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轻轻牵起的手

作品:《如何拒绝一只阴湿男鬼

    姜正豪原本请了一个下午的假。


    家里有些事需要他处理,不算太急,但也需要他亲自跑一趟。


    只是临到下午,他刚吃完饭,看着夏敛离开,所里就又突然出了些事,临时倒不开人手。


    没办法,姜正豪接了个电话就又重新回去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个不停,中年的警官伸了个懒腰,肩胛处的骨头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处理完了所有的事情,此时姜正豪终于有时间,拿起手机看上一眼。


    方才在来局里之前,他还给夏敛发了消息,想让他赶紧回家。


    只是他一忙起来就忘了这事,不过这条消息隔了一个半小时还是得到了回复,夏敛说自己已经回家了,让他不用担心。


    姜正豪轻舒了一口气,但随即,还是想起来了夏敛刚才让他打听的事。


    一个孩子的名字并算不得是什么机密,何况记不起来的东西,像是理不开结一样纠缠在心中,也让他不太舒服。


    纸质的档案被翻检到,大约一个月前的记录。


    上面贴着的照片,比案件的始末过程,更能唤起姜正豪的记忆。


    略长的黑发,和跟记忆里如出一辙的瑟缩又阴郁的神情……


    就是他。


    就算这件案子并不由他负责,他也对这个人记忆犹新。


    所以方才自己怎么就偏偏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了呢?


    疑问只有一瞬,下一秒姜正豪的视线就自然地向下移。


    彩色照片下的加粗小字,直白地显示着那人的姓名。


    [晏登]


    仿佛厚重的迷雾霎时破除,熟悉的名字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中年警官若有所感地拧了拧眉。


    但他心里,还是记挂着这是夏敛托他找的……


    “队长!外面有人喊你。”门外突然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知道了。”


    手机缓缓地被放回到了原处,姜正豪又不得不重新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只是时机一旦错过,再想说出口,又会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


    夏敛很小的时候,一个如往常一般的晴朗夏日,奶奶在用红色的丝线打福结,而小夏敛就伏在奶奶的膝头上,听轻缓年迈的声音突然问他:


    “好孩子,你知道为什么,你的名字叫‘夏怜’吗?”


    小小的孩子很早就已经知道,这是奶奶做主给他起的名字。


    尽管总有人一听到他的名字,就笑着凑过来,揉一揉他软乎乎的脸蛋,说这个“怜”,可真是个与他很相称的字呢。


    但,小夏敛还是莫名讨厌这个名字……


    打小就觉得自己过分成熟的小男生,并不喜欢被漂亮阿姨抱在怀里,四肢都不能着地的,叫着过分可爱的小名亲亲抱抱……


    也并不喜欢那个总是跟在他屁/股后,“怜怜”“怜怜”叫个不停,跟屁虫一样的小男生……


    单纯的小孩总觉得,这些都是这个名字的问题……


    却从未想到,他这张从小就漂亮精致的小脸蛋,到底给他招惹了多大的“祸患”。


    所以此时的小孩略显委屈,他抱住了奶奶的大腿,声音闷闷:


    “我不知道……但是,奶奶,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像是个小女生……”


    老人好像是笑了一声,她并未生气,只是向这个,正抬起头看着她的懵懂小孩,解释道:


    “因为怜怜是最特殊的孩子。”


    她说完这句,却又说了一句小夏敛不太能听得懂的话。


    “因为怜怜不只要得到我们的爱,我还希望,怜怜能得到,‘祂’的怜爱……”


    他,他是谁?可是夏敛问了,奶奶又笑着不说了。


    但看小孩瘪着嘴不说话了,老人就只好摸/摸他的毛茸茸的小脑袋哄他。


    怜怜你知道吗?名字是一个人“最里面”的东西,交换了名字……就是交换了“缘”。


    缘?真是一个奇怪至极的说法。


    所以小夏敛未将它放在心上,只是低下头,玩起了桌子上散落的红线。


    根根缠绵的丝线,绕在他的手上,就如同一个,虚虚笼在他身上,不知道另一头系在何处,猩红,又缠绵的……


    缘。


    ——


    “我叫夏敛,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清润的话语,伴着伸出的白嫩手心,一齐被展现在了祂的面前。


    轰隆的雷声突然炸响。


    劈里啪啦的响声将人吓了一跳后,窗外的雨声也蓦地大了起来。


    幸好他们在林子里那会没打雷,少年将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后知后觉地感到庆幸。


    面前伸着的白皙手掌,在外面的雷声突然炸响时,也跟着抖了一抖。


    似乎是感受到了眼前人过分直白的视线,细长微粉的手指,有些无所适从地,轻轻蜷缩了几下。


    毫无血色的唇角轻扯,恶鬼本来混乱的心情,看着人类掌心无措的颤抖,蓦地又突然好了起来。


    从小就人缘不错的少年,但其实很少主动向别人示好。


    但这个,不断被他给出,许多善意与友好的人,今天终于给了他回应。


    冰凉的手掌不仅没有温度,它搭上来的时候,似乎还在不断汲取着,另一只温热手心的体温。


    恶鬼漆黑的眼睛直直盯着夏敛,祂开口,声音里仿佛含着幽幽的笑意:


    “我叫,晏听灯。”


    【名字是一个人“最里面”的东西,交换了名字……就是交换了“缘”。】


    窗外的雷声轰隆,空中闪电炸响的那一瞬间,光亮也照亮了这间狭小的房室。


    祂唇角含笑,但对面的少年,好像是突然愣了一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少年被冰的打了个哆嗦,左手微微瑟缩了一下,但还是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牵起了另外一人的手,轻轻晃了晃。


    像是小孩子过家家间的游戏,但这次是格外的正式,少年的动作像是在无声地宣告……


    这样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啦。


    莫名明白了他的意思,晏听灯唇边的笑意无声加深。


    夏敛抬头,看着他明显不再阴郁烦闷的神情,总算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少年眨了眨眼睛,非常真心实意地夸奖:“好好听的名字。”


    他没回答,夏敛就接着说话。


    少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眉眼微垂:


    “雨还是下的好大,恐怕我还得过一会才能走呢。”


    既然已经把人都带了进来,一时半会儿也并不打算对他做些什么,甚至还告诉了他名字,晏听灯自然也不在乎他再呆多久。


    恶鬼又重拾了对这个人类的兴趣,轻轻地,再次披上了属于人类的皮。


    “没关系,你不嫌弃这里破就好。”


    “只要能遮风避雨不就好了吗,我不觉得这里破的,你家像是我从前在电视剧里看过的那种一样,有一种……嗯,特殊的风格。”说着说着,夏敛自己也笑了。


    只是这话自然也不是完全的安慰,表面凹凸不平的泥砖墙,头顶的木质屋顶,但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还是让夏敛真的产生了一种,非常新奇的感觉。


    房屋主人的心情好了,少年的胆子也适时的大了起来。


    夏敛的笑容里面,并没有嘲笑的意味,他甚至小走几步,直接坐在了房间里唯一的那把木椅上。


    木椅刺耳的吱呀一声,少年眼睛睁大,无辜地看向了房屋的主人。


    他听见晏听灯似乎轻笑了一下,说:“没事的,它本来就是这样。”


    "哦。"夏敛点了点头。


    少年没注意到的一旁,一团黑色的雾气,轻轻飘到了晏听灯的耳旁。


    一阵耳语过后,就算是恶鬼,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不过人类的话,淋了雨好像就是容易生病。


    没怎么犹豫,夏敛就听见了晏听灯说:


    “……旁边的壶里有热水,刚才淋了雨,你要喝点吗?”


    说完这句自己都嫌“恶心”的话,一向只会给予人类恐慌混乱的恶鬼,也颇为不自在地扭开了头。


    虽然根本没什么用,但每天都坚持,用热水灌满水壶的小黑雾深藏功与名,在一旁骄傲退下。


    其实是不渴的,但是桌旁少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还是点了点头。


    恶鬼自然并没有什么服务的意识,但杯子和茶壶刚好也都在夏敛的附近。


    少年弯腰拿起地上的暖壶倒了两杯热水,先拿起了一杯,却是向另外一个人走去。


    “给你,刚才摸你的手好冰,喝点热水吧,不然明天要感冒了。”


    “……谢谢。”


    明明还是人家的水,少年只是借花献佛,但得到了感谢的少年还是眉尾轻扬,愉快地抱起了另一个茶杯,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夏天的衣服轻薄干得快,何况恶鬼方才还故意控制着,用术法为他们挡开了大部分雨水。


    屋子里的椅子只有一张,所以此时晏听灯坐在了另一边的木床上,视线与夏敛平齐。


    坐在椅子上的少年此刻终于安静了下来,他晃晃腿,时不时啜饮一口冒着热气的茶水。


    脱离人世太久哦,那些属于人间的浮华享受,早也跟祂无关了。


    方才说这里破烂,只是随口的托词,很多时候祂并不觉得,自己的“巢穴”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但,看着乖巧坐在屋子里,唯一一个还总是吱吱呀呀乱叫的凳子上,眉眼微垂的少年,恶鬼恍然有种感觉:


    这里好像真的太小了,也太破了……


    ……


    屋里一时安静极了,气氛也比刚开始时,和缓了不止一点。


    所以几口茶水间,夏敛还是忍不住问:“你爸……他,不在家吗?”


    少年看见原本神情似有舒展的人,眉头又忽然轻蹙了起来。


    夏敛有些后悔自己突然挑起的话题了。


    “他不在,应该是打牌去了吧,毕竟,昨天,他才问我要过钱……”他说着,声音却是越来越低了下去。


    少年沉默了片刻,想起上次他在那晚说,回去晚了父亲会打他,于是又问:“他经常打你吗?”


    “他”低着头,很轻地“嗯”了一声。


    “……可是你本来,就不欠他什么。”夏敛说。


    他偷东西被外面的人打,一/大部分原因还是来自于家庭的困境。


    “啪嗒”一声轻响,少年放下了手中一直握着的杯子。


    像是那天在少年家里上药情形的重演,夏敛蹲在了这个“可怜人”的面前,柔和的目光试图去捕捉另一个人的眼睛。


    他声音轻缓,暗含鼓励:


    “你可以找别人帮助的,只要你……真正地站出来发声,我相信他们会用法律的手段,帮你主持公道。”


    “还有那些人欺负你的人……他们都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的。”


    少年顿了顿,又说:“何况,你已经成年了……只要你想离开,我觉得没有谁拦得住你。”


    只是“他”太懦弱了,晏听灯有些冷漠地想着。


    害怕被欺负,却又没有一个人逃走的勇气。


    祂已经沉睡了很久了,靠着被“吃掉”的,各处的记忆,才勉强拼凑起这个时代的缩影。


    就算是因为契约,死去人的因果找不到祂的头上,但貌似现在这个地方,突然死掉很多人,也会很麻烦……


    “用‘法律’的手段,让他们都承认自己的错误吗?”夏敛听见他喃喃道。


    对着少年从下方望来的,充满了期许与哀怜的清澈眼眸,恶鬼轻轻开口:


    “啊,好的……我知道了……我会,惩罚他们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