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我烧火,也不光是为了别人
作品:《我在都市活了亿万年》 雨丝织成的天幕下,万物都浸染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气。
食客们撑着伞,在摊位前排起长龙,渴望着一碗热汤驱散侵入骨髓的寒意。
然而,今日的顾尘,却让苏轻烟的心头也蒙上了一层阴云。
她端着一碗刚出锅的汤,小口啜饮。
汤还是那个汤,用料、火候都精准得如同教科书,可那股直抵人心的暖意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抑在汤底,化不开,散不去。
这绝非失误。
苏轻烟放下碗,指尖在腕间的微型电脑上飞速划过,调出今日的食材检测报告。
所有数据完美无瑕,每一片菜叶,每一块姜,都经过了最高规格的净化处理,甚至连空气中的悬浮粒子都被过滤到了最低值。
问题不在外界。
她的目光投向了角落里的高清监控。
画面回溯到清晨备料时,顾尘的身影依旧如磐石般稳定。
但就在某一帧,当他手起刀落,一片薄如蝉翼的姜片即将飞入汤桶时,他的手腕,出现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仅仅半息。
就是这半息,监控画面捕捉到了一个惊人的异象——灶台下那团恒久燃烧的火焰,竟在那一瞬间猛地向内一缩,从原本熊熊的橘红色,坍缩成了一点幽蓝色的火芯,宛若濒死的星辰。
同一时间,远在地下数据中心,刺耳的警报声划破了赵工的清晨。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条陡然拔起的能量频谱曲线。
这道波形狂乱而尖锐,充满了毁灭性的气息,却又在峰值处透着一股深不见底的悲凉。
赵工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立刻调出了“守护者”顾尘的绝密档案。
指纹、虹膜、神魂三重验证通过,一份尘封已久的资料缓缓展开。
在顾尘少年时期的一份记录中,赫然躺着一道几乎完全吻合的波形图,备注是:神魂剧烈震荡,濒临崩溃。
“原来如此……”赵工喃喃自语,额角渗出冷汗。
他迅速翻阅起那些只有最高权限才能接触的古籍孤本,终于在一本残破的《异人火源论》中找到了答案。
长生者并非无情,恰恰相反,他们因为承载了太过漫长岁月的情感,不得不将这些足以焚毁心智的喜怒哀乐,悉数封印于赖以生存的“火种本源”之中。
他们用绝对的理智掌控着火候,也掌控着自己。
可一旦心神失衡,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缝隙,那被压抑了千百年的记忆洪流便会如火山般喷发,形成致命的“记忆反噬”。
赵工的手指颤抖着,在系统后台的最高层级,敲下了一行血红色的预警指令:“警惕守护者情绪溢出,A级戒备。”
摊位前,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不知何时已悄然坐下。
玄霄子提着一坛自家酿的陈年米酒,也不看顾尘,自顾自地倒了一碗,浓郁的酒香混杂着米香,竟暂时压过了周围的食物香气。
他不劝,不问,只是悠然自得地喝着,浑浊的眼睛望着雨幕,仿佛在看一场演了几千年的老戏。
“老话说,”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顾尘耳中,“灶神啊,最怕两件事。一是锅冷,锅冷了,等着吃饭的人就得饿死。二是心空,心空了,他自己就先变成一撮灰了。”
顾尘盛汤的手臂猛地一僵,汤勺在锅沿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玄霄子嘿嘿一笑,又给自己满上一碗酒,仰头饮尽,带着几分醉意道:“你这一辈子,救了千千万万张嘴,暖了千千万万个胃。可你有没有想过,有哪一顿饭,是单单为你自己烧的?”
轰隆!
一声惊雷炸响,仿佛将天空撕开一道裂口,深夜的暴雨如天河倒灌,瞬间淹没了城市的喧嚣。
顾尘撑着一把黑伞,破例离开了自己的摊位。
他提着一个保温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一个黑暗的桥洞。
那里,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正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滚烫,烧得满脸通红,嘴里胡乱呓语着什么。
顾尘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递了过去。
那人迷迷糊糊地接过,可当他的目光触及顾尘的脸时,原本涣散的瞳孔猛地聚焦,迸发出极度的震惊与恐惧:“你……你和我爹临终前,梦里喊着要报恩的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话音未落,他便头一歪,彻底昏睡了过去。
顾尘僵立在原地,任由狂风将雨水灌进他的衣领。
他当然认得这个人。
百年前,就在这片河滩上,一个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子倒在他脚边。
那一夜,他自己也发着高烧,神志不清,却还是背着那个孩子,一步步挪到了镇上的医馆,并将怀里最后一块干粮,塞进了孩子的嘴里。
他救了那个孩子,而眼前的流浪汉,正是那个孩子的血脉后人。
原来,他从未离开过。
返回摊位的路上,顾尘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没顶的泥沼里,沉重无比。
他那颗被理智包裹了千年的心,此刻正被一幕幕泛黄的画面反复冲刷。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烧的每一道菜,都不是为了创造,而是在重复。
那锅给灾民的白菜汤,是复刻饥荒年代的救命粮;那碗给士兵的糊锅巴饭,是重现战火纷飞中的喘息;那杯给登山队的姜茶,是模拟雪线之上,他曾递给冻僵旅人的最后温暖……
他以为自己是在守护人间烟火,实际上,他只是在无休止地扮演着一个救世主的角色,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自己的价值。
玄霄子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所有的伪装——他从未为自己做过一顿“想吃的饭”。
顾尘停在巷口,猛地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狠狠砸在脸上,顺着帽檐、下颌,蜿蜒流下,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滚烫的液体。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嘶吼:“原来……我不是怕冷,我是怕想起来。”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顾尘独自回到了空无一人的摊位。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始繁复的备料,而是掀开了那口巨大的汤锅盖子,将里面的陈汤尽数倒掉,然后,缓缓注入清水。
他丢入几片最寻常的姜片,几段青葱,动作简单,甚至有些笨拙。
他闭上双眼,这一次,他没有去刻意追求火候的精准,也没有去强行压制心中翻腾的杂念。
那些被封印了千百年的悲伤、愤怒、喜悦、遗憾,如同挣脱了枷锁的猛兽,在他的神魂中肆意咆哮。
水,渐渐沸腾。
一股前所未有的香气,缓缓升起。
它不清亮,也不浓郁,就是一股最清淡、最朴素的姜葱水的气息,却在尾调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久违了千年的甘甜。
第一缕破晓的阳光穿透云层,斜斜地照进摊位。
氤氲的蒸汽之中,一张模糊的脸庞若隐若现。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的脸,眉眼清澈如山泉,带着一丝少年人的执拗与天真,是他还未曾经历万古沧桑时的模样。
而在遥远的,无人踏足的菌林深处,那朵作为顾尘生命本源象征的主红花,突然开始剧烈地摇曳。
一片鲜红如血的花瓣,在没有风的情况下,无声地脱落。
花瓣落地,没有枯萎,而是化作了一枚小小的、温润的灶印,静静地烙印在了新生的菌丝交汇之处。
就像一个人,在漂泊了漫长的岁月之后,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第一次,把自己也写进了这人间烟火里。
顾尘缓缓睁开眼,天已大亮。
他眼底的混沌与疲惫,被一种奇异的锋芒所取代,仿佛一柄尘封已久的利剑,被雨水冲刷掉了所有的锈迹,露出了足以割裂长空的寒光。
那团沉寂了百年的火种,在黎明的微光中,终于重新找到了肆意燃烧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