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相互救赎
作品:《你再跑我要ptsd了》 病理回来了。肺癌,IIIB期,预后并不好,但基于患者情况大会上经过讨论还是倾向积极治疗。聂芒毕竟年轻,恢复快,医生的意思是,等身体状态达标,尽快手术。
段野离开SICU的时候去跟聂芒道别,接下来轮转他要回胸外了,他跟聂芒说胸外见。聂芒话还是很少,但已经开始努力进食配合治疗。她在为下一步手术准备,她做了选择。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段野在胸外并没有见到聂芒。
作为疑难病例聂芒被分给了王主任,从他手下那组的一个主治那段野才听说了一些内情。本来住院单都开好了等着收人的,最后却住进来一个老人家。老爷爷是某位人物的朋友的亲戚,一句话递给王主任,那张床位就换了名字。这种事常有,但其实对于医生而言,再怎么“关照”,给予患者的治疗和用药都不会有任何区别。无非就是,不用等床。老人是常规小手术,症状轻,精神状态良好,来的时候还半抱怨着等两天不行吗他想周末先陪孙子过完生日。
他能等。聂芒等不得。
肺癌中晚期,切除后复发率很高,通常无法临床治愈,手术不过是尽量延长一点寿命,要不是聂芒实在年轻且没有其他基础疾病,可能都没有手术的必要。聂芒的病程发展很快,拖延一天一旦广泛转移进入晚期,失去手术机会,她本身体质就差,其他像放化疗、靶向治疗、包括进临床实验组试新药这些辅助治疗,可能意义也都不大了。至于把床位给了别人,除了上面放话,王主任一开始本就主张保守治疗,他建议聂芒转去肿瘤医院。
出去容易想再住进来太难了。胸外这边说还得等,ICU那边床位同样紧,于是聂芒被转去了骨科普通病房。等段野知道这些的时候聂芒已经出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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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夜晚外面很黑也很静。屋内昏黄的灯影下,姜与始终低头看着段野躺在自己的腿上,一边讲故事一边捏着她的手指,就像她是他的阿贝贝。
对于段野来说聂芒无疑是个特别的病人。除了她是他第一次在事故现场救治的伤患,除了那封遗书,除了她只跟他说话,除了她告诉他的那些心事,聂芒还总让他想起姜与。她们身上有着一些相似的东西,段野不确定那是什么,他只是每每感受到心里就会生出孤寂。
在聂芒的世界里她被家庭抛弃被朋友抛弃。如今她又被医生抛弃了。
假如没有那通电话没有那位老人家,聂芒能顺利住进胸外吧。她会接受手术、然后是后续治疗。再然后呢。IIIB期肺癌一年生存率约为10%,五年约为6%。当然这个数字可长也可短,就像手术可能成功,后续治疗可能有效,聂芒可能承受得了磋磨,她的父母可能承担得起治疗费用。都不一定。而她一开始就没能住进去。
“假如当时你被放弃了怎么办?”他问姜与。
姜与摩挲着他的头顶说,“不知道。”
“那知道自己被放弃是什么感觉?”
知道自己差点被放弃已经是移植后两年了,劫后的心境必然和求生时的不同,姜与当时除了一点恍惚的侥幸还有的就是感慨。就像她第一次听说医院会挑病人,心里复杂但也没什么不好接受。这个世界不公平得很公平。生病的人很多,得到治疗的人不多。医生能救的人很多,医生救不了的人更多。治愈一个病人需要同时满足各种条件,对,存活是需要条件的。假如当时她被医附院放弃了,那么其他医院大概率不敢轻易收治。那时候姜云麒应该会带她出国,至于结果,可能她活不到此刻,也可能比现在更完好。谁知道呢。
“她离开医附院也不是说就没有机会了。”姜与平静地跟段野分析。
医附院胸科在北市也是数一数二的强势科室,但跟姜与是罕见病例不同,聂芒的情况虽然确实棘手却有着相对而言更成熟的治疗方案,她的手术全国也有不少医院能完全胜任。
“她在肿瘤医院一样可以手术呀,后续需要放化疗、检查、用药,都能衔接得比较好。也不用折腾转院,对吧。”
这一点,姜与个人其实更偏向王主任的想法。
至于保守治疗,既然有医生提出来那肯定也有医生的考量。比如聂芒的身体素质的确不佳又刚经历了车祸,她能否扛过这场手术都是未知。预后不好的情况下,是搏一把还是尽可能减少病患痛苦保证生活质量,医生给出建议,最终做选择的还是病人自己。无论如何,至少她还有选择的余地。
这些权衡段野当然明白。
“我知道。”他仍丧丧的。
“那,是因为你们主任?”
“也不是。不全是。”
“嗯。”姜与耐心等他组织语言。
段野想起那天的聂芒,笑着说要把她的故事和那封遗书一起埋藏。
“她跟我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她都不跟别人讲了。”
“她说车祸是天意,是老天也想让她死。你知道我跟她说什么了吗?”他捏着姜与的手指愈发焦躁,“我跟她说,‘但是你现在还好好的在这里呀说明老天不想让你死’……”
一想起自己“天真”的鼓励,段野就觉得自己像个傻叉。
跳没跳成,撞还留了口气,一睁眼癌症中晚期。
这是不想让她死还是不想让她死那么容易?
“我才是真的该死啊。”他叹息。
聂芒后来都开始好好吃饭了。段野觉得她是想好好生活下去的。他害怕,自己的“鼓励”给人带出来了,结果一抬头发现前面是死胡同,那她得多绝望。段野现在就非常后悔自己说过那样的话。
“嗯。可能,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姜与说,“她愿意跟你沟通,说明有可能她内心深处本来就不是真的想死。比起死亡,她应该更想有人可以跟她推心置腹地交流。同样啊,她好好吃饭也不一定就代表她想好好活着。她的故事,她的遗书,她把这些藏进心里,是打算告别过去以另一种心境面对未来呢?还是假装若无其事重复原来的日子?只有她自己知道。”
段野没说话姜与继续,“我是不认同什么救赎说的。我不觉得一个人几句话几个行动,一伸手就能把另一个人从泥潭里拉出来。能拯救一个人的只有TA自己。能不能被拉出泥潭取决于TA自己想不想被拉出泥潭。TA要不想出来,没勇气出来,害怕出来,你扯断胳膊TA都还是陷在里面。谁也帮不了。”
段野觉得更扎心了,“那不是显得我更没用了?”
“有用啊。”姜与笑,“你不是救赎但你可能是一个契机呀。比如,一个走到绝境的人,本来要去买绳子的,结果路上遇到了以前一直很想去吃的,一家好吃的。”
门口店员非常热情地让TA试吃,TA想反正不能饿着上路吧就进了那家店。菜比想象中的还要好吃,肚子填饱了感觉好像也没那么糟了。离开餐厅TA用买绳子的钱买了门口老奶奶的花,等花败的时候,TA已经忘了那天原本是去买绳子。
“这就是契机呀,一个自我救赎的契机。”
段野脑子本来在门口冻得就有些麻了,又被扎心,这会儿脸上全是一言难尽,“你自己爬出来了然后现在开始给别人灌鸡汤吗?”
姜与没理会他,“所以你这副样子是因为没能拯救一个破碎的少女吗?”
“啧。”段野负气地翻了个身脸埋进姜与小腹,“我拯救谁?我去抽血气人家看见我就慊弃说不要男护士扎我能救谁?”
姜与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靠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在笑我。”
“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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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你腹肌抖什么?”
姜与抖得更厉害了。
…………
这个笑适可而止,她抱着段野的脑袋,他的声音从她怀里传来。
“我现在有时候真的不知道我每天都在干什么。”
时间因为排班彻底碎片化,手头的活也是凌乱繁杂,每天都像上了发条的青蛙,很忙,干了很多事,可感觉又好像没干成几件事。学到了东西很兴奋,帮助了病人很有成就感,可一转头,是学无止境,是更多帮不了的病人。前天跟老师出门诊,一个穿着环卫制服的阿姨背痛拿着一千块钱来看病,异地现金自费,挂号检查花掉近八百,药费二百六,她还欠三十。她问能不能把单子开成明天的,她明天领了钱再来取药。后来陈教授给她微信转了五十。医生在病房要了解每一个住院患者的基本情况再根据经济能力用药。同一种药,价格便宜的也许不良反应大,可最便宜的药仍有人用不起。
姜与说的对啊,普通人在这世间,只是任浪潮翻涌飘摇的沙砾。
病人存活需要条件,医生治病同样背负着各种规则条框。身份差异立场不同,沟通无能矛盾激化。就像扶摔倒老人,明明是提供帮助,却不得不谨慎自己的言行会不会被无端诟病。
每年都有段野认识的同学朋友甚至师长脱离医疗队伍。为什么。因为现实。因为医生也是人。去年一个老师夜班心脏骤停早上才被人发现,紧急征用了一个手术室抢救,该手术室排的择期手术全部延后。结果第二天就收到病人投诉。科室给出解释,但对方来了一句,“这是你们的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
医附院规培待遇相较而言还算可以,但不少同事还是只能住在通勤单程近两小时的地段。段野自己一个月工资到手光是去租大嫂那老破小都费劲,要不是有家里的这些帮衬和其他收入他谈个恋爱都没底气。要想涨薪就得往上爬,博士听起来挺厉害吧,可在这个行业里遍地都是博士。段野这样的博士在北市头部三甲一辈子也就只能做个主治,隔壁中心医院甚至只聘博后。想评高级职称,除了考博士后,就是做课题、发论文,评定规则也是完全量化,计算影响因子、篇数、JCR分区……而这种模糊科研和临床的晋升制度,并不会对治病救人的实操能力有多少助益。
直博已经在学校阶段比别的医学生省了几年,即便如此,苦读十几载仍是刚入行工资不过万,在大部分同龄人已经迈入人生下一阶段的时候自己依旧一无所有。如何不焦虑。就算段野这样因为职业理想坚持下来的人,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也很难不被消磨热情。
王主任,对,他的一些灰色行为确实不耻。但段野也明白,那通加塞的电话王主任只是前线执行者,这种裙带规则,只要有人、有阶级关系、有欲望和利益,这种规则就无法彻底抹干净。刚入行的王主任大概也是携带使命满腔抱负,却在不由己的规则里浸染久了,自己也成了规则中的一环,变得麻木。医生面对生命感到麻木,段野害怕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未来。
高负荷高压力高风险还无法规律作息的环境,激烈的行业内部竞争,不被理解尊重的困窘,还有与极高成本投入难以匹配的收入。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可真要没人学医了,怎么办?
对于这些层层叠加的问题,段野自己是可以抛开现实为爱发电做一个孤勇者熬下去的。
但姜与出现了。他不是一个人了。
赵磊说得对,成家先立业。他连自己都养不明白拿什么和另一个人一起搭建未来?规培还有半年,二阶段两年,然后才有资格聘主治,运气不好万年住院医,那熬到副高又得多少年?
没错姜与是自己有能力,她也不在乎这些。正因为这样段野才更焦虑。他得有匹配她的底气才能一直站在她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