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


    苏晴瑶将手机揣回口袋，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她那双被金边眼镜覆盖的锐利眼眸，扫过眼前这片堪比春运火车站的混乱码头，好看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报告里只提到了“人员异常聚集”。


    可眼前这副景象，哪里是“聚集”？


    这分明就是一场失控的、夹杂着金钱和狂热的民间狂欢！


    远处，江澈几乎是在那辆黑色帕萨特出现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


    他躺在椅子上，墨镜下的眼睛微微眯起。


    心里咯噔一下。


    “说曹操曹操到。”


    “官方的人，终于还是来了。”


    不过，他的内心非但没有慌乱，反而升起一丝看好戏的期待。


    “也好，正好码头乱成一锅粥，跟个菜市场似的，借他们的手帮忙规范一下秩序，省得我再操心。”


    “就是不知道，来的是个什么角色。”


    江澈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刚刚下车的年轻女干部身上。


    身材高挑，气质干练，一身得体的职业装，跟周围这群穿着解放鞋、浑身鱼腥味的钓鱼佬们，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哟，还是个小辣椒，看着就不好惹。”


    他决定静观其变，看看这位“钦差大臣”准备怎么处理这摊子浑水。


    苏晴瑶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空气中浓郁的鱼腥味和汗臭味，迈开长腿，朝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走去。


    她脚下那双精致的黑色高跟皮鞋，踩在湿滑泥泞的地面上，却依旧稳健。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现场。


    那艘破旧得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船。


    船边那块用记号笔写着“VIP钓位3000元”的破木板。


    还有那条长得望不到头的、正在扫码付款的队伍。


    每一个细节，都在冲击着她刚刚建立起来的认知。


    她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连串冰冷的词汇。


    非法集资？


    价格欺诈？


    这和她来之前，在村民口中听到的那个“带领大家致富”、“给村里带来希望”的“澈神”形象，形成了天与地般的巨大反差。


    她决定从外围开始调查。


    她走到一个正在旁边整理渔网、看起来比较憨厚的老村民面前，露出了一个公式化的亲切笑容。


    “大叔，您好，我是天水街道办的，想跟您了解一下情况。”


    那村民大叔一看来人穿着打扮，就知道是干部，刚想说话。


    可一听她要“了解情况”，尤其是目光还瞥向了“天水号”的方向，大叔脸上的淳朴笑容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警惕。


    他把手里的渔网一扔，站直了身子，激动地说道：


    “小同志，你可别乱来啊！”


    “澈神那可是我们村的大恩人！是带我们全村人发家致富的好人！”


    “你看看，现在码头上多热闹！我老婆在那边卖个烤肠，一天都能赚好几百！这在以前敢想吗？”


    “我们全村都支持他！”


    苏晴瑶被大叔这突如其来的激动反应搞得一愣。


    她还没说什么呢，对方怎么就跟护犊子一样把自己当成敌人了？


    这里的舆论环境，已经“异常”到了这种地步吗？


    就在这时，江澈的脑海里，系统的提示音悄然响起。


    【叮！检测到官方势力介入！】


    【警告：请宿主妥善处理，避免与官方产生直接冲突。】


    【机遇：若处理得当，将大幅提升“天水号”声望值，并有极高概率触发隐藏成就——官方认证！】


    江澈的嘴角微微上扬。


    警告？


    不，这在江澈眼里，就是一份送上门的机遇通知书。


    官方认证！


    这四个字，可比任何网红宣传和巨物出水都有用！


    一旦拿到这个“护身符”，自己的“天水号”商业帝国，才算是真正打下了地基！


    码头上。


    苏晴瑶的调查还在继续，但处处碰壁。


    她又找到一位刚刚交了八百块钱，正兴奋地拿着号码牌的钓鱼佬，表情严肃地问道：


    “同志，你好。请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八百块钱的费用，就为了在这码头边上钓鱼，你不觉得这个收费，很不合理吗？”


    那钓鱼佬正激动着呢，被人打断，本来还有点不耐烦。


    可他一回头，看到苏晴瑶那张堪称绝美的脸和严肃的气质，火气顿时消了一半，但语气依然像是在给一个外行上课。


    他头也不抬地摆弄着自己的鱼竿，随口回答：


    “合理？”


    “太他妈合理了！”


    “姑娘，我跟你说，这你就不懂了。八百块，买的是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是买一个能跟孙子吹一辈子的牛逼！你到哪儿找去？”


    “你知道刘健吗？四十斤的大鱼！开着皮卡巡街！那场面！啧啧！别说八百，就是八千，只要能让我碰上一次，老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梦想？


    吹牛逼？


    苏晴瑶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反复刷新。


    这群人，疯了吧？


    就在她准备继续追问的时候，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旁边插了进来。


    “美女干部！美女干部！你是不是想了解情况？来来来，问我！我熟！”


    刘健扛着一根崭新的、比之前那根“屠龙竿”还粗壮的超硬鱼竿，像一头蛮牛一样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他一眼就看出了苏晴瑶的身份，也听到了她刚才的问话。


    作为“天水号”的元老级人物和既得利益者，他觉得自己有义务站出来，维护“澈神”的声誉，并向这位一看就是外行的女干部，好好“科普”一下这里的文化！


    他凑上前，唾沫横飞，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来：


    “我跟你说，你是不懂我们钓鱼人的执念！”


    “我，刘健！看见没，活生生的例子！”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一脸的骄傲。


    “就在前天！我，就在澈神这艘船上，钓上来一条四十多斤的大家伙！你知道四十斤是什么概念吗？”


    “我开着我的皮卡车，拉着那条鱼，在市里最堵车的路上，巡街！全城都轰动了！抖音上都爆了！这都是澈神的功劳！是澈神给了我新生！”


    他讲得手舞足蹈，仿佛自己不是钓了条鱼，而是打赢了一场卫国战争。


    苏晴瑶看着他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听着他嘴里那些“巡街”、“轰动”、“新生”的词汇，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


    她感觉自己不是在调查一个违规经营的码头。


    而是在深入一个组织严密、信仰坚定的传销窝点。


    而那个被称为“澈神”的年轻人，就是这个窝点的精神领袖！


    “小姑娘！你问东问西的干嘛呢？是不是来找茬的？”


    一个负责在旁边登记收钱的村民大婶，看到苏晴瑶老是“妨碍”大家报名，立刻不乐意了。


    她双手往腰上一叉，摆出一副护食的姿态。


    “别妨碍我们做生意！我们这都是响应澈神的号召，搞活地方经济！是正经买卖！你再捣乱，我可要报警了啊！”


    苏晴瑶：“……”


    她一个官方干部，居然要被一个村民威胁报警抓走？


    这地方，简直荒谬到了极点！


    江澈在远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这姑娘，是个一根筋啊，认死理，讲规矩。”


    “跟她硬碰硬，摆事实讲道理肯定不行。在她的世界里，我这就是百分百的违规经营。”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亲身体会一下这里的‘魔力’。”


    “让她自己，推翻自己的判断。”


    江澈旁观了整场闹剧后，决定采用怀柔策略。


    他心里快速权衡着利弊。


    官方介入自然是有风险。


    闹不好就是停业整顿，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如果能把这位女干部“转化”过来，哪怕只是让她默认这里的存在。


    那“天水号”就等于上了一道官方的保险！商业价值将不可估量！


    赌了！


    苏晴瑶的调查，在村民和钓鱼佬的双重阻力下，彻底陷入了僵局。


    所有人都用一种排斥和警惕的目光看着她。


    她意识到，问题的根源，不在这些被狂热冲昏了头脑的群众身上。


    而在于那个一手缔造了这场狂欢，此刻却悠闲地躺在椅子上喝茶的年轻人。


    擒贼先擒王！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


    她不再理会周围的人。


    径直穿过拥挤的人群，朝着江澈的方向走去。


    狂热的钓鱼佬们，似乎也感受到了她身上那股不容置疑的强大气场，竟然下意识地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此时此刻，江澈依旧躺着，手里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热茶，悠闲地吹着热气。


    直到那道高挑的身影，带着一片阴影，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这才缓缓抬起头。


    苏晴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本本，在他面前亮了一下。


    工作证上，她的照片和名字，清晰可见。


    她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官方语气，冷冷地开口。


    “江澈，是吧？”


    “我叫苏晴瑶，天水街道办事处副主任。”


    “现在，我需要你跟我解释一下，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