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晓霞(三)

作品:《骟猪工

    19.骨头汤


    脖颈的皮肤感受到冰凉的刀身,登时立起无数鸡皮疙瘩。


    钱小六见她红着一双眼,像是发疯,往常拖沓拉长的语调都快上数倍:“什么鸡鸡鸭鸭,你这疯婆娘,赶紧把刀给我放下!你要杀人不成!”


    “丫丫,我的丫丫!我的宝贝孙女!你把我的宝贝孙女卖给谁了!”


    “丫丫啊,那丫头不在屋里躺着?我今天回来还看见她了。”


    “没有!骗人,你这个骗子!你之前就是这样,把我的女儿一个个都骗到别人家去了!淑芳、淑兰、淑秀、淑雅,那可都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啊。钱小六,你不得好死!”


    “嘶——”钱小六脖子一疼,温热的液体顺着皮肤落到地上,溅成血团。


    钱小六看到那一个个红点,心知这女人是魔怔了,再不动手,自己怕是真要成这刀下冤魂。


    “吴晓霞,你听,淑芳淑雅在外头喊你呢。”


    “喊我?”听到女儿的名字,吴晓霞瞬间安静下来,她侧耳去听,可除了偶尔经过的夜风,什么也没有。


    “骗子!骗子!”


    “嘘——你安静点,她们明明就在外头喊‘娘’,喊得可大声了,你仔细听。”


    吴晓霞怀疑地看着男人,可她太想女儿了,尤其是淑芳淑雅,一个在镇上的饭馆忙得脚不沾地,去年过年都没回来;一个在城里打工,除了每个月寄钱的书信,人是从来没回来过的。


    “她们说她们好想娘啊,还说给娘带了好多东西,拿不动,让娘赶紧出去帮着提呢。”


    是淑芳会说的话,淑芳每年过来看她,总是大包小包的。


    吴晓霞急了,努力侧着耳朵,她怎么听不到女儿的声音啊!


    风刮过树叶、刮过砖墙、刮过瓦片、刮过堆放在灶屋里的芒萁,窸窸窣窣、呜呜咽咽中,竟真挤出句变了调的“娘——”。


    “听到了听到了,娘听到了。是淑芳淑雅回来了,是我的女儿们回来了!”


    吴晓霞连忙理了理头发,又扯了扯衣裳,踉跄地往灶屋走去:“等会淑兰淑秀也要来了,得赶紧做饭,她们最爱吃我做的猪油拌饭了,再一人摊个猪油煎的鸡蛋……


    淑芳,你是长姐,看着妹妹们一点,等娘炼完猪油,偷偷给你吃猪油渣……


    淑兰,帮娘去买点盐,剩的钱给自己买糖吃,糖到手就往嘴里塞,不然又让妹妹们抢去了……


    淑秀,你丈夫那家人是不是又骂你了,要是过不下去咱们就不过了,娘最近攒了点钱,你回来,娘养着你……”


    淑雅,怎么饭吃着吃着又吃到脑袋上去了,来娘这,娘给你这大花猫擦擦脸……”


    钱小六小心地把刀从脖子前取下来,往镜子那一照,下巴和锁骨中间,划拉出一条血线。好在伤口不深,已经没再往外淌血。


    他看了眼外头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张牙舞爪的女人,嗤了一声,疯婆子疯了还知道往人脖子砍,不过他早就把脖子缩没了。


    他爹说得对,他生来就是福大命大的富贵命。


    钱小六拍了拍鼓鼓囊囊的钱袋,等过两天大市集,他保管让那些人把底裤都输没喽。


    不过现在嘛……


    他从门上拔下镰刀,向屋外的吴晓霞走去。


    ……


    “奶奶,我回来了。”丫丫趴在乔壮怀里,伸手去敲门。


    “奶奶?”没人应声,乔壮却能听到里面一粗一细两道呼吸声。


    “砰——”她一脚踹开门,门闩当即断成两截,落在地上,砸出“当啷”两声。


    钱小六拿碗的手一抖,见到来人,嘴一斜:“乔壮你做什么!把我家的门都踹坏了。一扇门一百,你要是不赔钱,我就找村长告状去。”


    乔壮看到晕倒在地的吴晓霞,面色一沉,将怀里的丫丫和手里的篮子放下,右手摸上腰间的杀猪刀:“你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祛邪呗。这女人刚刚对着空气又哭又笑的,还想拿刀砍我,不是中邪了是什么。”钱小六边说,边抓起碗里的米往吴晓霞身上砸去。


    “我本来想把她打晕带去庙里看看,还没靠近人就自己晕了。都说糯米能驱邪,我翻箱倒柜才找出这些糯米来。正好你来了,你把她捆起来,明天开你的车,把她带去庙里请师傅看看。”


    糯米虽轻巧,使足劲扔在人脸上,照样能打得人龇牙。


    “别扔了。”乔壮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碗,俯身把人从地上捞起,对准人中用力一掐。


    “嗬——”吴晓霞倒吸一大口气,又被呛得连咳几声。眼还没睁全,泪眼朦胧中看到乔壮,就紧紧抓着她的手,哑声道:“乔壮你帮我问问他,他把我的丫丫卖哪去了。我的丫丫那么小,还受了伤,肯定会被人欺负的,我得把她接回来……”


    “你看你看,又说胡话了,我什么时候把丫丫卖人,那丫头不好端端在门边嘛。”钱小六杵了杵站在门边一动不动的丫丫,“还不喊人,再不喊,你奶奶怕是又要犯病了。”


    丫丫被他一推,受伤的腿撞上大门,脸霎时就白了。


    “奶奶,我没事,我刚刚去壮壮姊姊家了。”丫丫忍着痛,哆哆嗦嗦地说出句话。


    “咋了这是?伤口又疼了?”吴晓霞一眼看出不对,连忙将人扶到了椅子上,“奶奶去给你拿止痛片。”


    “不用,我就是刚刚撞门上了,过会儿就好。”丫丫年纪小,也知道钱珍贵,止痛药能省就省,“奶奶,我饿了,我们吃饭吧。”


    “吃饭好,爷爷也饿了,不是说疯、晓霞订了筒骨,在哪呢?”钱小六话还没说完,屁股已经挨着椅子坐下。


    桌前的三个女人没一个理会他,钱小六也不尴尬:“是不是在乔壮的篮子里啊?我刚就看到了,那么大个篮子,放根筒骨绰绰有余……”


    钱小六伸手就要去拿篮子,乔壮将杀猪刀往桌上一拍,钱小六的手就缩了回来。


    “哎呀,这碗筷还没拿呢,我去灶屋拿,乔壮今儿也在我们这对付一口不?”


    乔壮没理他,钱小六低声骂了句脏话,转身拿了四套碗筷。


    等他回来,桌上已经摆着一大罐的筒骨汤和一碟子的窝窝头。


    乔壮拿过碗,给两人打汤:“都是秀梅做的,我尝过,很好喝,你和丫丫多喝点。”


    “太麻烦你们了,又帮我看顾丫丫,还帮我做饭。我再去拿个干净的碗打汤,到时你带回去给秀梅喝。”吴晓霞起身要去拿碗,被乔壮拦下。


    “不用,我们吃过了。”


    丫丫看了眼爷爷,也小声开口:“壮壮姊姊和梅姨都吃过饭了,她们叫过我,但我想和奶奶一块吃。”


    “唔,我就说了,丫丫是个孝顺的,还知道等爷爷奶奶一块吃饭呢。”钱小六巴拉走罐里仅剩一块的大骨头,边啃边说。


    吴晓霞翻了个白眼:“吃都堵不住你这张破嘴,吃完赶紧滚!”


    “在孩子面前,怎么跟我说话呢。丫丫,你可别学你奶奶,正所谓‘夫为妻纲’,等你以后嫁人了,可不能对丈夫不敬,不然轻则动手打骂,重则一封休书将你扫地出门啊。”


    “现在没有休书,只有离婚证,无论女男,都可以提出离婚。”秀梅最近一直在看阿姊的法律大全,乔壮闲着没事,也看了几眼,具体的内容没记住,大概意思却记下了。


    钱小六看了眼桌上的杀猪刀,又看了眼乔壮隆起的块块肌肉,不敢呛声,只默默低头啃自己的大骨头。


    啃了没一会儿,眼睛看到自己鼓鼓囊囊的钱袋,没忍住,又开口了:


    “丫丫,虽说这离婚男人女人都能提,可自古以来都是男人在外赚钱养家,女人在家相夫教子。男人作为一家之主,家里的顶梁柱,你可要小心伺候,不然惹恼了不给你钱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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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要喝西北风喽。丫丫也不想每天饿肚子吧。”


    “放你爹的狗屁!”吴晓霞再也听不下去,“钱小六,你但凡要点脸,都说不出这些话来。还一家之主、顶梁柱,这个家要是靠你,我坟头草都三米高了!这家里地里,哪样不是我张罗的,你钱小六有出过一分钱,使过一分力?”


    虽然吴晓霞说的是实话,但在小辈和外人面前被妻子这样驳了面子,钱小六也气红了脸。


    “没出过一分钱?好,我现在就出钱。”他把钱袋猛地拍在桌上,“整整一千四百二十五块三毛七,给你!”


    吴晓霞一愣,再大的火气在这笔巨款前也熄了。


    “都给我?”


    钱小六看着乔壮和丫丫投来的四只眼睛,梗着脖子:“都给你!”


    “行。”吴晓霞一把将钱袋捞进怀里。


    “等等!”


    “怎么,又不舍得了?”


    “不是。”钱小六从怀里掏出一根头绳,扔在桌上,“还有我给丫丫买的红头绳,你也拿去。”


    哟,公鸡下蛋,公猪上树,公牛产奶,钱小六还知道给孙女买东西了。


    吴晓霞拿过头绳打眼一瞅,就看到小半截脚印。


    这哪是买的,分明是人掉了被捡回来的。


    吴晓霞张嘴就要嘲讽,却看到丫丫直勾勾盯着红头绳。她刚张上的嘴又闭上了,只拿手去擦那脚印。


    钱小六见她不说话,又神气上了,刚想再教孙女几句,就被乔壮打断:“我阿姊说过,食不言,寝不语。”


    “对,对,食不言,寝不语。”钱小六能活到今日,靠的就是从心二字,意识到乔壮不开心,连忙住了嘴。


    没有叽叽喳喳的男人说话,桌上一时间只剩下碗筷勺子的碰撞声和男人粗鲁的吸溜声。


    钱小六连喝五碗骨头汤,直将瓦罐喝得只剩浅浅一层底,他啃了大骨头还不乐意,嗦嗦挂了点汤汁的筷子,探头去罐里继续捞肉。可惜这罐子就只有一块没肉的大骨头,他再怎么捞,也只能捞出点油沫。


    吴晓霞看了眼被糟蹋的骨头汤,心疼得不行。这倒又舍不得,喝又喝不下,只能放在面前糟心。


    “走了。”钱小六才不在意自己方才的行为多恶心人,把筷子一撂,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又回来,手一伸,连碟子带窝窝头,全抢了去,“你们女人吃得少,这窝窝头过夜了也不好吃,我肚子还能装,就帮你们吃了。”


    “诶,死老头,你把窝窝头放下!”吴晓霞怕孙女没吃饱,一拍桌子就要去追,却被丫丫拉住手。


    乔壮掀开还盖在篮子上的半块布,从底下又拿出一罐满是肉的骨头汤,和一叠白面做的饼。


    “这……”


    “我和壮壮姊姊说爷爷肯定会把东西都吃完,壮壮姊姊就想了这个办法。爷爷吃饱,就只能看着我们吃好吃的。”


    “你们有心了。”吴晓霞叹了口气,往孙女碗里又夹了块肉。


    ……


    等丫丫吃完上床睡觉,吴晓霞把洗干净的瓦罐和碟子放进乔壮的篮子里,又从口袋里拿出二十块。


    乔壮有些疑惑:“钱袋?”


    “不用钱小六的钱。这些赌来的钱,不干净。”吴晓霞和这个男人生活了四十多年,早看得一清二楚。


    “他现在嘴上说得好听,过两天肯定要从我这拿回去的,用了他的钱,又要扯皮扯半天,还不如各自用各自的钱。他钱小六在外是赚大钱,还是欠高债,都和我吴晓霞一点关系都没有。”


    之前她还会拿自己的钱填补钱小六的洞,可自从有了丫丫后,她就再也没给过钱。


    能给口吃的,给个落脚地,她吴晓霞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乔壮没多说,拍拍自己的杀猪刀。


    “老价钱,骟猪两元,杀猪二十。”


    吴晓霞摸了摸怀里的红头绳:“记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