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离开札幌市区，驶向登别地狱谷。


    空气中硫磺的味道随着距离的缩短而愈发浓烈。


    皑皑白雪覆盖的山谷间，升腾着滚滚白烟，灰白色的嶙峋岩壁上凝结着硫磺结晶，呈现出黄、白、褐等诡异的色彩。


    裸露的岩石缝隙间涌动着滚烫的温泉水，发出咕嘟咕嘟的低吼。


    这是大地深处狂暴力量留下的冰冷疤痕。


    沿着覆雪的木质栈道小心前行，积雪和偶尔凝结的薄冰让路面有些湿滑，走得小心翼翼，还会脚下打滑，引来同伴善意的哄笑和及时的搀扶。


    忍足和如月遥步履沉稳，走在稍前的位置，身形不见丝毫摇晃。


    “看来平时坚持的下盘训练还是很有必要的。”看着前方一个差点滑倒的队友，忍足低声对她说道，有些小得意。


    心里却莫名掠过一丝遗憾。


    大小姐身体协调性和稳定性都太好了，在这种地方真是一点“英雄救美”的机会都不给他留啊。


    寒风凛冽，卷起细碎的雪粒扑打在脸上。


    眼前是荒凉奇诡的火山地貌，入目皆是冰冷的灰白与刺目的硫磺黄，寒冽刺骨。


    这份独特的蛮荒气息，让如月遥精神为之一振，体内某种沉寂的能量似乎被唤醒。


    下意识拢紧了羊绒围巾，将小半张脸都埋了进去，安静地漫步在这片雪国的奇观之中。


    “迹部！迹部！我们今天晚上就住在这里吗？”


    向日指着远处山谷中隐约可见的温泉旅馆群，兴奋地问。


    迹部打了个响指，“当然。登别乃北海道第一温泉乡，既然来了，自然要体验最好的温泉。本大爷已经安排好了。”


    他指了指位于山谷最佳位置的几家顶级温泉旅馆。


    “哇！迹部万岁！”


    “迹部大人威武！”


    入住的是登别最为奢华的温泉旅馆之一。


    换上旅馆提供的浴衣，众人前往温泉区。


    迹部豪气地包下了一处半露天的私汤。


    汤池巧妙地依山崖而建，一侧是落地玻璃窗，另一侧则完全敞开，直面着被白雪覆盖的山谷奇景。


    山风卷着细雪拂过上半身，带来丝丝寒意，而下半身则完全浸没在温热的温泉水中。


    一半寒冷一半灼热的极致体验，正是冬日露天温泉的妙处所在。


    这个汤池是男女共浴型。


    在迹部的安排下，无需与游客共享，整个汤池只有他们一群人。


    男女很自然地分开左右两侧，浸泡在温暖的泉水里，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放松和私密。


    热气氤氲，驱散了旅途的疲惫。


    大家开始闲聊起来，话题不知不觉转到了即将面临的未来——毕业季。


    “啊……说到毕业，还真是有点焦虑啊。”向日靠在池边，拨弄着水花，“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读研，感觉直接工作也不错？”


    宍户言简意赅，“家里给我安排好了。”


    凤长太郎看向身边的佐藤，眼神温柔含笑：“我和佐藤打算开个甜点店。”


    泷搂着千叶，笑得有点欠揍：“我们家千叶说想早点安定下来，所以我应该会继承家业，然后……”


    他故意拖长语调，“准备结婚咯。”


    千叶红着脸捶了他一下。


    迹部姿态优雅地靠在池壁上，眼眸扫过众人：“本大爷自然是回财团，完成早就规划好的蓝图。”


    水谷雅子靠在池边，又是期待，又是紧张：“我最近在等法国那个设计比赛的结果公布……希望能有好消息！”


    “如果能获奖，就能拿到不错的资源和启动资金，我想创立自己的设计师品牌！”


    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说完，她看向斜对面泡在温泉里、神情疏淡的如月遥：“如月呢？我记得你应该马上升大三了？”


    “按照日本的节奏，也该开始接触实习和工作规划了吧？有什么打算？”


    目光都聚焦到如月遥身上。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轮廓，似乎思考了一下才开口，声音在水汽中显得有些不真实：“毕业后…会回中国吧。”


    “日本这边的事情以后交给哥哥打理就可以了。”


    回中国？


    尽管早有预料，但听到她如此明确地说出这个答案，忍足放在水下的手，还是不自觉地攥紧成拳。


    水谷雅子显然也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几乎是脱口而出，问得相当直白：“那留在日本的人怎么办？”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忍足。


    一瞬间，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动作一致地、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忍足。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如月遥自然也听出了水谷话里的潜台词，隔着袅袅的白色水汽，视线不经意地掠过了忍足僵硬的侧脸。


    她轻描淡写地说道：“听话的就跟我走。”


    “不听话的……就留着呗。”


    轻飘飘的话语，如同羽毛落下，却带着千钧的分量。


    听话的就跟我走。


    不听话的就留着呗。


    这近乎是一种宣告？


    一种带着掌控意味的选择？


    忍足原本在水下死死攥紧的拳头，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一松，紧绷的身体线条也随之软化下来。


    低下头，看着水面下自己松开的手掌，温泉的热度重新传递了过来。


    细小的雪花正从墨蓝色的天幕中飘落，落入氤氲的热气中，消失无踪。


    “今晚……能看到星星吗？”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转移话题，巧妙地冲散了刚才那份微妙凝滞的气氛。


    温泉池里重新响起了交谈声和水花声。


    忍足认命地吐出一口气。


    她知道的，他向来都听话。


    告别了温泉乡，车队前往北海道腹地的富良野滑雪度假村。


    富良野滑雪场被壮丽的十胜岳连峰与广袤的原始森林环抱，以其享誉全球的“粉雪”Powder Snow而闻名。


    这里的雪质干爽蓬松，如同踩在云端，且因地理位置关系，游客相对较少，拥有多条设计精良、难度各异的雪道，能满足从初学者到专业选手的所有需求。


    稍作休整后，众人便迫不及待地换上色彩鲜艳的滑雪服，浩浩荡荡地涌向滑雪场。


    初学者区域


    佐藤、千叶和水谷雅子三个女生正认真地围在教练身边，听着基础滑行、刹车、转向的理论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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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洒在洁白的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理论讲解难免枯燥，女生们听着听着，就被脚下那如同细沙般、捧在手里会从指缝簌簌落下的神奇粉雪吸引。


    忍不住低头用手去拨弄、感受那份独特的轻盈触感，发出低低的惊叹和嬉笑声。


    忍足在如月遥身边，陪着她听初级课程。


    深蓝色的滑雪服衬得他身形挺拔，镜片后的目光温和地看着她略显笨拙地尝试着犁式刹车。


    “不用特意陪我，”如月遥侧头，声音隔着厚厚的围巾传来，“你去玩吧。”


    “第一次滑雪很重要，基础打好了以后才安全。我……”


    “知道了。”如月遥打断他，似乎有点不耐烦他这份保姆心态，直接上手推了他肩膀一把，“别碍事。我知道你喜欢滑雪，去吧。”


    被她推得微微踉跄，忍足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他确实喜欢滑雪，高中时还和迹部在这片雪场上争锋相对、难分伯仲过。


    这样顶级的粉雪场，顶级的好天气，确实心痒难耐。


    最终还是妥协了。


    “小心点。”低声叮嘱了一句，雪杖轻点，修长的身影便流畅地滑了出去，很快加入了远处正在中级道竞速的泷和向日。


    看着忍足融入那片充满活力的雪色世界，如月遥才收回目光。


    继续学习枯燥的基础动作。


    男生那边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迹部景吾、忍足侑士、宍户亮、凤长太郎的身影如同猎豹般在陡峭的雪坡上俯冲回转，带起一片飞溅的雪浪。


    动作流畅精准、充满力量感，引得下方雪道上不少游客驻足鼓掌喝彩。


    这群从国中网球部时期就结伴滑雪的家伙，早已是雪场上的老手，虽然水平有高有低，但至少都稳稳站在雪板上。


    迹部景吾的身影尤为引人注目。


    他选择了难度最高的“钻石雪道”，矫健无比。


    眼前这片被粉雪覆盖的壮丽山峦，纯净得如同童话世界。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雪粒的清新。


    细小的雪花正从铅灰色的天空中无声飘落，美好而宁静。


    可这铺天盖地的白，这冰冷的空气，这无声飘落的雪花，却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布满冰霜的门。


    昆仑雪原。


    同样是无边无际的白色。


    是刺骨的、能冻结血液的寒冷。


    是无声飘落、却带着死亡气息的风雪。


    是绝望的呼喊，是冰冷的枪声……


    如月遥脸色苍白，握着雪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


    “小姐？您还好吗？” 教练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地问。


    强行压下翻涌的黑暗情绪，冰冷的空气刺得肺部生疼，却也让她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


    “……没事。”她的声音有些干涩，维持着平静，“继续吧。”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教练的讲解和脚下的雪板上，一遍遍重复着犁式刹车、转向的笨拙动作。


    多年前的画面，在富良野这片同样被白雪覆盖的山谷里，带着更加清晰的细节和更加刺骨的寒意，又一次无比清晰地浮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