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想法

作品:《江有乔木

    晚膳前,江潮生到了家中。


    平时这时候,江乔都会黏上来,今时今日,她却缩在了屋里头,不肯出来。


    姝娘再一次敲了敲门,“小姐?”


    “嗯……”


    隔了一道墙,声音弱了几分,不知是何原因。


    姝娘,“今日做的菜,都是你喜欢的呢。”


    开始报菜名。


    一道又一道,的确都是江乔偏好的。


    但里头没反应。


    “小姐?”姝娘有几分担心。


    “我不吃。”


    “怎么就不吃了?”


    她平日是有个好胃口的,姝娘嘟嘟囔囔,怀疑她是生了病。


    正准备再敲门时,不远处传来一道轻缓悦耳的声音。


    姝娘停下了手。


    “我去瞧瞧吧。”江潮生客气道。


    虽然姝娘来到这个家中,也有半年之久了,但每每见了江潮生,还是跟羊羔见了狼似的,心要怕,腿会软。


    面上扮出几分自欺欺人的镇定,她让开了身子。


    “麻烦了。”江潮生轻声。


    就进门的一瞬,榻上的小人儿拉高了被褥。


    少女的屋子算不上整洁,首饰、胭脂随意摆在桌上,衣裳挂在了各处的架子上。


    江潮生一边向她走近,一边习惯地收起她的衣物,折叠好,放到床边。


    “滟滟?”


    “嗯。”江乔闷声应着,依旧将整张脸都藏在被子下,唯有长长的发铺在枕头上。


    江潮生忍俊不禁,“不热吗?”


    “不热……”


    这话是假的。


    “今日你我还未见过,滟滟不想我吗?”


    “不想。”


    这话也是假的。


    “好。”江潮生轻轻拉开被褥,哄似的,“是兄长想瞧瞧我的滟滟。”


    带着凉意的空气拂在面上。


    江乔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翻过身,背对江潮生,心头有一点燥热,有一点茫然。


    “是因昨夜的事,生兄长的气了吗?”江潮生解释,“是我疏忽了。”


    “尹相有意将尹骏安排入羽林军中。虽只是混一个虚衔,但上下需要打点的事不少,便邀了我着手安排……”


    他不紧不慢地说。


    江乔听不进去。


    那一点茫茫然是雨后的笋,冒出尖后,还在疯长。


    她怎么会……


    “是我身子弱,经不得刺激……多亏了滟滟,若无你,恐我如今还醉死在临江阁中。”


    临江阁。


    那一个未落下的吻。


    兄长的唇,生得很漂亮。


    江乔捏紧了被褥的一角,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声音,“兄长。”


    不大,也不够坚定,她道,“我今早,又去临江阁了。”


    江潮生一顿,“为何呢?”


    他的唇角,应该还是带着笑意,是含苞的花,藏着些许春意。


    江乔如实回答,并不怕叫他见了她的恶。


    也迟疑了片刻,才道,“我还见到了萧晧。”


    “太子。”


    “嗯,昨夜认识的,今天又见到了。”


    “我记得。”他又一顿,“太子萧晧是个风流人物,但到底是储君,梁帝上了年纪,难以再有子嗣,哪怕再有子嗣,年岁也相去甚远。听说长安城中,不少人家的女儿都摩拳擦掌,想要嫁入东宫。”


    “……是吗?”


    “滟滟,你是如何想的?”


    他的声中,听不出喜怒。


    喜怒不形于色,兄长一直是这样要求自己的,幼时便如此了。


    江乔恍惚。


    又是何时呢?连她都不能发觉他的真实心思。


    “他说,想娶我。”江乔道。


    “嗯。”江潮生还是轻声问,“那你如何答呢?”


    “我不愿。”她干脆。


    沉默了一瞬,或是许久。


    江乔不言语,心头有隐隐约约的期待。


    但也怕着。


    那日,江潮生也是如此温柔且坚定地告诉她,她迟早要嫁人的。


    事实上,那时的争端只是被搁置,而不是被解决。


    江乔清清楚楚,但为了一线的希望,还是等待着他的回答。


    江潮生掖了被角,“萧家与你我是有血仇,但毕竟,是十年前的情仇,那时,他亦是年幼无知。滟滟,兄长愿你……”


    不等他说完,江乔出声,“我不喜他。”


    “或许……”


    “不。”


    其实也算是心有灵犀的,江乔总能先一步,堵回那些不中听的话。


    江潮生默了一瞬,问,“他对你做了什么?”


    “重要吗?”


    “嗯,重要。”他道,“我曾在母妃尸前发过誓,会护你一生……”


    江乔再次打断,“我记得的。”


    若有违誓言,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年少痴语,很是天真,又怎能当真?


    若不当真,为何不让他说。


    “滟滟……”江潮生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隔了山水,模糊岁月,但江乔听见了。


    正如少年时的妄言,他说,“我答应过的,不叫你受旁人的委屈。”


    这话,同她当时所想的,如出一辙。


    萧晧最错误的一步棋,便是提到了兄长。


    他拿兄长威胁她。


    拿兄长的前途,在欺骗她。


    否则,她说不定真就顺从了萧晧。


    江乔捂着嘴角,后知后觉的怕,迟来的悔。


    “还没发生什么……”因此,还不到追悔莫及的时候,她眨着眼,“我告诉他,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不是怕他。”


    “我只是,不喜欢他。”


    这一次,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声声都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于是出口的声,自然而然带了一些涩,一丝哑,一点恍然大悟,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就是不喜,并无弄错的可能。”


    她这样说。


    一滴泪直直滑落,淹入了发中,才被她察觉。


    江潮生又说了许多的话,可能是安抚劝说,可能是分析利弊……


    他不会坐视不理。


    他也从不把自己的算计,当做下等的阴谋诡计。


    可江乔一点都听不进去。


    她紧紧捏着被子的一角,拳头缩成小团。


    年少的点滴,一一在眼前滑过。


    从很早很早之前,她还未来到世上,他也尚是大周皇子时,他们就在一块了。


    天灾,人祸,生离,死别……凡尘的万千种种都未能将他们分离。


    由此可见,他们就该在一起。


    她从不是一个会纠结犹豫的人,眼下想明白了,便是明白了,擦擦泪,坐起身。


    江乔毫不犹豫地向江潮生扑去。


    “兄长……”一声眷恋。


    乍一听,亦如从前。


    江乔清楚明白其中的细微变化,话说出口了,先不管又没人听懂,至少自己的心安稳了下来,任凭身子如归巢的雏鸟般,落到了熟悉的怀抱。


    江潮生手疾眼快,轻轻接住她的身子,下意识的。


    回过神,这是越了男女界限,可看她的泪眼,不愿训斥,不忍推开,只好服软,“我在。”


    “我明白了。”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江潮生微微困惑,“嗯?”


    江乔摇了摇头。


    良久后,江潮生微笑,“见你有心思闹腾,就很好。”


    他所想的不多,万千的死者沉甸甸压在他心上,占据了几乎全部的心神,也将他变作了一只浑浑噩噩的兽,一边苟延残喘,一边痛哭流涕,但也无坚不摧的。


    剩下一点不多的柔软,是给江乔的。


    江乔用脸颊在他肩上蹭着,“嗯。”


    “兄长?”


    “我在……”


    “江白?”


    “我在。”


    “江潮生?”


    “嗯。”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无关痛痒的话,都在对方的怀抱中明确了自身的存在,坚定了不为人知的念头。


    江潮生又安抚了江乔,看着她入睡后,走出了屋子。


    姝娘在不远处等候,见了他,也是很谨慎地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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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步之外,“公子……小姐如何了?”


    江潮生很是疲倦,但投过去的眼神,注意着分寸,并未露出直白的冷漠。


    他习惯地做出一个笑,“还好,刚刚睡下。”


    姝娘松了一口气。


    她待江乔的心思,倒是赤诚,应了他当初的打算。


    江潮生又道,“先让她安睡着,晚些时候再唤她起身吧……总该吃些什么垫垫肚子。”


    姝娘满口应下,“好的好的,我想想再去做些什么吃食,要好入口的。”


    应该再说一声谅解或欣慰,如此一来,才算面面俱到。


    可江潮生实在疲累。


    他的身子,撑不住任何的刺激。


    昨夜的寒食散,或多或少还是伤了他的神思。


    江潮生缓慢地回到屋内,还来不及走到榻边,双腿便无力了,只能靠在门上。


    身子缓缓落下,像无骨的烂肉。


    仰着脸,用胳膊挡着光。


    江潮生轻笑出声。


    寒食散实在是一个“宝物”,不怪有这么多达官显贵前仆后继,将半生的光阴于昏沉中消磨去。


    在幻境中,从前的许多人,许多事都未再次出现,连那些憎恶眼神,恶毒话语,也都销声匿迹了。


    唯有江乔和他。


    二人平庸的,安稳着,浪费着生命。


    很满足。


    江潮生自嘲。


    他果然是无用的俗人,明知那是镜花水月般的欢愉,却难以割舍。


    稍稍歇了会,双腿重新有了力气,江潮生坐回书桌前,翻找出几封文书。


    一一拆开翻阅着,他蹙眉思索,又提笔书写着回信。


    如今尹相看似是极其器重他的,事无大小,都会派人告知他,也重视他的意见。


    但,江潮生并不会掉以轻心。


    一来,不同于他以往熟知的那群废物官员,尹相之所以能安稳坐在如今的位置上,正是靠着自己的手腕和能力。


    一个有手腕,有能力的人,不容易被轻易懵逼,也不会随意交出信任。


    二来,从一开始,江潮生便不打算一辈子居于人下,受限于人。


    为尹相做事,只是他来到长安城的第一步。


    江潮生处理完公事,正要着手安排私事,翻出书柜夹层中的纸张,看着密密麻麻的文,他再次想起了江乔的泪眼。


    泛红的,不屈的……


    不能置之不理的。


    “姝娘……”


    姝娘正在切菜,听到熟悉的声音,差一点把自己的指头砍到,“公子,你怎么出来了?”


    “你可有闲暇?”


    姝娘点头。


    江潮生礼貌道,“我这里有一封书信,麻烦你帮我跑一趟。”


    姝娘洗了手,往围兜上擦着水珠,“好。”


    江家一直按月给她薪资,拿钱办事,她不觉得麻烦。


    这是该做的。


    她接过信,翻阅了一下,并未瞧见了地址,自然而然问,“是送到哪儿去?”


    江潮生:“临江阁。”


    “啊?”姝娘惊讶。


    江潮生笑而不语,显然无意解释。


    她不再问,收住了声。


    等姝娘走远了,江潮生一人待在小厨房中,从袖中拿出纸张,仔细查看着。


    上头详细记载着,今早发生在临江阁的一切事宜。


    也包括,江乔离去后,尹骏同萧晧的对话。


    目光到了最后的落款,是那位黄管事的名字。


    或许是清楚江乔同他的关系,对今日的意外,黄管事很是抱歉自己未及时出手阻止。


    装模作样关怀了江乔几声。


    但下一句,又问,这是否也在他的计划中?


    看似恭敬,也有试探。


    哪怕再忠心的下属,也难免各怀鬼胎。


    江潮生不意外。


    他将纸张递入灶台,注视着火舌卷起,吞噬了纸张。


    待到灰烬落定,他面不改色地离开了此处。


    有些道路,一旦踏出了步子,就只能继续走下去。


    不止是为了自己。


    也是为了江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