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上就有医生建议放弃姜与，带头的是那个黄医生。医附院是半合移植的天花板，这边如果放弃，意味着姜与只能转去其他医院，意味着更低的移植成功率和治愈率。好在姜与的主治医生职位更高更有话语权，她态度强硬坚持治疗。最后血研所所长拍板，姜与顺利挤进等候名单。


    进仓前要做一系列严格的全身体检，排除感染灶和可能出现的问题以及心理状况评估。那段时间姜与跑遍了各个科室，所有人严阵以待，吃穿用度方方面面都格外小心，生怕哪一环节出了差错便无法移植。


    后来在仓里，从主任那姜与才得知黄医生自始至终都反对她进仓，甚至前一天还在拿姜与有智齿可能会感染来说事。


    主任说，“你叔叔来找我，你婶婶和朋友一见到我就哭就要给我跪下，求我一定要救救你。我跟他们说了，你们放心，这个孩子我们一定会救，不可能放弃的。所以小姜呀，他们在外面那么努力，你在里面也要努力，珍惜这个机会。”


    这些事当时姜云麒都没跟姜与提过，他怕她有压力，也就是几年后姜与状况稳定了，聊起过往，她才知道自己差一点被放弃。这一线生机，多么侥幸来之不易。


    .


    第-11天，大剂量阿糖胞苷化疗，一切良好。


    第-8天，换成二阶段化疗药白舒非，开始吃不下饭。


    第-4天，最后上王炸环磷酰胺，半包药下去天旋地转，只有在停药间隙强撑着喝一杯安素充饥。


    第-1天，休息，终于不吐了。


    第0天，移植当天。早上姐姐进手术室抽骨髓血，中午回输干细胞，晚上开始高烧伴随蚀骨的痛。半夜推了一支低塞米松，在激素的加持下，高热疼痛瞬间消失，姜与身体感受到久违的轻松和，饥饿。


    这一天也被大家称为重生的日子。


    .


    接下来就是等，等细胞长起来，才算移植成功。


    姜与的皮肤因为药物呈现出中毒一般的黑色，每天来给她擦洗的护工阿姨说，没事，没几个月就白了，今年夏天还能穿裙子。


    进仓第29天，姜与出仓了。这次是被轮椅推出来的。她被禁止走动。她变成彻彻底底得罩在无菌室里经不起一点风浪的珍惜物种。


    .


    出仓后没多久姜与收到一条转账，之前一个广告工作的尾款，对方又有一个新活问她接不接。姜与回复“我还在医院”，过了半晌对面发来一长串省略号。


    其实对方知道姜与生病的。这次住院前她就告诉过工作伙伴和周围人她的治疗需要很久。


    第一个月时不时还有人关心她的情况给她祝福打气。


    第二个月相熟的一两个偶然提到她会说一句，“好了一起跳舞啊”。


    第三个月会联系她的只剩下小毛，可小毛也讶异，“这么久还没好吗”。


    然后，便无人问津。


    姜与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解释血液病的治疗过程以年计数，不见刀不见伤，温水煮青蛙，烧钱，磨意志，是在拿时间熬日子。


    骨髓移植术不是挨一刀就能好的手术，大剂量化疗不可能不掉头发，移植完也不可能立马活蹦乱跳，更不可能三年抱俩。


    对血液病患者而言，异基因移植不是皆大欢喜的结束，免疫重建才是更加漫长淬炼的开始。


    免疫功能丧失的时候，整个世界就是真人版生化危机。


    细菌、真菌、霉菌、病毒......


    呼吸道感染、消化道感染、接触感染、外伤感染、交叉感染......


    每天早上是被抽血针管扎醒的；


    口罩是要24小时佩戴的，包括睡觉和洗澡；


    风是吹不得一点的；


    所有未经消毒的外来物是不能触碰的；


    吃进嘴里的东西必须经过高温深加工，煮好的汤放两小时就可能要了命；


    鲜花、绿植、活物、带毛的衣服统统禁止；


    旧书有飞尘霉菌不可以看，新书有油墨气味也不可以看；


    消遣的方式只有电子产品，不过好在也没多少时候有精神消遣；


    不能使用任何品牌的化妆产品，皮肤太干燥只能找医生开医用保湿霜或者用橄榄油，嗯，煮沸消毒凉凉过后的橄榄油；


    为了尽可能减少交叉感染风险，移植病房一般不允许探视。家属平时陪护，除非需要，也都尽可能坐得远远的。


    没有支撑的双手，没有安抚的拥抱。


    医生家人都在倾尽所有，心力交瘁，但个中煎熬唯独躺着的那个人才能体会。


    病是TA的病，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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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人，就像一座孤岛。


    而这样的日子，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止一年两年。


    .


    而危险不只在外，体内还存在另一个难关。


    供者的造血干细胞在受者体内成功植活后，免疫细胞会将新入驻的身体视为外来物不断发出攻击。


    GVHD，移植物抗宿主病，也就是排异。


    姜与出仓后精神头不错，细胞涨势良好，出过一次巨细胞病毒，病毒打下去后带药出院回家。回家没几天就开始发烧，筛查一圈找不出原因，眼看越烧越高，又被叫回医院。


    怎么去的医院姜与没印象了，高烧让她失去意识，将近一个月处在半昏迷状态。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姜与对这些日子包括移植前一两年的记忆全都是空白。


    找不出原因的发热最后被定义为排异反应。医学至今无法掌控人体免疫运作，何况千人千面，一个崩坏的免疫系统，再有经验的医生也不能断定每一位患者，什么时候什么位置会出现什么问题。


    烧是自己退下去的，退烧后姜与开始出现肠道排异。当时还在急性排异期，来势凶猛。姜与蜷缩在病床上，意识混沌，视物模糊，但肠粘膜剥脱消化道水肿溃烂带来的持续性剧痛却格外清晰。


    姜与身体对各种药物都很敏感，除了止痛药。她对疼痛的耐受度高，对止痛药的耐受度更高。曲｜马多只会让她呕吐，能让其他人飘飘欲仙的吗啡、杜冷丁，在她身上也起不到任何作用。药换了一波又一波，姜与还是只能用头死死抵着床一声不吭，攥紧床栏的指骨苍白。


    止疼药没能止疼却再一次让姜与陷入恍惚。她无力睁开眼，瞳孔也无法聚焦，她被困在一个怎么也跑不出的梦魇空间，空间里面除了无尽的疼痛，还有就是隔壁床那位因为治疗损伤大脑而变得举止异常的病人不断聒噪的声音。


    太吵了。


    其他感官封闭，外界的嘈杂就像电钻一样要刺破鼓膜，噪音放大痛感，姜与感觉身体几乎要血肉分离。然后，她听见主治医生在床边说，上阿片吧。


    …………


    红处方双签字，带锁的匣子药房专人配送，三个医生护士盯着姜与服下那一粒药片再回收包装袋。


    这次，药起作用了，痛感减轻，姜与也彻底陷入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