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麻记
作品:《列祖列宗在上》 “主子。”声音从梁上传来,轻得像一片雪落在瓦檐。
沈菀抬头,嫣然一笑:“还不快下来,仔细摔着。”
青影飘落,九悔单膝跪在织金地毯上,连烛火都未惊动半分。他今日束着玄色发带,衬得那双淡蓝色眸子愈发像冰湖下的琉璃。
沈菀依稀还记得,小时候娘亲时常点着六爻、影七、九悔和十全那几个小子,细细琢磨——
“六爻那孩子,瞧着是斯文得体,可心思转得忒快。跟这样的人过日子,娘怕你累得慌。”
“影七倒是听话,你说东他绝不往西。可就是太顺从了,说来说去都是‘是’、‘好’,连句贴心话都掏不出来,多闷得慌。”
“十全更甭提了,年纪最小,杀气最重。整天不是琢磨着动刀就是动剑,这哪是过日子的人?”
挑来拣去,裴萱的目光落在九悔身上,眉眼舒展开来:“这孩子多好。生得俊俏,嘴又甜,最要紧的是会挣钱,又懂得疼人。我们菀儿跟了他,不算委屈。”
所以,九悔是个特别的存在,对沈菀来讲,他就像是…童养媳…对,就是童养媳。以至于沈菀不在的时候,其他几个都是找九悔拿主意。
“查清楚了?”沈菀收回思绪,指尖在榻边小几上轻叩。
沉香木的纹理在烛光下蜿蜒如蛇,让她想起三皇子赵昭那双阴冷的眼睛。
九悔从怀中取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绢纸,双手呈上时,腕间银链发出细碎的碰撞。
沈菀从很早的时候起就注意过这条手链,链坠是个小巧的铃铛,不过里头的铜舌早被取出,毕竟暗卫不需要会发声的饰物,能让九悔时时刻刻带在身上,想必送他手链的人意义非凡。
“麻记粮油铺的掌柜姓赵,是陇西来的商贾,行事非常低调,却在大衍诸多藩镇设有分号,表面上经营的都是些利小微薄的粮油生意。”
沈菀眯着眸子细细的听着,九悔的声音像他这个人一样,总带着恰到好处的温顺,可他骨子里偏不是个温顺的人。
“奴调查过,姓赵的掌柜是三皇子府管事的裙带关系,都是面查不到的联系,我们也是在南境的生意走动中无意察觉到这条线索。”
比起部下没有着落的感情世界,沈菀现在更加忧心自己水深火热的处境。
她徐徐展开绢纸,上头用朱砂勾勒出复杂的关系脉络图。烛火忽然爆了个灯花,将‘麻记’二字映得血红。
她瞪大眼睛,不免有些讶然,这个看似寻常的粮油铺子,根系竟蔓延到十二个藩镇,像张精心编织的蛛网,渗透至大衍各地。
“好个贤德的三殿下。用粮油铺做幌子,既收了地方官的孝敬,又捏着他们卖官鬻爵的把柄。”绢纸被沈菀重新放入盒中,思量着应该送去何处,“这就是御史台那帮昏官口中的贤德王,还真是讽刺。”
“主子,要不要我带人亲去?”九悔的声音低了几分,“十全最近闲得发慌。”
窗外传来打更声,三长两短。
沈菀望向雕花窗棂,月光将菱格投影在地上,像张逐渐收紧的网。
她想起前世赵昭登基那日,午门外血流成河的场景。那个总爱穿月白长袍的三皇子,笑着将追随东宫的官员一一请出百官之列,站出来一个,鬼头刀就落下一次。
“十全那把淬了毒的鱼肠剑,确实能让麻记的掌柜死得悄无声息,但这不是我要的结果。”
她转着腕间的白玉镯,这是太子前日送的礼物,价值连城,以至于她还没想好还礼:“兄长们莫要鲁莽,眼下虽然危急,还没到最紧要的关头,你们万万不要涉险。”
今生今世她不会再将这些自幼护着她的亲信推到刀山火海里面去。
九悔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主子想将此事当做人情送给东宫?”
“嗯,传信给六爻。”她指尖微微敲打着案几,“东宫幕僚陈镶有一表弟,现在皇城司任主簿,借此人之口把麻记粮油铺子的事情透给东宫。”
闻言,九悔的眼睛亮了起来:“三殿下的马峰窝主子打算让太子爷去捅,可是这个太子府詹事陈镶曾经是沈相爷的门生,如此一来,太子爷岂不是会将这顺水人情记到沈相爷头上?”
“糊涂,这马峰窝一旦捅开,那就是泼天大祸,各方势力闻着味儿都会寻到咱们,有沈相爷在前头挡着,我等才能高枕无忧。”烛火跃动,沈菀笑吟吟的畅想着京都这帮贵人们狗咬狗的模样,不禁笑了出来。
九悔望着她被火光描摹的侧脸,一时看出了神。
直到沈菀突然看过来,他才仓促垂首,却听见主子带着笑意的问道:“好看么?”
九悔的耳尖彻底红了。他也想起很多年萱夫人指着他说“不算委屈我儿”时,沈菀也是这样笑着。
“属下……”九悔罕见地卡了壳。
沈菀却已经移开视线,望向窗外渐白的天色:“还是舍不得跟裴文舟断吗?他并非良人,九哥如此聪明,应当瞧得出来。”
她竟然都知道?是了,她如此聪明,又怎会不知道呢。
“……奴瞧得出来,文舟野心勃勃却才情一般,满腹的阴谋算计,走的也是钻营权贵的窄路,可我最需要爱和陪伴的时候,他都在。”
沈菀不死心道:“可他娶妻了,若真的心里有你,就不会再娶旁人,可见此人对你,用心不诚。”
九悔对着沈菀苦涩一笑:“奴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才十二,浑身是血的跑回来 ,缩在国公府院落外的青石板缝里不敢进门,是他寻猫时发现了我,他一个平时喝茶都要人伺候的少爷亲自打了水,一点一点的擦净我脸上的血污……”
“任务失败了,我本来是要被处死的,他出了主意,找了门路,将我塞进了萱夫人的陪嫁护卫名单里,自此之后,我便跟着萱夫人,后来萱夫人死后,我便跟着主子您……”
沈菀越听心越凉,九悔竟然和裴文舟之间有如此深的牵绊。
如此说来,将他二人拆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沈菀有些头疼,九悔的事情似乎比眼下所有的问题都棘手。
“罢了,我虽然对裴文舟没什么好印象,可依旧会尊重九哥的感情选择,待三皇子的事情处理妥善后,你干脆就将裴文舟绑了,左右名剑山庄还住得下一个裴文舟,让他安心留在你身边服侍就是了。”
九悔闻言却是笑了:“主子,遇见解决不了的人就都关起来,这样多半是不成的,搞不好会越关越疯。”
沈菀知道他意有所指:“赵淮渊不一样,那个狗东西杀伤力太大,他例外。”
九悔宠溺一笑:“对对对,我们小姐心尖上的自然算例外。”
**
黎明前的云州城还笼罩在浓雾之中,马蹄声却已如雷般碾过青石板街道。
“奉东宫谕令,查封麻记粮油铺!违令者杀无赦!”
铁甲禁军破门而入,火把的光映亮了铺内堆积如山的账册。
掌柜赵德全从后堂仓皇奔出,脸色煞白,却强作镇定:“官爷,小店一向守法经营,不知犯了何罪?”
为首的禁军校尉冷笑一声,一脚踹翻了柜台:“以次充好,倒卖陈米,罪证确凿!”
校尉大手一挥,爆喝道:“搜!”
木箱被劈开,麻袋被割破,金灿灿的稻谷下,竟露出成箱的雪花银,那是各地官员孝敬三皇子的‘茶钱’,每一锭底部都烙着隐秘的徽记。
赵德全腿一软,“完了。”瘫到在地。
消息传回京城时,赵昭正在书房练字。
“殿下!不好了!”心腹幕僚踉跄闯入,声音发抖,“东宫动手了!十二州的麻记分号全被查封,各地官员被擒三十余人,云州太守……已经下狱了!”
狼毫笔“啪”地折断,墨汁溅在雪白的宣纸上,如血般刺目。
赵昭声音极冷:“罪名是什么?”
“以次充好……倒卖粮油。”
他猛地掀翻案几,笔墨纸砚砸落一地。
“查!是谁走漏的风声?!”
东宫果然不复所望,仅仅两日,蛰伏在各藩镇州府的麻记粮油铺全部被抄家罚没。
罪名大多不痛不痒,管事的掌柜很快都被放出来了,反倒是当地与之勾结的官员落马一大批,或抓或杀,弄出了一大票人,甚至引爆了震惊朝野的贪腐大案。
一夜之间,三皇子府被断了财路,几乎是腰斩了所有对京都外各州府的控制权,东宫这次出手着实狠辣,令赵昭多年经营付之一炬。
一时间朝野中人心浮动,原本站定三皇子队伍的又开始摇摆不定起来,毕竟这次的东宫摧枯拉朽的动作,实在是令人惊心,文武百官隐隐看到了未来储君的天威。
太子府詹事陈镶恭敬道:“此番殿下雷厉风行的裁决,对各地着实有震慑,那些怀有不臣之心的纷纷上表忠义,三皇子前日起就称病不出,想必也是被殿下的锋芒震慑。”
赵玄卿手执笔墨,似乎并不在意敌人的处境:“告诉下头,莫要大兴牢狱,只管敲山震虎。”
太子府詹事陈镶喟叹道:“此番还要多亏了沈相爷,否则殿下真的要被三皇子的不臣之心蒙蔽。”
赵玄卿闻言,不禁浮现起沈菀那张脸:“沈正安一向老谋深算,素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依我看,真正透给咱们消息的是沈园凝香居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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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镶讶然:“沈二小姐?难怪殿下心仪此女,此女当真是心思敏捷,只不过身为女子如此钻营权术和人心,甚至插手天家事务,殿下不得不防啊。”
赵玄卿并无此类担心:“她不被沈家重视,无非是想借着本宫的势,活的畅快些,沈二虽好,可名声坏了,是没办法入主东宫主位,我心里有数。”
陈镶鞠躬一拜:“殿下英明。”
东宫侍卫匆匆进入:“殿下,沈府二小姐送上拜帖。”
赵玄卿接过帖子,下午,二人就同坐在了樊楼的雅间里吃酒。
沉香木案几上摆着一套越窑青瓷茶具,茶汤澄澈如琥珀,袅袅热气在两人之间织成一道朦胧的纱帐。
窗边美人素手执壶,藕荷色衫子外罩着月白纱衣,发间只一支白玉簪,倒比满室金玉摆设更夺目。阳光透过雕花槅扇在她衣袂上投下斑驳光影,恍若一只栖息在牡丹丛中的白蝶。
“殿下今日气色甚好。”沈菀抬眸一笑,眉眼在光线下显出几分妖冶。
“二姑娘过奖。”赵玄卿今日未着太子常服,一袭靛青锦袍衬得身姿如松,在紫檀案几对面坐下,指尖轻叩鎏金茶托,“东市刚血流成河,姑娘倒有闲情品茗。”
“殿下说笑了,不过是些以次充好的奸商,哪值得菀菀忧心。”她将茶盏推过去,“倒是各州府落马的官员...听说刑部大牢都快塞不下了?”
茶雾氤氲间,赵玄卿凤眼微眯。
这女子说话时总爱用最温柔的语调捅下最锋利的刀。
他忽然倾身,龙涎香混着薄荷气息扑面而来:“沈菀,你可知孤最厌人被人算计?”
“殿下莫要冤枉臣女。”沈菀以袖掩唇,眼波流转间,漾出一抹无辜,仰首直视他,“细细说起来,是殿下借我沈府之手,在大兴行铲除异己之事。”
空气骤然凝滞。
赵玄卿眸色一暗,倏地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她的骨头:“说,你究竟想要什么?”
太子突然敛了笑意,眸光透出无限威压,“孤不信你这只小狐狸会平白送孤如此大礼。”
窗外的阳光忽然被云层遮蔽,室内光线暗了几分。
沈菀的侧脸在明暗交错的光线中显出几分凌厉:“我要沈家退出朝堂。”
她声音很轻,却字字千斤:“父亲年事已高,该回祖籍颐养天年了。”
茶盏“咔”的打翻在案上。
赵玄卿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没有沈家的高官厚禄作为倚仗,你在京都就是个谁都能踩上一脚的可怜虫,甚至连站在孤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沈菀唇角牵起一抹浅淡的弧度,语气轻缓却带着看透世情的疏懒:“沈家如今看似风光,可花无百日红,将来的事谁又能预料?不如趁着眼下还能抽身,及早退步。于我而言,也能博个自由。”
“自由?”赵玄卿呼吸一窒。
这两个字如惊雷般滚过他耳际,震得他指节发麻,心口怦然。
他连在心底默念都觉僭越的字眼,竟被她如此轻易地、从容地道出。
紧随其后的,是翻涌而上的妒意,这世道枷锁重重,多少男子尚且不敢奢望“自由”,她一个女子,怎敢……怎敢生出这样的念头?
“对,就是自由。”她仰起脸,阳光重新穿透云层,在她睫毛上洒下细碎的金粉,“不是父权荫庇下的富贵,不是夫权禁锢中的荣宠,是能自己决定生死与未来的自由。”
空气仿佛凝固了。
赵玄卿喉结滚动,目光落在她嫣红的唇上。
沈菀能感觉到男人握着她手腕的掌心沁出了汗,湿热的触感让她突然紧张起来,女子的自由对于这个封闭的时代来讲,简直就是大逆不道,难怪他会如此的震惊。
“随孤入东宫。”赵玄卿声音沙哑,“侧妃之位虽委屈了你,但”
“殿下。”沈菀骤然抽回手,有些惊惧的望着赵玄卿,镇定些许后才缓缓出声。
“您看那檐下的燕子。”她指向窗外,“若是剪了它的翅膀关进金笼,哪怕用珊瑚做梁、珍珠铺地,它也会日日撞得头破血流。”
赵玄卿突然俯身吻住她的唇,带着龙涎香的吐息灼热地扑在她脸上。
这个吻带着上位者的霸道和掠夺,更像是某种宣告主权的标记。
沈菀惊得忘了呼吸,直到舌尖尝到铁锈味,不知是谁的唇被咬破了,二人才骤然分开。
“抱歉,是孤的错”
沈菀不悦,冷冰冰道:“殿下轻飘飘的歉意和您的求爱一样,丝毫没有诚意,您大可以回去考虑一下是否愿意合作,臣女告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