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愣住了。


    她死死盯着陈明的脸，试图从对方的眼睛里找出一丝开玩笑的意味。


    没有。


    一点都没有。


    "你再说一遍？"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陈明合上笔记本，目光坚定。


    "我想演江源。"


    苏绾深吸了一口气。


    又一口。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那些想要脱口而出的怒吼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一圈。


    两圈。


    三圈。


    “陈明，我们先不谈别的，只谈数据。”


    她伸出一根手指。


    "李安平的上一部电影《归途》，口碑炸裂，拿了三个国际A类电影节的奖，但国内票房只有四千万。"


    她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匠心》这个题材，文物修复师，听听这个名字，冷门到尘埃里。现在电影市场的主力军是谁？是十八到二十五岁的年轻人，你让他们花两个小时，去看一个老头子修钟表？”


    “这不叫电影，这叫催眠。”


    她的第三根手指也竖了起来，语气愈发尖锐。


    “演员阵容，除了你，有一个能扛票房的吗？没有！连一个二线流量都没有！李安平的电影，从来只用他自己看得上的实力派，但那些老师，恕我直言，他们的名字加起来，可能都没有你一个人的粉丝多。”


    "这部电影唯一能吸引的观众，是那些文艺片死忠粉，全国加起来撑死了五十万人。"


    苏绾停下脚步，转过身，双手撑在茶几上，身体前倾，死死地盯着陈明。


    “你现在是什么地位？金龙奖最佳男配，手握两部爆款电影，正是人气和商业价值最巅峰的时候。”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你的下一部作品，等着看你能不能更上一层楼。"


    "可你现在要去拍一部注定亏本、注定没热度、注定被市场冷落的文艺片？"


    “这不叫挑战，这叫消耗，是自杀式的消耗！”


    “你知道接拍这种电影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之前所有的积累，都会被这部电影缓慢的节奏、惨淡的票房、毫无话题度的处境，一点一点地磨光。”


    “等你从那个修复室里走出来，外面早就换了天地，你可能直接从巅峰跌回谷底。”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房间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声。


    陈明没有动。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她发泄完所有的情绪。


    “苏姐，我问你一个问题？”


    苏绾一怔。


    陈明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她。


    “我当初演魏忠贤，是为了人气吗？”


    苏绾的呼吸一窒。


    “我演孤影，是为了角色本身，还是为了耍帅？”


    苏绾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明站起身，走到窗边。


    "魏忠贤的恶，孤影的疯，那都是外放的。"


    "是可以通过眼神、动作、情绪爆发去展现的力量。"


    "演起来很过瘾，也很容易让人记住。"


    “但是江源不一样。”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


    “他的一生，都在一个不足十平方的房间里，对着一堆不会说话的零件。”


    "没有波澜壮阔，没有刀光剑影，只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


    “这种极致的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疯，都更难演。”


    陈明转过身，看着苏绾，眼神里燃烧着一团火。


    “我想试试，这或许能让我的演技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苏绾被这个词刺痛了，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焦躁，用尽可能专业的口吻分析道，“陈明，我承认你的想法很有诱惑力。一个演员的上限，确实是由演技决定的。但是，时机不对！”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在房间里回响。


    “你现在根基未稳！就像一棵刚刚长成的大树，我们需要的是用更多的商业成功、更高的人气来给你浇水施肥，让你的根扎得更深！而不是现在就去经历最猛烈的暴风雨。”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选择有多冒险？我们是在悬崖边上跳舞。”


    “赢了，你演技突破，或许能封神。可万一输了呢？这部戏票房口碑双双惨败，你会被资本彻底抛弃，我们整个团队的心血都会付之一炬，你会被打回原形。”


    陈明没有被她激动的情绪影响，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苏姐，你说的都对。”


    “但是，你也知道，现在的市场更新换代有多快。今天我是顶流，明天就可能有无数个小陈明冒出来。人气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真正的护城河，是不可替代性。”


    “当所有人都只能演那些光鲜亮丽的英雄时，我能演；当他们想演魏忠贤这样的角色时，我能演；未来，当整个市场都找不到人能演出江源这份厚重时，他们能想到的，只有我，陈明。”


    “这，才是我真正的根基。这部戏不是暴风雨，而是帮我把根扎向地心深处的机会。”


    听着他冷静而充满野心的剖白，苏绾感觉自己先前准备的所有说辞都变得苍白无力。


    她看着陈明。


    看着他那双平静却燃烧着欲望的眼睛。


    苏绾忽然明白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一个明星规划前途，但陈明想要的，根本不是明星，而是这个时代独一无二的表演艺术家。


    他的野心，比她规划的蓝图要大得多。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苏绾叹了口气。


    “这会让你沉寂很久，至少一年。”


    “值得。”陈明回答。


    “我们会成为整个圈子的笑柄。”


    “那就让他们笑。”


    “这条路一旦走下去，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我没想过回头。”


    苏绾看着他坚定的样子，最后一点犹豫也消失了。


    她拿起手机，找到了华影张总的电话。


    她没有立刻拨出，而是最后确认了一遍。


    “想好了？”


    “嗯。”


    苏绾不再说话，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很快被接通，对面传来了热情的声音。


    “苏大经纪，考虑得怎么样了？《星海堡垒》的合同我都让人拟好了，只要陈老师点头，我们随时可以签约！”


    “张总，抱歉。”


    “陈明已经定了下一部戏，档期冲突，这次只能遗憾错过了。”


    电话那头的语气充满了错愕。


    “什么？定了？定的哪部？我怎么没听说圈里目前还有比我这个S+更牛的项目？”


    苏绾没有解释，只是公式化的开口。


    “是我们这边的问题，实在不好意思，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合作。”


    她不给对方追问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接着，她又拨通了《潜伏者》和《疯狂的钞票》制片方的电话，用同样的说辞，回绝了那两个足以让任何明星眼红的顶级资源。


    短短五分钟。


    近亿的片酬，唾手可得的人气，就这么被她亲手推了出去。


    每挂断一个电话，苏绾的心虽然还在滴血，但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那是对未来的期待。


    做完这一切，她看着陈明。


    “好了，所有的退路，我都帮你断了。”


    “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陈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走到苏绾面前，认真地说了一句。


    “谢谢你，苏姐。”


    “别谢我，我是投资人，赌的是你的未来。”苏绾摆摆手，在手机电话簿里翻到了那个她之前绝不会主动联系的名字。


    她点了下去，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哪位？”


    “李导，您好，我是陈明的经纪人，苏绾。”


    “关于《匠心》的剧本，我们看完了。”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陈明，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无比郑重。


    “陈明对江源这个角色很感兴趣，想跟您约个时间，具体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