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露宴的地点在距离不远的五星级酒店。


    北里悠花和月岛萤一前一后走着，两人好似一对离了婚的夫妻。直到宴会厅门前，月岛萤才开了尊口：“你先进去吧。”


    北里悠花下巴微抬：“怎么？怕被别人看到我们一起进去吗？”


    月岛萤不咸不淡：“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我偏不。”北里悠花耸耸肩，“我还蛮想和排球选手传绯闻的。”


    “可我不想。”


    “好吧，那等下结束之后你在门口等下我哦。”


    说罢北里悠花也不听月岛萤的回答，便踩着高跟鞋脚下生风、拎着高贵黑色小羊皮包走了进去。


    *


    宴会厅装点着盛开的鲜花，绿植和原木色调充斥整个空间。


    月岛萤并没有和北里悠花坐在一起。他进场时北里悠花已经在隔壁桌的友人席落座，正被簇拥在中心、享受着同学们的吹捧。


    佐佐木同学做出浮夸的迷弟模样：“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活着见到北里同学！”


    北里悠花立刻被他逗笑，捂着嘴说：“佐佐木同学，你演太过了啦。”


    “悠花你真的好火啊！我昨天才跟同事炫耀我的同学是女演员呢。”


    “我也一直有买你代言的美瞳和巧克力！”


    “你上次拍的广告也超美的！！！”


    “……”


    两桌距离不远，这些奉承话一字不落地进了月岛萤的耳朵。明明刚才还在他面前蛮不讲理、像只吵闹的麻雀，现在又装得人畜无害。


    想到这，月岛萤收回眼神。


    他这桌的高中同学们讲着几百年前的陈年旧事——老掉牙三件套：学园祭、运动会、修学旅行。那些泛黄岁月里的共同回忆，似乎只有在见识到世界的残酷后才觉得可贵。


    同学A与他搭话：“听说月岛同学在博物馆工作？太强了。”


    月岛萤没什么情绪地回答：“只是普通职员而已。”


    同学A望天：“可恶啊，真羡慕你这种头脑好的人！”


    同学B举起高脚杯，想与他碰杯：“我去年看了仙台蛙的比赛，打得真不错。”


    同学C跟着举杯：“国家队的影山和日向不都是月岛当年的队友吗，当年春高我还去给你们应援了呢！现在想想真是青春啊。”


    月岛萤只是拿起果汁杯碰了下：“谢谢支持。不过我今天开了车来，就不喝酒了。”


    坐在他旁边的山口忠听到月岛萤敷衍的回复，尴尬笑了笑。为了活跃气氛山口忠与A君攀谈起来，最后还交换了张名片。


    每个人都晃动着杯里的红酒逢场社交，曾经稚嫩青涩的脸忽而就写满了成年人的疲惫。月岛萤与这些人私交不深，也没什么继续交流的想法。


    大概是他太无趣，话题不知怎么回事又回到了北里悠花身上，大家显然还是对女演员的花边新闻更感兴趣。


    同学A压低了声音：“我之前有刷到，北里同学好像和东京的一个财阀公子哥在一起了，还被拍到了牵手照……”


    同学B附和道：“我也看到过，那张照片拍得还怪有氛围感的。不过我朋友在杂志社工作，说他们好像前几个月已经分手了。”


    同学C惊讶：“天呐，我还停留在她和那个男明星在一起的阶段。”


    同学A：“噗，那个早就是过去式了，你网速太慢了！”


    同学B：“贵圈真乱。”


    同学C：“好可怕！”


    这几个人实在太吵。


    月岛萤的眸光沉了沉，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小片阴影，让他看起来像是坐在一个隔音的玻璃罩里。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杯壁，却没有驱散心头的燥意。


    月岛萤以为自己早就不受北里悠花的影响，可一想到方才北里悠花对他说出那句“我发现我还是喜欢你，所以想和你复合”时，还是觉得十分滑稽。


    北里悠花的喜欢太廉价了。


    星野杏换了主纱入场，全场的灯光变暗，大家都默契地闭上了嘴。聚光灯追随着新人的脚步来到台前，这才总算开始了正式的披露宴。


    月岛萤看了一眼北里悠花。


    她看得很认真，正用真挚的表情注视着星野杏，眼底还泛着泪光。


    嗯，她的眼泪也很廉价。


    *


    婚礼流程并不长，餐点是单人份的法餐，北里悠花没什么胃口、胡乱塞了点。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干杯”，高中同学都有些喝嗨、开始大肆回忆起往昔。北里悠花也跟着喝了点酒，脸颊升温。


    之后被同学们抓着合影，又和星野杏聊了一会儿天，真正离开时已经很晚。


    北里悠花走出酒店大门，在酒精的作用下、身体十分温暖。隔着门，热闹的聚会声音还在耳边不断徘徊。长长的车辆尾灯呼啸而过，又留下两个站在原地的影子。


    月岛萤倚在酒店门口一根巨大的廊柱旁，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无意义地滑动。


    “久等啦！”北里悠花朝他走去，“我还以为萤君已经回去了呢。”


    月岛萤收起手机，看向她红红的脸：“……不是你叫我等你？”


    “因为很晚了嘛～没想到你真的会等我。好啦好啦，萤君怎么回去？”


    “开车。”


    “哦，那你送我回酒店吧，我们顺路。”北里悠花已经迈步走向了停车场的方向，生怕月岛萤拒绝、她在前面走得很快，高跟鞋不断敲击地面。


    月岛萤：“？”


    不过月岛萤并没有拒绝送她回去，有些话他也想在今晚讲清楚。


    月岛萤开的是一辆线条利落的黑色丰田，北里悠花看见闪烁的头灯，就打开车门自然地坐进副驾。她好奇地看了一圈，车内没有多余的装饰，在封闭的空间里独处难得有些紧张。


    见月岛萤坐在驾驶位，北里悠花笑盈盈地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萤君开车诶，好神奇。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还是高中生，现在都变成大人了呢。”


    “嗯。”月岛萤没有多言，“酒店地址。”


    “其实。”北里悠花并没有回答，反而忽然开口，声音在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刚才他们说的那些，大部分都不是真的。”


    月岛萤准备发动汽车的手一顿：“你听到了？”


    北里悠花无奈：“听到一点，他们的嗓门太大了，很难不在意。让我猜猜，无非就是在说我的八卦吧……都是些添油加醋的报道，这些记者老是乱写。”


    月岛萤：“你不用和我解释。”


    “可我想说。”北里悠花固执地接道，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任性，“我唯独不想让萤君误会。”


    “之前爆料的男明星是我合作过的前辈，只是一起吃饭就被拍了。当天现场还有好多人在，我没和他交往过。和萤君分手后我确实谈过恋爱，但也是抱着认真的心情的。”


    “……分手是真的，不过那是去年的事了。”


    “还有对不起，当年我离开得太草率。”


    “我知道我很坏，可是你还能再喜欢我一下下么？就跟以前一样。”


    北里悠花的独角戏终于唱到了尾声。


    月岛萤靠在椅背上，他和停止喋喋不休的北里悠花四目相对。北里悠花突然觉得成年后的月岛萤十分陌生，高中时还能偶尔猜到他在想什么，可在经过了那么长时间的分开后，她确实对他已经一无所知。


    月岛萤突然笑了笑，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对北里悠花说这些：


    “还喜欢我？是因为那位东京的公子哥同学把你甩了么？恰好在空窗期的你收到了请柬，才一时兴起想起我这个前男友。”


    “让我猜猜，你们分手的原因大概是对方家里看不上你吧。毕竟宫城县这个地方，连你自己都看不起，更别说高贵的东京人了。”


    月岛萤也看过网上的八卦新闻。


    那些过往零碎的片段在月岛萤的脑中闪过，是他在某天上网时，发现北里悠花已经谈了恋爱。报道里有她和对方十指紧扣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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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有她靠在对方肩膀上的照片——就像曾经她对他做过的那样。


    北里悠花交过几个男朋友，大都是出身非富即贵的公子哥。她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恋情，媒体常常抓拍到一些蛛丝马迹。


    北里悠花坠入爱河时的表情总是无比甜蜜，喜欢用星星眼看着男朋友傻笑。她的恋情却也结束得很快，没几个月又传来分手的消息。


    至少看起来、她早就不被过去所困扰，自由而张扬。


    刚开始会嫉妒，后来也就麻木了。


    月岛萤见过北里悠花很喜欢自己的样子，所以知道现在的北里悠花没那么喜欢他，她只是想找个人陪着她、哄着她。


    车里。月岛萤叫了一声北里悠花的名字。


    “我真的觉得现在的你很可怜。”


    很可怜？


    听到这句话，北里悠花蓦地愣住。她像是不敢相信月岛萤说了什么，连眼睛都微微睁大。


    成年之后北里悠花很少哭泣，被东京的公子哥前任甩的时候只觉得可惜，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短，短到回想不出细节。只是对北里悠花来说，钱、权利、地位都太重要了，她确实少了一个钓金龟婿并且跨越阶层的机会。在东京摸爬滚打六年，除了拍戏，她就真的没有再因为别人而掉过一滴眼泪。


    月岛萤是个混蛋，完全说中了她那些晦暗的心思。


    这次北里悠花竟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她很清楚地知道，有什么变了。


    这个迟来的真相太过残酷，北里悠花之前总对月岛萤有迷之自信。她以为自己回头勾勾手月岛萤就还会喜欢她，但今天她回头了，可是月岛萤已经不在原地、他也往前走了。


    北里悠花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是很完美的哭戏、还掺杂着几分真实的悲伤情绪。她扭头看向车窗外，不再为自己辩解一句话。


    月岛萤就这样看着北里悠花哭泣，他的手放在方向盘上。


    可是他又最讨厌北里悠花哭。


    “哭什么。”


    北里悠花一哭，他就烦。


    哪怕是装的。


    “不要你管！我自己回去了。”见月岛萤率先发话，北里悠花戏精附体、作势要拉开车门离开。


    注意到她慢吞吞的动作，月岛萤就知道她只是在和自己闹脾气。他伸手按住北里悠花的手：“……酒店地址。”


    “不告诉你。”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你刚刚说得太过分了。”


    “好，对不起。现在可以告诉我酒店地址了吗？”


    月岛萤只想尽快解决这个麻烦，对答如流。北里悠花听到他的道歉，立马乖乖坐好，流畅地报出一串地址。


    月岛萤开车很稳，借着酒意、再加上刚刚又胡闹了一番，北里悠花昏昏沉沉闭上了眼睛。


    睁眼已经到达目的地，月岛萤没有叫醒他、只是站在车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北里悠花拿着包下车，晚风让她清醒不少：“谢谢你送我回来。”


    北里悠花站在月岛萤面前，直视他的眼睛：“在我看来，分手之后和别人谈恋爱很正常，六年过去了，萤君也肯定有喜欢过别人吧？虽然不知道你现在的想法，但至少我现在很确定，我对你不是没有喜欢。”


    “萤君呢？你敢说自己对我没有一点点喜欢吗？”


    月岛萤眼底有很多她读不懂的情绪。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沉默半晌、才说：


    “悠花，我和你不一样。”


    时隔那么多年，他再次叫她“悠花”。月岛萤发现，这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困难。他很熟悉这个名字的音调、和叫她时该使用的语气。


    “哪里不一样？”


    月岛萤还是沉默地看着北里悠花，却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刚刚在车外冷静了一会儿，他终于理清了自己的想法。


    他和北里悠花不一样。


    他没有再喜欢别人，也不会去喜欢。


    “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