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英听着六皇子清晰的话音，满脸疑惑，问道，“既然赎了身，为何还来这儿弹曲子？”


    “王金相那个草包无用，与人赛马，输了便要让自己的姬妾到这飞鸾楼弹上十日的曲子，这不，夏璃姑娘就这样，二进宫了。”


    楚英不忿道，“这还算是男人吗？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随后向屏后高喝道，“夏璃，你跟着个废物也是无用，他既舍得让你出来抛头露面，不妨，你就跟了我家公子，他愿出一，不，两万两做你赎身之费，保你下半辈子锦衣玉食，不用再到这样的地方了！”


    屏后的曲子仍是未停，但张天作却沉沉甸了一下，因为他听觉出此刻抱弹琵琶的夏璃姑娘，心神已是浮乱，似乎还夹杂着隐隐屈怨。


    “楚英，不得胡言。”张天作将银票收了回，挺立起身，对着纱屏若隐若现的倩影，施礼一拜，“我等并无轻视之意，还请王夫人宽谅。”


    六皇子见张天作果是对夏璃上心，对妆姨娘道，“妆姨娘，你去问问夏璃，愿不愿过来陪我们坐会儿。”妆姨娘才一皱眉，六皇子高声道，“怕什么？是我要请夏璃，姓王的发难，让他尽管找我来便是。”


    片刻之后，一袭软银罗裙盈盈流出屏边，身着浅碧霞云罩衣的女子停顿了片刻。


    张天作一眼锁住，那女子确已是盘起妇人的螺髻。


    金银缠枝的莲步摇，随着她缓缓的步伐轻微摇动，台下当即欢起彩声，盈盈纤身也随之映入大家的眼帘。


    确有一张足够令人心动的脸蛋，莹白透粉，双眸像湖水般清澈盈润，与项见的琉璃璎珞交相辉映。裙间莹莹银丝，如溪泉般灵动，衬得夏璃，澈泽出水如芙蓉。


    张天作越看越是神摇意飘，竟以云袖盖过腿间，将手掩入袖下，掐克着胳膊，以恢复自制。


    “夏璃见过诸位公子。”仙仙一拜，声音甚是娇柔。


    夏璃落座后，给六皇子斟了盏酒，送到他唇边。


    张天作忍忍看了一眼，也拥着怀里的花枝姑娘喝起了酒来。


    六皇子笑了笑，“夏璃，我还以为再也喝不到你的酒了。”


    夏璃身躯微颤，端着酒杯的纤纤秀手停在半空，最令她不安的事还是发生了。


    在飞鸾楼弹几天曲子不是什么难事，怕就怕哪位往日恩客，又将自己邀来喝酒，虽未曾有过鱼水之缘，但见面三分情，总是不好回拒，尤其这位，还是曾将她培养成凤临舞魁的人。


    六皇子推开夏璃的手，“你怕什么？我邀你来没别的意思，我这朋友精通音律，他远道而来，想请你跳支舞，酬这份知音情。”


    夏璃垂下头，“禀公子，夏璃未带鼓具来，怕是今日不能为贵人献舞了。”


    六皇子轻嗤一笑，“你是不想还是不便？你若想跳，我随时可命人去将军府取鼓，但若是觉着不方便，当我没说。”


    夏璃轻咬下唇，沉思了起来。再一抬头，看六皇子的目光正直直盯着自己，还是在等自己表态。


    六皇子举杯就唇，浅浅酌了一口。“去春娇阁跳如何？那里地儿大，还无外人，传不到王金相耳朵里的。”


    夏璃声如银磐，“春娇阁虽私密，奈无人抚琴伴奏，何况，夏璃的鼓具确实都在将军府内。”


    六皇子喜出望外，眉眼豁是一开，“我为你抚琴啊。”随后指向张天作，“让这位公子以剑作鼓，他剑法很好，也通音律，绝跟得上你的步子。跳完后，你就回将军府，明日起就不用再来此了。”


    张天作脸颊温热，心也是狂跳乱撞，忍耐良久，终是向夏璃投去盼目。


    夏璃瞳仁轻轻一动，唇边很快挂上浅笑，“多谢二位公子抬爱，夏璃愿为二位公子一舞。”


    张天作登时觉着自己半身骨头都快酥了。


    妆姨娘反应也是快，二人前说完，后便引送夏璃去更衣。


    楚英在一旁不安好意地向张天作怂恿道，“天作，等会儿跳完舞就将那姑娘收了，明日叫神枢营护送她回白陵，山高水远的，一个远在凤临的抚远将军，还敢找上白陵来不成？”


    六皇子有意咳了两声，扯着嗓子道，“我这人就是再混蛋，也做不出霸占人妇的事。”


    楚英明白这话是在讽刺自己，横横视向六皇子。


    “看什么看？”六皇子回喝道，“我知道，你们身后有白陵雄兵坐镇。可为了一个有夫之妇，你觉着陵侯愿意为此出几兵几卒啊？”


    楚英吱唔不语，六皇子目光扫到他身后的梁承欢，怔愣一顿，很快又还击道，“还有啊，我说你这人能不能有点谱，飞鸾楼的姑娘已经够多了，你能不能别把外面的姑娘往这里领？”


    楚英歪头看向眼前这个忽然占了理的男子，“我就领来了，你能把我怎样？”


    张天作喝道，“楚英，休与六殿，休与高公子蛮缠。”


    楚英叹气一声，“天作，今日是承欢姑娘生辰，想邀我们吃碗寿面，才来此请你的。”


    张天作心中暗叫，她寿辰与我何干？但秉着修养，还是道，“楚英，雅安，你二人带着承欢姑娘离去，吃过寿面就护送她回朱阳王府。”


    梁承欢缓缓向前一步，乖巧声道，“天作哥哥，今日是我的二八生辰。”


    六皇子看到夏璃已更衣完毕，正在远旁等待，亦是和言催促道，“天色不早了，你们今夜若无意宿在飞鸾楼，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张天作迫不及待道，“今晚无论你们吃多少碗面，我全数包了就是。”


    梁承欢默默抿了下嘴唇。


    楚英听到张天作仿佛着了魔一般，简直满脑子浆糊。“可是，天作——”


    六皇子一脸坏笑，“此刻就是八人大轿，也未必抬的走他了。”


    楚英回视一望，与陈雅安交换眼色过后，便离开了。


    幔纱飘摇，雕梁间高悬着流苏花灯，烛光透过纱缕，洒出驳驳的光影，整个春娇阁都被柔和而暧昧的光斑笼罩。


    夏璃如一抹蓝幽拜入，于光于影间，有似碧凌。


    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1】。


    张天作陷入一片混乱和惶惑，心神更是难平难静，越看越是惋惜，越看越是不舍，生怕一舞过后，这幽幽娇阁中，与佳人的缘分，无痕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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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璃见过二位公子。”夏璃分向二人拜起。


    六皇子点头道，“夏璃，这位是白陵三公子，张天作。”


    张天作本能地挺了挺腰背。


    夏璃秋波浅浮，“见过张三公子。”


    张天作凝视片刻，缓缓道，“我与夫人既是知音，不必如此虚礼。”


    夏璃羽睫微垂，心中一阵激暖，便是王金相正式见了张天作，行个三叩的大礼，都不算重。何况眼前的公子，本就贵气不凡。


    “我只是王将军的姬妾，怎担得起张三公子叫声夫人。”


    六皇子坐至琴旁，“天作，待我先将《青鸾照命》的曲子奏一遍，你熟悉熟悉节律。”说罢，素手一扬，调了几下音。嘴上有意关问道，“夏璃，你向来只是献艺，怎突然就被王金相收了去？”


    少顷，弦处传来第一声乐响。


    夏璃婉婉清音也随着曲声传来，“我哥哥失手打死了将军府一位家丁，将军说，我若不随了他，便要将哥哥送去官府。我与哥哥自幼相依为命，侄子们也还小，总不能像我与哥哥那样少小就没了爹娘。”


    这娇娇柔柔的声音，使得张天作不自禁地生出绵绵怜意，“一人做事一人当，岂能连累到你？六殿下，这种欺男霸女的事就发生在你眼皮子底下，你就不管管吗？”


    六皇子抬眼道，“是不是以后谁家丢只鸡，跑头牛的，都要找上我来？这说到底，都是你情我愿的事。”


    夏璃浅声道，“夏璃本就是供人遣乐的，在飞鸾楼如此，到将军府亦是如此。”


    六皇子接言道，“夏璃，王金相那儿也是个好的去处了。几个清倌能一直守身如玉的？伺候他一人，总好过一双玉臂千人枕吧？”


    张天作眼中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六皇子迎着张天作的目光道，“别看了，你的花枝姑娘原先也是位清倌，今晚，不也将入你床帏了吗？明日，复明日，日日相累，如此算下去，夏璃是不是幸运多了？”


    六皇子是话糙理不糙，可张天作听了还是觉得不舒服。


    夏璃眼中生了几分羡意，张天作年轻玉润，比王金相的儿子看上去还要年轻，怎么会是粗干大节、鬓须染霜的王金相可比，“花枝能得张三公子垂爱，也是她的幸事。”


    张天作问道，“夏璃姑娘，你既然与哥哥感情如此要好，为何不与他做些营生安身立户，要到这飞鸾楼来？”


    夏璃暗咬嘴唇，幽幽怨起当时哥哥为偿赌债，将自己送来飞鸾楼的事。似乎只要不提破败的过往，在张天作眼中自己便是美好的。


    六皇子说道，“张天作啊张天作，你当普天之下所有兄妹都如你和张少主一般，打过人也不需要负责，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就窝在天作之合馆里相守相依吗？她养活自己，许不是问题，但要养活要吃要穿的一家人，可是难了。”


    张天作眼色一哀，没有再说什么。听着洋洋流淌的琴音，六皇子这手雪藏的琴艺，仿若失落中的几分惊喜。


    一曲既终，六皇子侧身看向张天作。张天作抽出天河剑，刹那剑光器动，与满屋纱光交织，似深潭曲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