵留在日本，就是要引蛇出洞，让章枫以为胜券在握，主动出击。


    她要将所有隐藏在暗处、觊觎“山君”之位、害死孟瑶的仇敌，一网打尽。


    这不仅仅是为孟瑶复仇，更是关乎“山君”正统的一场血腥清洗。


    她把自己放在了最危险的火山口。


    忍足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脸色复杂难看，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骇。


    “我得回去，现在！马上！”


    迹部更快。


    他一把抓住了忍足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忍足一个趔趄。


    “冷静！”迹部呵斥他，如同冰水浇头，“你现在冲回去，想做什么？”


    “告诉她我们查到了什么？告诉她我们知道了她的秘密、她的计划、她深埋多年的血仇？”


    忍足被他拽住，僵在原地。


    “听着。”迹部直视着他，锐利如刀，“这一切目前都只是我们的推测！是基于这些资料拼凑出来的故事！”


    “资料的真实性、完整性，无法百分百保证。难道你要仅凭这些猜测，就跑到如月面前去质问、去阻止、去失态吗？”


    “如月的性格，你比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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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爷更清楚。”


    “她最痛恨什么？背叛！欺骗！以及对她尊严的侵犯！”


    “你私下委托本大爷调查她最核心的秘密，这本身就已经是在她的雷区上踩踏。”


    “如果你现在在她面前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我知道你的计划’、‘我知道孟瑶的事’、‘我知道云家和山君’的迹象……”


    脑海里，孟远被如月遥暴揍、被反绑在地、被遣送回国的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


    是的。


    她就是这样的人。


    容不得半点冒犯和僭越。


    尊严是她最坚硬的铠甲，也是她最不容触碰的逆鳞。


    一旦越界，无论之前多么亲密，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斩断联系，如同丢弃一件废品。


    “她部署了这么多年……”忍足的声音干涩沙哑，“她是怎么过来的？每一天，都在想着昆仑的雪，想着孟瑶的死，想着复仇……”


    “计划一步步推进，每一个环节都精心设计……如果我因为害怕她危险，现在冲出去阻止她……让她的心血隐忍…功亏一篑……”


    忍足痛苦地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她会恨我……恨我入骨……就像……就像对待孟远那样……甚至更甚……”


    他害怕。


    害怕她受伤。


    害怕她在那个危险的计划里遭遇不测。


    害怕那片签文预示的“苦海”将她吞噬。


    但他更害怕。


    害怕她恨他。


    害怕那双眼里从此对他只剩下厌恶和决绝。


    害怕再也见不到她。


    害怕失去她。


    那些小说电影里所谓的“为了她好，就算她恨我、离开我，只要她平安幸福就好”的狗屁台词，此刻在他听来，简直荒谬可笑，虚伪至极！


    他做不到！


    无法想象没有她的日子，无法想象余生再也触碰不到她的温度，听不到她的声音，看不到她的眉眼。


    那将是怎样一种永无止境的绝望？


    阻止她？


    怎么阻止？


    告诉她真相？


    那只会让她立刻将他驱逐出她的世界，甚至可能为了保密而采取更激烈的手段，他连靠近她的机会都会失去。


    强行阻止？


    他有什么能力阻止一个意志如钢铁、身手如鬼魅、背后还有庞大势力的“山君”？


    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不阻止她？


    那危险有多大？


    章枫拿到了镇山镯，他和他背后的势力必然蠢蠢欲动，如月将自己暴露在明处，如同行走在刀尖。


    他能保护得了她吗？


    万一……


    万一计划失败……


    她会……死？


    两种念头在他脑中疯狂撕扯争斗，如同两股毁灭性的力量要将他生生撕裂，完全无法冷静。


    “砰！”


    一记重拳，砸在忍足的肩胛骨上。


    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重重摔倒在沙发上。


    “给本大爷清醒点！”迹部收回拳头，恨铁不成钢，“看看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像个男人吗？”


    “你现在这副样子冲回去，除了添乱和暴露，还能做什么？”


    肩胛骨火辣辣地疼，但这疼痛却像是一剂强心针，刺破了混乱的思绪。


    “听着，忍足侑士。”迹部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洞悉一切，“如果你真的想保护她，如果你真的不想失去她。”


    “那么现在，你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你必须完美地扮演好那个‘一无所知’、‘只关心她身体’的男朋友。”


    “只有这样，你才能继续留在她身边，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想想孟远的下场！一旦让她察觉你知道了她的秘密，以她的性格，她会立刻把你推开，把你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到时候，你连她身处何方、面临什么危险都不知道，还谈什么保护？你连靠近她的资格都没有了。”


    如同醍醐灌顶。


    暴露，就意味着被驱逐。


    意味着彻底失去守护她的位置。


    只有隐藏。


    继续扮演那个“傻傻的”、“只懂得照顾她”的忍足侑士，才能留在她身边。


    才能在风暴真正来临的那一刻，成为她身边最后一道屏障。


    如同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忍足靠在沙发背上，混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冷酷的清醒。


    脖颈间，兽牙项链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轻轻晃动。


    冰冷的兽牙紧贴着他的皮肤，仿佛带着她的气息，她的力量。


    伸出手，紧紧握住。


    她的月亮，在保护他。


    那么……


    他也一定会，用尽一切，保护他的月亮。


    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