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账本,开口了

作品:《寒门:从状元开始权倾朝野

    金銮殿。


    香炉里的檀香烟气笔直升起,又在殿顶盘旋。


    百官垂手肃立,朝会的气氛比往日沉闷。


    昨夜朱雀街窄巷里的厮杀,消息是封不住的,早已在各府之间传开。


    卫英一党的官员们,脸上带着几分有恃无恐的冷笑,目光不时扫向御史队列中的秦观,又落到末席那个不起眼的青色身影上。


    在他们看来,那不过是最后的挣扎。


    说不过你,就杀了你。


    杀不了你,那就当着满朝文武,把你连皮带骨,一起吞下去。


    卫英依旧坐在太师椅里,闭着眼,手指搭在扶手上,一动不动。


    皇帝听着工部尚书奏报,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


    “准。”


    工部尚书退下。


    殿中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就是现在。


    秦观手持象牙笏板,从队列中走出。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启禀圣上,臣有本奏。”


    皇帝敲击的手指停下。


    “讲。”


    “臣,弹劾户部尚书张承安,户部左侍郎王若林。”


    此言一出,大殿里像是被投进了一块巨石。


    弹劾户部主事,已是小题大做。


    今日,竟直接将矛头对准了户部的两位最高长官。


    卫英身后的几名官员脸上肌肉抽动,立刻便要出列。


    秦观没有给他们机会,声音陡然拔高。


    “户部尚书张承安,玩忽职守,纵容下属。户部左侍郎王若林,贪赃枉法,监守自盗,与不法粮商勾结,侵吞漕运官粮,中饱私囊!”


    “其行径,蠹国害民,罄竹难书!”


    “臣,请圣上彻查户部,严惩贪官!”


    话音刚落。


    吏部侍郎立刻出列。


    “秦观!你血口喷人!户部乃朝廷钱袋,张尚书与王侍郎皆是勤勉老臣,岂容你空口白牙污蔑!”


    另一名御史也站了出来。


    “秦大人,弹劾朝廷二品大员,需有实证。你仅凭风闻奏事,是为构陷,是为党争!”


    “请圣上治秦观污蔑大臣之罪!”


    一时间,数名官员同时出列,言辞激烈,矛头直指秦观。


    大殿之上,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卫英缓缓睁开了眼,看着殿中那个孤零零的身影,浑浊的瞳孔里,看不出情绪。


    “肃静!”


    皇帝身边的老太监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喊了一句。


    殿中的嘈杂声小了下去。


    皇帝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秦观身上。


    “秦爱卿,你说王若林贪赃枉法,可有证据?”


    秦观躬身。


    “臣,有。”


    他转过身,看向大殿的末尾。


    “臣请圣上,传召证人,户部观政,陈平。”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那个角落。


    陈平手捧着两本厚厚的账册,从队列中走出。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儒衫,在这满是朱紫官袍的大殿里,格外显眼。


    他目不斜视,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央。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他停下脚步,将手中的两本账册高高举起。


    “学生陈平,参见圣上。”


    户部侍郎王若林脸色铁青,他不等皇帝发话,便抢先出列。


    “启禀圣上!此人不过一介观政,到户部不足一月,能知晓什么?他手中所谓的账册,定是其私下伪造,意图构陷上官!”


    他转向陈平,厉声呵斥。


    “陈平!你可知罪!伪造官账,构陷朝廷命官,是何等大罪!”


    陈平抬起头,看着王若林。


    “王侍郎,这两本账册,一本是户部漕运司的入库总账,另一本,是从沧州孙有才祖宅中寻得的私账。哪一本是伪造,你我心里,应该都清楚。”


    王若林的瞳孔猛地一缩。


    孙有才!


    那本账册,竟然真的被他们找到了!


    但他久历官场,脸上瞬间恢复了镇定。


    “一派胡言!什么私账,不过是你与那贪官孙有才串通一气,做的假证!”


    他对着皇帝一揖到底。


    “圣上明鉴!漕运账目繁杂,每年途耗、仓耗,皆有定例。偶有出入,亦是记录疏漏,或是转运交接时的笔误。陈平年轻,不懂其中关窍,错把‘途耗’当贪墨,这才闹出如此荒唐的指控!”


    他身后几名户部官员立刻附和。


    “王侍郎所言极是!账目之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非精于此道者不能明辨。”


    “陈平一介白身,凭何勘验朝廷账目?此举不合规矩!”


    他们人多口杂,用各种繁琐的会计术语和流程规定,试图将水搅浑。


    一时间,陈平仿佛成了一个不懂业务,却妄图构陷朝廷重臣的黄口小儿。


    陈平没有与他们争辩。


    他只是安静地等着,等他们把话说完。


    直到殿中再次安静下来,他才开口。


    他的声音很平静。


    “账会说谎,”


    他环视着那些刚刚还在高声辩驳的官员。


    “但账与账之间的关系,不会。”


    他将两本账册,分别呈给左右两边的内侍。


    “请圣上容许学生,只问王侍郎三个日子。”


    皇帝抬了抬手。


    “讲。”


    “景元二十年,三月初五。入库总账上记,有漕船八艘,共运粮一万两千石入京。敢问王侍郎,这一万两千石,是否全数进了通州仓?”


    王若林额头渗出了一点汗。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自然是。所有官粮,皆有记录,毫厘不差。”


    “好。”陈平点头。


    “同年六月十九。总账记,抚州旱灾,朝廷开仓赈济,从通州仓调粮三万石。敢问王侍郎,此事是否属实?”


    “确有此事。此乃朝廷仁政,户部上下,不敢有丝毫怠慢。”王若林答得滴水不漏。


    陈平的目光变得锐利。


    “最后一个日子。同年七月初一。总账记,通州仓清点盘存。敢问王侍郎,盘存的结果,是否与账面数目,完全相符?”


    王若林的脸色,开始变了。


    他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可话已经说出口,无法收回。


    “……是。”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陈平笑了。


    他转向皇帝,朗声说道。


    “启禀圣上!问题就在这里!”


    “三月初五入库的一万两千石粮食,在孙有才的私账上,清楚地记载着,其中有两千石,并未入仓,而是直接被运到了城外的德运粮行卖掉。”


    “此事,若只看一本账,无从查证。可只要将两本账放在一起,便能看出破绽。”


    “抚州调粮,是大事,户部上下无人敢动手脚,所以账目是真的。但正因为如此,到了七月初一盘库时,账面上就会凭空少掉那两千石粮食!”


    “为了平账,他们只能在盘库的账目上做手脚,谎报盘存数目与账面相符!”


    陈平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里。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王侍郎他们做得很高明,可只要找到那个最初的谎言,后面的一切,都会轰然倒塌!”


    “学生所言,是否属实,只需将两本账册上,这三个日期的记录,拿来一对便知!”


    王若林浑身一颤,如遭雷击。


    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种核对账目的法子,他闻所未闻。


    不是一笔笔地查,而是抓住几个关键的时间点,进行逻辑比对。


    釜底抽薪!


    皇帝的脸上,已经罩上了一层寒霜。


    “内侍,核!”


    一个字,冰冷刺骨。


    两名内侍捧着账册,走到殿中,在地上摊开。


    一名识字的老太监跪在地上,手指在两本账册上飞快地移动,比对着。


    整个金銮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那名老太监。


    王若林的官袍,已经被冷汗浸透,紧紧地贴在后背上。


    他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


    终于,那名老太监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启禀圣上……陈平所言……分毫不差!”


    轰!


    王若林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个响雷。


    他整个人晃了晃,向后倒去。


    “王侍郎!”


    他身后的官员手忙脚乱地扶住他。


    铁证如山。


    皇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抓起桌上的一个琉璃笔洗,狠狠地砸在地上。


    “啪!”


    “好!好一个勤勉老臣!好一个朝廷钱袋!”


    皇帝的胸口剧烈起伏,指着瘫软如泥的王若林。


    “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侵吞国帑,胆大包天!”


    他怒吼道:“来人!将王若林、张承安,给朕拿下!打入天牢!彻查户部!凡涉案者,一律严惩,绝不姑息!”


    殿外的金甲卫士闻声而入,如狼似虎地冲向户部的官员队列。


    哭喊声,求饶声,瞬间响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