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谁的记忆？


    许净凇有些头疼，他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自从见到周不周之后，他也不再主动地踏入前辈的记忆之中，竟也不会被动地进入记忆里了。


    于是这段时间来，他倒是过了段平和的时光。


    ……


    他是天生佛骨。


    父母不舍他出家斩断情缘，苦苦哀求，却拗不过家主的一句话——


    “你看那小子眼里，有一点对你们、对我们的感情吗？”


    他们不愿承认的是，那时候年幼的许净凇的眼里，只有稚嫩的悲悯之情。


    悲悯天下，悲悯百姓，独独没有对父母亲缘的依恋。


    他们没了留许净凇在身边的理由，心也死了大半，只要求留他到八岁，八岁后再送往万恩山。


    他将会是万恩山下一任住持，承接着怜爱众生的使命。


    只是意外来得突然。


    自打四岁踏入修炼之道起，他就开始做“梦”。


    他不知道那究竟算不算一个梦。每次都是用着不同的躯体，做着不同的事。


    那时候许净凇进入最多的，是孩童的躯体。


    有时候是流浪的孩子，有时候是贵族的孩子。


    大街上到处是……诡异的怪物。


    牛头马身、狗面蛇身等诸如此类，他走在大街上，瑟瑟发抖，眼底有恐惧闪过，却仍然装着镇定。


    街上人类少，但不代表没有。牛头习以为常地看了眼许净凇，又不是很在意地移开了视线。


    “……大人还是太好心了。”


    “好了，大人好歹也是人类。更何况她喜欢长得漂亮的男孩。”


    “那我不管，我反正不喜欢人类，看着就烦。”


    “你敢对着大人说这话吗？”


    “……”牛头闭嘴了，它的眼里闪过恐惧和敬畏。


    诚然，大人救了它们，它也因此对大人感恩戴德，恭敬不已，可是一想到大人……大人……就让它忍不住浑身颤栗。


    许净凇光着脚踩在地上，脚下是咯人的石子，他不知道这具身体要去哪，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蛇头牛身千娇百媚地骤然凑过来，和他面贴面，蛇信子在他耳边“嘶嘶嘶”着：“桀桀桀桀，是个好底子，拿去献给大人呀！”


    它身边，那个蛇头蛇身冷漠地开口：“大人已经下了禁令，不让我们拐卖儿童了。”


    “哦，那算了。”蛇头牛身瞬间失去兴趣，蛇信子收了回去，扭着粗壮的腰肢走了。


    许净凇继续向前走。


    “最近我们家那个纯种猫生了崽，赶明儿就给大人送过去！”牛头人身得意洋洋地炫耀着，她身上还系着围裙，搅动着一锅煮着不知是什么生物的肢体的汤，“大人就喜爱这样毛茸茸的宝宝，她肯定会赞扬我的！”


    马头人有些嫉妒，冷嘲热讽她：“小心惹怒了大人，让她把你剁了！”


    牛头人浑身抖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挺胸怼了回去：“大人是好人，她再凶再坏也不会对我们百姓下手，你再说她坏话，我就进宫告你去！”


    马头人怂了，他缩了缩脖子，闭上嘴。


    许净凇往前走。


    所有怪物都在赞扬一个叫“大人”的人。


    他忍不住好奇，究竟是谁？


    前方有座宫殿，他想，那位大人应该就住在那里。


    不过第一次入梦的他并没有成功见到大人，他被冻死在了巷子中。


    第二次入梦，他成了一位女官的儿子。


    女官想要女儿，但是生了儿子出来，她就忍不住掐死许净凇。


    被一位雍容华贵的女人拦了下来。


    她说：“你不要，给我拿来玩也好啊。”


    女官抱着襁褓里的他跪下来：“大人不可！稚子懵懂，恐惊扰圣座。、


    大人不介意，戳了戳他的脸蛋：“那反正你不要，我拿走也好方便给你女儿腾位置不是。”


    女官还在迟疑，怀中的婴儿就被大人的左护法伸手抱走了。


    左护法是个白皙俊美的男人，许净凇感受得到，他并不喜欢自己。


    许净凇被养在了大人身边。


    大人宫殿里有很多动物，都是些纯种的猫猫狗狗，她对此爱不释手，天天抱着猫亲。


    但是在面对猫头人、猫头狗身、猫头蛇身……这样那样的怪物，就忍不住惆怅，手虚捂着眼睛不敢看。


    关了门就忍不住吐槽：“猫猫狗狗还是原样最好看，长个腿太可怕了，完全无法接受啊！”


    许净凇深表赞同。


    这具身体也没过很久，第二年就犯了急病，匆匆死了。


    那时，大人站在病床边，有些懊恼。


    左护法低声安慰着她，说的什么，许净凇已经听不见了。


    他在别人身体里死去的时候，感知不到疼痛。于是许净凇把这些事情当做故事来体验，丰富自己的夜间生活。


    从四岁到八岁，他一月里会有五日都做着这样的梦，只是身份不同，在大人身边呆的时间也长短不一。


    八岁的生辰那日，噩耗席卷而来。


    他的父母意外死了。


    据说是死在元天之中……具体的缘由，家主和几位长辈都闭口不谈。


    葬礼尚未开始，他就被送往万恩山。


    那时住持见了他，眼底惊疑不定，将他上下左右看了个遍，捻佛珠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啪”


    佛珠崩断，珠子纷纷滚落到地上。


    许净凇在梦中养成的习惯，使他蹲下身，将佛珠一一捡起，双手捧着递还给住持。


    很有礼貌。


    住持看着他，眼底却带着些许恐惧。


    他把许净凇赶走了。


    马车摇摇晃晃，带着许净凇往许家回去，路过一座山下，他叫了停。


    他知道山上有座宗门，叫玄霖门，主修剑法，可称之为天下第一剑门。


    大人也很喜欢耍剑，不光自己耍，还爱看别人耍，一把普通的剑能让她玩出花样来。


    八岁的许净凇，依照着脑子里那点莫名的梦的记忆，爬上了山，进了玄霖门。


    那时候许净凇对大人并不是男女之间的感情——毕竟一个黄口小儿，谈感情还是太夸张了。


    他只是敬仰着大人，忍不住想要跟在她身后追随她，做她的左膀右臂，替她出力而已。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他在梦中的身体也逐渐抽条，进入的都是些少年的身体，他还能操纵着进入梦境的时机。


    甚至，他拥有了身体的主要控制权。


    他用不同的身体去接近同样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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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不断的累积中得知大人的一切喜好。


    他跟着大人练剑，跟着大人学习心法，跟着大人习字。


    及冠那夜，他做了别致的梦。


    梦里他只是他，而并非其他任何人，并非占据了别人的躯体。


    大人身着大红色嫁衣。


    他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竟也穿着同款式的喜袍！


    许净凇不敢亵渎大人，只是跪在大人脚边给她读了一夜的话本子。


    话本子里都是怪物的爱情故事，许净凇读着读着就走了神，仿佛自己和大人成了话本子的主角……


    他惊醒了。


    此后，他再入梦，都仿佛成了自己的罪孽。


    觊觎大人的罪。


    他躲了半年，这半年他但凡入了梦，就会避开大人，坚决不入宫。


    大人偶尔经常且频繁地会出宫，买新的话本子，吃珍馐美味。


    许净凇就躲在角落里，远远地看上一眼。


    只是人都是会贪心的，半年后，他再也忍不了了。


    某夜，他变成了一个意图勾引大人的少年，少年面容姣好，身若扶柳，发如泼墨，他睁眼的时候，就是出现在大人的塌上。


    大人的被褥上都是大人的味道，大人的枕上也都是大人的味道。


    他脑袋深埋其中，痴汉般大口汲取着大人的味道。


    随后，大人回来了，笑眯眯地把他丢了出去。


    他被左护法暗中打死了。


    不痛。他怀念着大人的味道，在血肉模糊死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一边修炼，提高自己的能力，一边在梦中努力接近大人。


    直到许净凇开始外出历练，捡到了第一件物品——


    木剑。


    木剑上附着了一段记忆，那是属于某一段时光的过往。


    许净凇将自己附着其上，却意外看见了大人的身影 。


    彼时大人尚且稚嫩，二十出头的少女意气风发，跟着白胡子老头练剑。


    她的第一把剑，就是木剑。


    老头觉得她太过冲动，不给她开刃的铁剑，但是时间久了，木剑都能在人身上划出伤口。


    老头眼皮子一跳，手一抖，扯下来一缕胡子。


    他认命地给少女换了正式的铁剑。


    许净凇在这段经历里，有了自主选择身体的能力，他可以随意变换身份，成为不同的人，以不同的身份陪着少女度过了在这里的短暂时光，有时是师兄，有时是师弟，有时就是杂役弟子。


    后来这里的大家死的死，死的死，无一活口。


    大人受了打击，再也没了稚嫩的笑。


    ……他想大人多笑笑。


    于是他不断地外出，试图找到大人往后报仇的某段记忆——


    她一定会报仇的，这是许净凇的直觉。


    他就这样一路收集着旁人的过去，以此来窥探大人的人生，直到他心心念念的人真正地出现在他面前。


    许净凇不知道如今又是大人的哪段回忆里，自己又是什么身份。


    但是……似乎没有走着走着就被拉入记忆的先例。


    脑袋愈发的疼了，在他忍不住闭眼按揉着太阳穴的时候，周身涌起的黑雾将他包裹。


    “你想把她——


    与你融为一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