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县学风波

作品:《寒门:从状元开始权倾朝野

    关于父亲的过往,如同一座沉在心底的冰山,暂时被陈平强行压下。


    他知道,追问无益。


    有些真相,需要用实力去触碰。


    三日后,陈平换上那身浆洗得发白的儒衫,独自一人,踏入了清河县学的朱漆大门。


    与陈家村的泥土芬芳不同,这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老木料与浓郁墨香混合的味道。


    院内,一株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古柏,枝干虬结,如同一位沉默的宿儒,静静俯瞰着来往的学子。


    一切都透着一股庄严肃穆。


    报到处设在东厢房,一名须发微白,身着青衫的学官正伏案登记。


    他看到陈平递上的名帖,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光亮。


    “陈平?你就是今科的案首?”


    学官抬起头,仔细打量了陈平几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根骨端正,眼神沉静,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他拿起毛笔,饱蘸浓墨,正欲在名册首页写下陈平的名字。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一群衣着光鲜的年轻学子,簇拥着一个面皮白净、身形高挑的少年走了进来。


    那少年一身月白色的绸缎长衫,腰间挂着一枚成色极佳的玉佩,行走间环佩叮当,顾盼之间,自有一股傲气。


    “周兄来了!”


    “周兄,今科月课,我等可都要仰仗你了。”


    来人正是清河县豪绅周家的公子,周文。


    周文享受着众人的吹捧,视线在屋内一扫,当他听到学官口中的“案首”二字时,动作微微一顿。


    他的目光,落在了陈平身上。


    那目光中,没有好奇,没有审视,只有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在看一件不该出现在此处的物件。


    陈平察觉到了那份不加掩饰的敌意。


    他没有动怒,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的注意力,只在那支即将落下的笔上。


    他的这份淡然,落在周文眼里,却成了无声的挑衅。


    一个泥腿子出身的案首,竟敢无视自己。


    周文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故意提高了声音,对着身旁的同伴说道。


    “如今这世道,真是变了。”


    “连满身铜臭味的商贾之子,也能混进这圣人门墙,甚至还侥幸拿了个案首。”


    “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话音一落,他身后的几名跟班立刻发出了附和的窃笑声。


    “就是,听说还是个卖胰子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咱们县学,什么时候成了这等阿猫阿狗都能进的地方?”


    这些话,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针,刺向陈平。


    满身铜臭。


    卖胰子的。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踩在了陈平的出身之上。


    负责登记的学官眉头一皱,笔尖停在了纸上,脸上露出不悦之色。


    可周家的势力在清河县盘根错节,他一个小小学官,也不好当面发作。


    陈平依旧没有反应。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学官,等着他落笔。


    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就在学堂内的气氛变得无比尴尬之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咳。”


    一声轻咳,不重,却让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一名身穿藏青色长衫,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中年文士,背着手走了进来。


    是县学的孙教谕。


    所有学子,包括一脸傲气的周文在内,都立刻躬身行礼。


    “见过教谕大人。”


    孙教谕的视线在屋内缓缓扫过,最后在周文和陈平的身上,各停留了片刻。


    他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但他没有当场点破,只是淡淡地开口。


    “今日是开学之日,都聚在这里,成何体统?”


    周文脸色微变,不敢再多言。


    孙教谕转向那名学官。


    “名册登记好了?”


    “回大人,正要登记新科案首。”


    学官恭敬地回答。


    孙教谕点了点头,随即转向众人,声音平缓却极具威严。


    “既然人都到得差不多了,本官便宣布开学后的第一项月课。”


    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再次看向周文。


    “题目便是,论洁。”


    论洁。


    这两个字一出,周文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这题目,实在太巧了。


    巧得就像是专门为他刚才那番话量身定做的一般。


    周围的学子也都是人精,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作声。


    宣布完题目,孙教谕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的目光,转向了那个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清瘦少年。


    “你就是陈平?”


    陈平上前一步,恭敬行礼。


    “学生陈平,拜见教谕大人。”


    孙教谕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你的县试文章,老夫看过了。”


    “立论高远,见解不凡,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材。”


    他拍了拍陈平的肩膀,语气中带着期许。


    “入了县学,当戒骄戒躁,潜心向学,莫要辜负了县尊大人和你老师的厚望。”


    这番话,声音不大,却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周文的脸上。


    周围那压抑的窃笑声,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如果说案首的身份,还可能被归结为“侥幸”。


    那么,孙教谕这番当众的、指名道姓的褒奖,则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认证。


    它将陈平的地位,在这县学之中,牢牢地钉下了一根桩子。


    周文的面皮涨成了猪肝色,双拳在袖中死死攥紧。


    他感觉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


    陈平没有去看他。


    他只是再次对着孙教谕,深深一揖。


    “学生,谨遵教诲。”


    那份从容,那份平静,与周文此刻的气急败坏,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孙教谕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周文死死地盯了陈平一眼,那眼神如同毒蛇。


    他一甩袖子,带着他那群同样面色尴尬的同伴,悻悻然地走了出去。


    临走前,他留下了一句冰冷的狠话。


    “不过是写了篇好文章罢了,我倒要看看,一个月后,你这个卖胰子的商贾之子,如何‘论洁’!”


    人声散去,东厢房内重归安静。


    学官提笔,在那本崭新的名册首页,用工整的楷书,写下了“陈平”二字。


    陈平看着那两个字,心中一片澄明。


    夏虫不可语冰,犬吠何须动容。


    我的路,不是说给你听的。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