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分岔口
作品:《地府不喝冰糖雪梨》 逼仄的试衣间内,气氛一如灯光,昏暗不明。布帘将出口遮得并不严实,汤雪却感到空气慢慢阻滞,呼吸被越压越慢。
侧过身,他取下墙上的白色短袖,匆忙一套就掀开帘子,想要逃离这个狭小的空间。他转过身避开宋梨,未迈出门口,衣角被扯住。
“穿反了。”
汤雪讪讪放下帘子,把身上衣服褪掉。“刷啦”——还卡在小臂的整件短袖被扯走。回过头,宋梨站在他身后,手里除了白色T恤,还拿着他的黑色长袖。
她料定汤雪不敢再往外走,因为他木住了,显然不知所措——大概还停在古人非礼勿视的思想,不知现代对男子袒胸赤膊有多包容。
“你做什么?”他走近一步,想拿回衣服。
宋梨后退:
“当然是威胁你。”
她抿着嘴,眉尾还挂着可怜的神色,话里却可恶。
“告诉我,我走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传音的空间里,宋梨的音色略失真,汤雪听不出具体语气。好奇?担心?愤怒?
分辨不了,只知道她很坚决。
他的事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知道了又怎样?
他不懂她的坚决。
只懂她有多难缠。
“领导让我看了记忆存档,因为我忘了很多东西。”
汤雪解释得很简短。
事实上,他被笛烛按在电脑面前没日没夜地把自动储存的日志都看了一遍,一直看到他签下死契的第一天——日志开始运行的源头。
“忘了?!那你这些疤怎么来的,还记得吗?”
“生前的事,我一点也不记得。”
宋梨不觉瞪大双眼。本以为汤雪有意无意会错了意,是因为不想谈及生前的事,才用在酒店那次分别避重就轻,没想到是这样。
于是她更想不通:
“那你第一次见的时候为什么那样对我?”
“哪样?”
汤雪对她突然改换话题感到莫名其妙。
“你躲着我。”
汤雪瞳孔微震,心跳有些加快,宋梨清晰地感到他的紧张,耐心等他回答。
然而过了很久才等到一个不痛不痒的理由:
“工作很忙。”
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却没有水花,宋梨堕入无端的空寂。即使讨厌也需要注意力……而他不想分一点注意力给她。
没有心绞,只有微弱的痒在身上游移,是那些疤痕痛过的余悸。
“生前的疤怎么现在还在痛?”
汤雪眼神闪躲。看来这个问题触及到了他最想回避的东西。宋梨的疑惑更多:
“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让你回想。你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导致出问题了?”
汤雪的目光杵在墙上,一片空白,其中没有宋梨的倒影。沉默拉得很长很长,他任其发展,不剪断。
“您好?请问衣服有什么问题吗?我们可以帮您更换。”是导购员来了。
汤雪朝帘外看了一眼,视线终于落回宋梨身上。两人眼神相接,僵持数秒。
“您好?请问有什么特殊情况吗?”
导购员的询问变得焦急。
宋梨把白T恤递来。
“没事。”
汤雪答道。
脚步声迟疑片刻,终于走远。
如果导购进来,解释权大概率在她手上,即便如此,他也不愿说。明明是这么怕麻烦的人。
宋梨把黑衣扔到他手里,径自去前台结账。
走出服装店,街上正热闹。
人多眼杂,汤雪不好用斗篷,只好快步把宋梨甩在身后。
躲过来人,错开往者,被路口红灯拦住,他仓促回头,才发现她并没有追上来。
忽疏忽密的人群里,宋梨白色的睡裙很显眼。她坐在树下的石台边,一个黑衣女子蹲在她面前,扶着她的小腿,似乎低头查看着什么。
“让一下。”
汤雪避过身侧人,才发现绿灯已经亮了。走过斑马线就能把她甩掉。他望向前路人的背影,绿色的数字正在变换,数值越来越小。
10。
9。
……
5。
4。
汤雪转过头。
宋梨站了起来,又被黑衣女子拉住,犹豫着再次坐下。
而他还是转过身,加入了逆向的人流。
“我真没事,能走的!”
宋梨晃晃腿,脚底刚要接触地面,就被黑衣女孩拉住脚腕。
“你还在流血啊!你看这擦得,我纸都用完了,你还说没事!”
脚边就是殷红的皱纸团,宋梨无话反驳。一双黑鞋进入视野,一动不动。怎么又来一个人!这下更麻烦了。
宋梨抬起头,面上惊愕。
“汤雪?!我还以为你早走了呢?”
“你认识她?”
黑衣女孩也抬起头。
“他是我朋友!”
宋梨忙答,伸手拉住汤雪。
“他会带我去医院的!你还有事吧?走吧走吧!谢谢你!”
女孩望了望宋梨,突然埋下头把她脚腕抬起,看着汤雪道:“你一定要带她去医院哈!你朋友刚踩了这么长一块玻璃!”
说着,她举起另一只手,食指和拇指拉出一个夸张的距离。又指向她光着的脚:
“你看她伤得多严重!血流了一路都不知道!都这样了还说没事,偏要自己走!”
随着女孩的指引,汤雪的目光落在宋梨脚底伤口,又迅速移开,落到她脸上,神色微妙。宋梨突然感到脚心一阵剧痛。
“呃!”
她低呼一声,手掌紧紧按住膝盖,然而并没有用,痛感依旧张扬。
怎么回事?!
她后知后觉地望向汤雪,对方眉头微蹙,明显也收到了这个痛感。
对上宋梨的眼,他明显慌了一瞬,随即向她伸过手。
宋梨扶上他的大臂,拉着他缓缓站起,汤雪却越来越近。他们大片体温相接。
等反应过来,宋梨已被他横抱在怀中,背过黑衣女孩,朝前移动。
她慌忙勾住汤雪的脖颈,看不见身后女孩,只听她大喊一声:
“你朋友比你靠谱!”
“怎么回事?!你别走了!”
她急急传音,汤雪仍快步走着,没事人一样目视前方,留给她一个下颌。
“你的脚在痛啊!”
宋梨扯住他的耳朵,逼他低下头看她。
他对上她的眼,终于有了声音:
“是你在痛,只是传染给我了。”
宋梨一愣:“这个玩笑并不好。”
又被堵在红绿灯路口,汤雪抬头扫了一眼,红灯秒数还长,耳根有些发痛。
“我没开玩笑。”
她的手猝然松开,震惊地望着他。
“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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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别人受伤,我就会痛。”
“怎么可能?!”
宋梨脱口而出。
一只手拍上汤雪的肩膀。“走了走了。”
汤雪抬眼,绿灯又亮了,他朝前走去,无暇顾及她的震惊。
宋梨脑袋发懵。是有一些人共情能力很强,但对别人感受共鸣到这个程度的,已经超出正常范围了吧……更何况他是个将军,这种体质怎么在战场上活下来的?
“你天生就这样吗?”她问得很迟疑,显然不期待收到肯定的答案。
汤雪叫住一个人:“你好,请问医院怎么走?”
陌生人细致冗长的回答将她的疑问挤到对话边缘。
等那人走开,宋梨扒住汤雪侧脸:“我说了,不用管我。回答我的问题。”
“不是。”
他朝那人指过的方向走去。
【宋梨亲!离本次死亡还有3分钟!】
汪汪的虚拟屏敲在二人头顶。
明白自己的徒劳一般,汤雪终于停下脚步,仰着的脸上神色模糊,看不出在想什么。
“带我去没人的地方。”
四下张望,汤雪找到一个老旧的小区门口,快步穿离零星的游人,寻至空旷处。
没来得及放下宋梨,他怀中陡地一空,只剩下双臂悬在身前,保持着前一秒的动作。
有些尴尬地,他缓缓落下双臂。重叠的体温散去,风舔在裸露的皮肤上,轻而痒。灰色居民楼把他围在无人空地里,不高,留出的天空却很窄。
几只麻雀飞走,黑色电线在头顶荡动,晕晕晃晃,不为任何原因,只是继续摇摆。做着不必要的事。
孑然立于四四方方的天空下,汤雪也察觉到了,他做了太多不必要的事,说了太多不必要的话。
如入时空缝隙处,没有人走近这片空地。黑色电线也摆累了,静待下一只麻雀停落。他是为了何事而来,又应到何处去?
汤雪抬起手腕,为自己没了遮挡的臂膊些微不适。镯子没有附在皮肤表面,而是褪去闪耀的亮红,殷红黯淡着伏在表皮之下,呈一环血色纹路。
视纹镯。
这是它现在的名字。
这镯子从前是结心链的配对物、知觉共享的载体,现在又多了一项功能——他赎罪的检测指标。笛烛从不浪费一件宝物。
汤雪的思绪飘回突然从阳间回到地府的那个晚上——
酒店的漆黑豁然褪去,眼前又是巨大的血日,亮得烫眼。地府大楼巨大而孤立。
黄昏依旧。
笛烛一身红衣,剪影锋利,快步走近。未等他发问,她便回答了他的问题:
“汤雪,你的心罪还没赎清。为了找到对策,我只好先把你打发走。”
“为什么?”汤雪冷冷质疑。
笛烛的话里全是漏洞。
心罪只是人生前未能解决的愧疚遗憾之类,十分感性,近乎无中生有,人很难把不存在的罪孽赎清,所以地府对心罪只管判,不管赎,赎不赎清都能转生。
何况他已经签了死契,除了特殊情况,他不可能转生,必须永远为地府效力。
特殊情况极其少有,所以笛烛提出的问题基本不成立。
即使成立,有什么对策需要剔除他的存在才能谋划出来?
无视层层潜在疑问,笛烛将汤雪引入办公楼,只留与他尖锐背影,不圆逻辑:
“心罪不赎清,你就别想继续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