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斯医院的大会议室从未如此拥挤过。神外、麻醉、ICU、影像科甚至心内和呼吸科的负责人都整整齐齐坐在里面，连过道里都站着不少年轻医师，手里攥着笔记本，目光紧紧盯着前方。


    主讲席上，副院长陈锋眉头拧成疙瘩，时不时抬腕看表，空气中都飘着紧绷的气息。


    许之坐在第一排，身旁是神外主任和副主任们，几人面前摊开的 CT 片和病历本叠得老高。她侧头跟主任低声交谈，眉头微蹙，神色凝重得没了半分平日的从容，连垂在耳侧的碎发都忘了拨。


    “嚯，这阵仗....” 李仁刚推开门就被里面的场景惊得低呼。


    “莱斯这次是把家底都搬出来了。”


    季遇没接话，目光早越过人群落在了许之身上。看到她真的坐在会议室里，心里那点侥幸彻底碎了。他们俩的位置被安排在第一排尽头，医务处的旁边。


    经过许之身边时，季遇刻意停了脚步。许之像是察觉到什么，抬头看过来，目光淡淡扫过他，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随即转回头，继续跟身旁的主任讨论手术方案细节，仿佛他只是个普通的参会者。


    季遇落座后，视线却总忍不住往许之那边飘。


    许之认真听着主任说话，偶尔点头附和，笔尖在病历本上快速记录，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静，可此刻季遇心里却翻江倒海。


    陈锋见门口再没人进来，抬手敲了敲麦克风，电流声过后，他沉声道。


    “人差不多到齐了，会议开始。今天主要两件事，一是敲定这次脑干肿瘤手术的团队成员，二是初步制定手术方案，所有科室都得把把关，这台手术容不得半点差错。”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站在后排的年轻医生都屏住了呼吸。陈锋话锋一转，目光扫过第一排的神外众人。


    “先从主刀科室开始吧，神经外科这边，谁来牵头主刀？”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原本盯着材料的人纷纷抬头，目光齐刷刷聚焦在神外几位大将身上，后排甚至有人悄悄交头接耳，不少人心里都抱着看好戏的念头，想看看这难题会落在哪个倒霉鬼身上。


    最先被目光盯住的神外副主任张成亮，干咳了两声，端起水杯抿了口，才慢悠悠开口。


    “陈院，不是我推脱啊，我最近手头还有好几台颅底手术，精力实在跟不上。”


    另一位副主任立刻接话。


    “我也得说句实在话，我的专长在脑血管畸形，脑干肿瘤切除我做过的案例少，经验不足，要是因为我的技术问题出了岔子，那可是对患者不负责，还是让更有经验的同事来比较稳妥。”


    你一言我一语，几个副主任要么拿精力不够当借口，要么说能力不足，绕来绕去没一个人愿意接话。字里行间里的推脱显而易见，连坐在旁边的其他科室负责人都听出了端倪，有人悄悄皱了眉，有人低头翻着材料，还有人嘴角偷偷扬起笑意，会议室里的气氛渐渐变得微妙，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页的细碎声响，和陈锋越来越沉的脸色。


    陈锋听着几位副主任互相推脱，却也没多说什么。他早料到这些人会顾虑前途和舆论，不过好在那位大人物的家属本就没把他们放进主刀备选名单里。


    就在这时，张成亮突然开口，目光往许之方向扫了扫。


    “说起来，许教授在中枢神经系统肿瘤这块可是颇有建树，要不这次…”


    话没说完，许之已经闻声抬头，她刚要开口回应，陈锋却突然抬手打断了她。他转头看向坐在许之身旁的神外大主任赖向群，语气严肃。


    “赖主任，你是神外的负责人，你怎么看？”


    赖向群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缓缓开口。


    “脑干肿瘤切除不是小事，主刀医生必须有大量中枢神经系统肿瘤的手术经验，尤其是在颅底、脑干这种精细区域，预后情况尚可的。”


    他顿了顿，连带着自己左右虚指了一下。


    “不就我们仨吗？”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了几分。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在赖向群、许之，以及另一位资深主任之间打转。


    赖向群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不过我和秦主任最近的排期早就满了，全是预约好的指名手术，临时调整恐怕是不太好。”


    季遇紧紧握了握鼠标，赖向群的意思，不就是非许之不可吗。


    陈锋更是瞬间就看穿了对方的心思，却没当场点破。他太清楚赖向群的算盘了，许之是医院外聘的教授，不属于神外的固定团队，要是手术成功，神外能跟着沾光。可一旦失败，责任也能落到许之个人身上，既影响不了赖向群一手带起来的团队名声，也伤不到莱斯神外这块多年经营的金字招牌。


    毕竟神外是莱斯的核心科室，赖向群苦心打理这么多年，早就把声誉看得比什么都重，怎么可能愿意拿自己的心血去冒风险？相比之下，外聘的许之，倒成了最合适的风险承担者。


    陈锋叹了口气。


    “那...许教授？”


    许之垂着眼，视线在病历本上停顿片刻，方才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看来，我是没得选了。”


    确定了主刀后，会议室的凝重感并未消散。一助人选成了新的难题。


    许之看向身旁几位神外副主任。


    “几位主任经验丰富，不知道有没有兴趣搭把手？”


    话音落下，几位副主任瞬间低下眼，互相交换着眼神，没人接话。过了几秒，才有位副主任干咳着开口。


    “许教授，不是我不愿意，前阵子刚做完肩袖手术，长时间抬手怕是撑不住。”


    其余几个人也七嘴八舌找起借口来。


    这帮人的模样让季遇有些心烦，烦躁地扯了扯领带。


    许之看着他们推脱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看来最近日子不太好，各位可要多保重身体啊。”


    “既然没人愿意，那这台手术的一助，就由我来做。”


    声音一出，台下众人都愣了。


    “陈院？”


    “您来当一助？”


    会议室里瞬间炸开了锅，连站在后排的人都忍不住惊呼出声。所有人都满脸震惊。


    陈锋不仅是莱斯的副院长，更是神外资历最深的大主任之一，只是近几年专注于管理工作，已很少站上手术台。让他来给许之当副手，无论是职位还是资历，都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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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许之也愣住了，抬头看向陈锋，眼神里满是意外。


    “陈院，您...”


    “怎么，觉得我老了，上不了手术台了？”


    陈锋看着她，语气带着几分打趣，随即收起笑容，严肃道。


    “就这么定了，一助我来。”


    陈锋的话稳稳砸在会议室里。


    原本还在互相观望的各科室负责人，脸色瞬间变了。连副院长都亲自下场担责，谁还好意思再找借口打太极？


    麻醉科主任率先拿起笔在名单上签了字，紧接着各科负责人也随即表了态，很快就确认了参与人员和分工。


    散会的人群渐渐散去，许之收起方才在会上强装的从容，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指尖攥着的纸杯被捏得变了形，杯壁发出细微的声响。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季遇。


    “为什么不拒绝？”


    季遇的声音带着点发沉的哑，落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清晰。他看着许之紧绷的背影，想起会上那些人的模样，心里有点来气。


    许之缓缓转过身，纸杯还在指尖攥着，眼底没了会上的平静，反而多了几分自嘲。


    “拒绝？我往哪推呢？”


    她顿了顿，语气轻了些，却透着无奈。


    “你应该也早就听出来了。这台手术，从一开始我就没得选。”


    “那你…有多少把握？”他知道这问题问得多余，可他还是忍不住想问。


    “这句话从一个律师嘴里问出来，真是有点诡异。”许之挑了挑眉。


    “还是说你在没话找话？”


    “你怎么总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季遇的胸口发闷得厉害，语气瞬间冲了起来。


    “不是你先撒谎说去出差的吗？你怎么总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他往前逼近一步，眼底满是红血丝，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你到底拖着行李箱去哪了？是搬去江朔家里了？”


    许之抬着眼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轻轻吐出两个字。


    “是的。”


    “你就这么着急？一天都闲不了？”


    季遇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猛地大喊一声，拳头攥得咯咯响。


    “我跟你有任何关系吗？没有吧？既然没关系，你在发什么脾气？”


    “没关系？”


    季遇彻底失控了，伸手攥住许之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皱紧眉头。


    “我们没睡过吗？之前的事算什么？”


    他说着，低头就要去亲她，像是要通过这种方式留住点什么。


    许之不知道从哪里爆发的力气，一把推开他，眼底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愤怒，只有一片疲惫。


    “季遇，我没精力再跟你讲从前了。我住在哪、跟谁在一起，都是我的事，没义务跟你解释。”


    “我们俩都是成年人了，别像个小孩似的，行吗？”


    季遇僵在原地，悬着的手还保持着抓空的姿势，许之的话像一把刀，狠狠扎进他心里，让他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


    他从西装内衬口袋里掏出刚解没多久的领带，重新系上，嘴角扯了扯，不知道是无奈还是在嘲笑自己的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