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归家，


    爹爹总是和我说，将士一生戎马，不为钱财，不为荣华，只为归家。


    “可是爹爹，这些叔叔都不会走了，他们要怎么回去啊。”


    “囡囡乖，叔叔们走不动了，还有爹爹啊。”


    “爹爹啊，会一个一个，把叔叔们带回去的。”


    ————


    在那枯骨之上，崖壁之间，一尊菩萨嵌套其中，一腿端坐，一腿却似放牛郎般垂下，散漫至极。


    菩萨眼中模糊不清的黑珠，似是看向水面，楚含笑顺菩萨的眼神看过去。


    一声叩响，空穴传音，原是百般寂静的地方，此时却像是传来了前世的回响。


    楚含笑扶着膝盖渐起身子，衣袖一挂，脸上的红印换到了心间，她靠近了崖壁，用手轻轻叩响，回声清脆，持久不消。


    看来此处确实在山脚，只要找准合适的方向，就可以凿开山壁，把大家带回去。


    但若是不考虑外界的环境，很容易造成坍塌，如今之计，她只能先找办法出去。


    她看向先前游来的水潭，深得发黑，似是猛兽睁眼，但那一股黑之上，却是有缕红缨。


    楚含笑看向池中之物，那是一丝发带，与先前莫叔递来的十分相似，不过不同的是多了些花纹，而那花纹不消多看，就是楚氏独有的象征，红梅。


    她纵身跃入池中，用力向着前方游去，顺着水流的推力，轻而易举地游到了发带边上。


    楚含笑轻轻托起发带，眼中全然惊艳——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楚王带，天靖王朝的镇朝之器。


    还未等她细看，身边的水流突地发生了变化，潺潺地汇成一处旋涡，将她绞进了其中。


    楚含笑紧紧握住手中的红带，巨大的压力逼迫着她，她只好将双眼紧闭起来。


    潭水岸边早已不是三人，冷画静静独坐在一边，双眼轻闭假寐，显得极为清净。


    而幼香则是保持着先前的位置不变，只是双手在身前紧握着，不知不觉咬紧了牙关，通红的双眼下尽是愧疚。


    莫叔早已经走到了一边，安抚着面前的一众小孩：“没事了，阿童，带着他们下去。”


    话音一下，壮汉和小孩们都随着离开了庙门，寺中只剩下三人与另外大吵的两人。


    “她把小姐姐扔下去了，我要把她扔下去，呜呜——”玲珑无力地低吼着，用力地扒拉着身上的禁锢。


    身后抱住她的人将手臂锁紧，清瘦的俊男音配着胡子渣渣道：“玲珑，恁别这样，大嫂不会又事的。”


    也许是水中动静惊动了岸边人，冷画将双刀一抽，目光凌凛地战了起来，众人也停下了喧嚣，赶到了池边看向水中的漩涡。


    水窝越旋越大，渐渐演变出一丝红色，玲珑抓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敢再看。


    在一阵哗哗之后，轰然声慢慢淡了下去，而那红色也化为了暗红。


    幼香双眼眦裂，铛地向前步步顿去，犹如刀落。莫叔亦是脸色大变，双手止不住地颤动。


    他轻言道：“楚将军……回来了。”


    水滴清脆，深似野兽的潭地浮出缕缕发丝，水中人似血莲浴火而生，层林尽染，满山香枫。


    楚含笑再一睁眼，入目，便是那根楚王带。


    它仿佛生出了魂灵一般，胶着缠绕在她的高昂马尾之中，而原先的那缕旧带，在楚王带的衬托下显得小巧可依。


    幼香麻木地放下双手，朝着楚含笑拖步走去，她缓缓伸出右手，却又不敢触碰到楚含笑的脸——那张与她记忆中一般无二的脸。


    手心浸染过一丝轻柔，楚含笑主动拉起了幼香，微眯着眼却又不带责备：“你不该活在过去里，你的将军，应该在心里。”


    幼香听言立刻下跪，坚言道：“是我错了，我，不会再纠结从前之事了。”


    看到面前人的动作微微惊动了楚含笑，她摆了摆手将幼香拉起了身，松言：“你心中自知便好，不必如此。”


    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幼香回过神，双手行礼，毕恭毕敬道：“多谢楚小姐救心之恩。”


    不止她，莫叔也随声附和道：“恭迎小将军。”


    听言，楚含笑身形一怔，回眸之时，眼中百川尽汇，激流似海。


    她抬眼看着幼香道：“你怎知我是楚府小姐。”


    幼香微眯双眼，高深莫测道：“幼香不仅知道小姐身份，还知道将军为什么要给小姐取名，含笑。”


    耳边如闻雷响，楚含笑双眉尽散，晓是再愚钝之人，此时也应该听懂了话中之意，何况是幼年早慧的楚含笑。


    她动容上前倾身，连着问道：“你说我是她的什么人？”


    幼香正想开口，庙门处却传来一声金钟般的清音：“徒儿。”


    幼香一怔，收了先前的话，看向门前的主持，迎声循了上去，行礼而拜。


    而那僧人之后的，接着便是另一道更具威势的声音。


    “没想到楚歌，还有后人存世。”是林胥，他的话中没了之前的温吞，而是犹如飓风凌冽。


    一字一句全然没有了从前的熟悉，取而代之的是十分中有着九分讥诮，再是一分的鄙夷。


    听到林胥的话，楚含笑这才从半假半真的身世中回过神，她看向来人道：“你……”话音一顿，楚含笑撇眼看到旁边的阿草，止住了话音。


    阿草手中比划着一串令人费解的谜语，虽然这小动作很奇怪，但要是放在一个天生缺智的孩童身上，那就不足为怪了。


    玲珑悄悄挪到楚含笑身边，将那串谜语一一破解：


    “娘子，入戏。”


    楚含笑秒然懂了他的意思，伸出一手捋了捋身后的发带，换上了一副恨海情天的样子。高言道：“呵，你们为何人？”


    主持此时佯装上头，一副虚情假意道：“乖徒儿，她可是楚歌的后人，若是用她的血，必能让你的楚姨回来！”


    幼香一脸被蒙在鼓里的样子，看着面前男子的一双桃花若水，隐隐想起从前的所作所为，不禁迷茫：“师傅，楚姨她已经仙逝了，我知道。”


    见小徒儿如此回答，那主持只好放低了声，继续道：“你难道忘了，你的楚姨是大将军吗？把她就回来，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样子的。”


    幼香听着这些话，心中竟然头一次生出了反对的念头，她反驳道：“可是师傅，若是楚姨能回来，看到我用另一人的性命换她续生，楚姨不会高兴的。”


    主持面上的假笑寸寸撕裂，他鼻翼一缩，手袖动摇，一掌便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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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幼香打去，可这幼香却也不躲，只是闭上了眼不再出声。


    楚含笑见她这般，只好抽出腰间软剑，向着幼香便是一剑挡去，微微力道将她推到一边。


    假佛子见状立刻上前，将幼香环抱进了身子里，两人倒在地上，一双无知对着一双懵懂。


    主持见她拆了台，只好转过身道：“无知小辈，竟敢挡我佛之意。”


    言毕他回手散出手中的佛串，佛串飞舞在半空中，对准楚含笑就是一阵打斗。


    楚含笑亦是拿出了看家的本领，一手软剑化强为弱，一手毒针漫天散花。


    她堪堪挡下飞来的佛串，那主持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她也不敢轻敌，回身跃到了塑像座边。


    金光塑像流光一闪，似乎有丝黑气游动，主持见楚含笑靠近了塑像，嘴角微微扬起。


    那主持收了武器，一手捻珠，一手捻诀，道：“楚歌，你生前杀业无数，天道轮回，如今我便以你的骨肉，将你打入九层之下！”


    楚含笑听言知道自己中了计，忙朝旁边跃去，哪知那塑像脚下竟化为了一滩血红，将她的身影紧紧拉了下去。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林胥默然出声道：“主持，你既是山道人一派，怎地自作主张。”


    主持面不改色，手中诀念不停道：“还请大当家的见拂，若是能将楚歌之女除去，于各山头都是件善事。”


    “呵。”林胥腰间的铜钱不言自动，蹭地飞出了身，朝着塑像砸去。


    哪知这塑像却是有些东西，那铜钱竟是遥遥地穿过了去，没能打上塑像的真身。


    林胥双目微皱，眼中阴翳尽盖，手下一甩将铜钱收回了身。


    这时，假佛子再也拦不住挣扎的幼香，幼香毫不犹豫地冲向了主持，毫不动摇地略过他，而后用不知何处拿来的一株药草划破了手心。


    血珠粒粒，尽洒在塑身之上，金光大闪，而后便默然沉了下去，回归了正常的黯淡，显得锈迹斑斑。


    地上的血红也散了去，楚含笑再一动身便跳了出来。


    林胥见状将铜钱轻轻绕上楚含笑的手腕，用巧劲把她拉了过去，轻轻地拉过她的手。


    主持见幼香违反他的命令，气急败坏地挥动佛珠砸了上去。


    “噌——”


    药串与佛珠在空中相戈，药香散去的瞬间，佛珠变得暗沉无光，假佛子迎身挡了上去，回首间抱住了身后的幼香。


    经声尽散，寺庙中寂静得像是入了某处无人之地，主持一双昏眼瞪得老大，他畏畏缩缩地扑倒在了地上，毕恭毕敬道：“老朽不知佛子远道而来，我……”


    主持哆嗦着压在地上，连身周的佛珠都不敢去捡。


    看着他哆哆嗦嗦的样子，假佛子双眼睁得大圆，手足无措道：“俺，俺不是，”他懵懂地看向林胥，却只得到一个同样迷知的眼神。


    幸亏幼香此时明白了过来，拉住假佛子的手，在其中比划道：“顺着他来。”


    假佛子似懂非懂，装起声道：“俺不是说过了，抓到这种人，带上去。”


    地上的主持蹑手蹑脚地起来，苦哈哈道：“是，是。”


    他见假佛子没有反应，继续道：“佛子，老朽愚笨，竟不知这是您的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