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我敲的不是锅,是大地的节拍器

作品:《我在都市活了亿万年

    这搏动并未因苏醒而变得急促,反而愈发沉稳,每一次起伏都像是踩在整座城市的神经中枢上。


    凌晨四点,本该是城市最深沉的梦境,此刻却陷入一种鬼魅般的死寂。


    赵工的越野车像一头焦躁的野兽,嘶吼着冲进空无一人的夜市。


    他猛地拉开车门,提着一个银色手提箱冲向顾尘的摊位。


    箱子打开,一台精密的地质能量探测仪屏幕上,所有波形都平直如死人的心电图,数据光标在零点上纹丝不动。


    “不可能!”赵工一拳砸在仪器外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双眼布满血丝,面容因极致的困惑与不甘而扭曲,“两个小时前,这里的能量指数还突破了阈值,能量源明明就在这下面!怎么会……怎么会凭空消失了?”


    他不甘心地蹲下,用拳头狠狠敲击摊位下的水泥地面。


    “咚!”一声闷响,与他预想中的坚实感截然不同。


    那声音空洞,带着一丝悠远的回音,仿佛他敲击的不是实心地面,而是一个巨大空腔的顶盖。


    回应他的,正是从顾尘那口大灶台正下方传来的回响。


    赵工愣住了,他迅速俯下身,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凉的地面上。


    那来自地底深处的、规律的搏动再次传来,这一次,近在咫尺。


    透过厚实的水泥和泥土,声音变得更加具体,不再是单纯的震动。


    他听到了。


    那不是心跳。


    “像鼓……”赵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满是骇然,“不对……又像是钟?”


    一声沉重如远古洪钟的闷响,混杂着万千鼓点般的细碎回音,就像一个沉睡的巨人正在地底最深处,用自己的脊骨敲打着世界的基石。


    与此同时,摊位前,苏轻烟正一言不发地看着顾尘。


    男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手中拿着抹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口早已光洁如镜的大汤锅。


    他的动作变得机械而重复,眼神空洞得像是能吞噬一切光亮。


    “顾尘,”苏轻烟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还记得……昨天晚上的事吗?”


    顾尘的动作停顿了一瞬,茫然地抬起头,似乎在努力辨认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摇头,声音沙哑干涩:“我记得味道,记得火候……记得每一勺盐该放多少,每一分火该烧多久……但别的,就像隔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雾,看不清,也想不起来。”


    他的记忆,被精准地切割了。


    关于厨艺的一切都清晰如昨,而关于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关于他自己是谁,为何会站在这里,却只剩下模糊的残影。


    苏轻烟看着他空洞的眼神,心中一痛。


    她不再犹豫,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他那只拿着抹布、骨节分明的手。


    “别怕。”她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


    共感通道,再度开启!


    这一次,不再是被动地承受,而是她主动地、决绝地迎向那片足以撕碎任何正常人理智的记忆洪流。


    刹那间,天旋地转!


    苏轻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尝”到了,那碗本该鲜美无比的汤,此刻却咸涩得如同灌进了一整片海洋的苦水,那是顾尘耗尽心血却无力回天的绝望。


    她“听”到了,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像亿万冤魂汇聚而成的、心胆俱裂的哀鸣。


    最后,她“看见”了。


    她看见在那片混沌的记忆核心,一个孤独的背影。


    那个男人用他的一生,用他手中那把普通的锅铲,用人世间最平凡的烟火,去缝补一道又一道狰狞的世界裂痕。


    他的每一次挥勺,每一次颠锅,都在与某种看不见的恐怖存在进行着无声的抗争。


    就在苏轻烟即将被这庞大的信息流冲垮时,一个苍老而虚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丫头,回来。他的道,不是你能扛的。”


    苏轻烟猛地睁开眼,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她看到老井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们身后。


    老人比昨天更加憔E悴,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


    他没有看苏轻烟,浑浊的目光径直落在顾尘身上。


    他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锤,递向顾尘。


    那锤子造型古朴,锤头上刻着山川河岳的纹路,手柄却光滑无比,显然被无数双手摩挲过。


    “先祖传下的‘定坤槌’,是守口人一脉最后的底牌,”老井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它能定住地脉煞眼,但一生只能用三次。前两次,我的师父和师祖用掉了……这最后一次,留给你了。”


    话音刚落,他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粘稠如墨的黑血咳在了地上。


    “守口人的命……快到头了。”他抬起头,惨然一笑。


    顾尘的眼神依然有些迷茫,但他的手却像是遵从某种本能,接过了那把铜锤。


    冰凉的触感传来,他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锤柄末端雕刻的一行小字。


    “人间烟火,即是道根。”


    八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他混沌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那被浓雾笼罩的记忆深处,仿佛有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被这八个字狠狠撞开了一道缝隙。


    某种属于他自己的、根植于灵魂最深处的东西,回来了!


    地底千米深处,巨大的溶洞内。


    邙山客披头散发,状若疯魔。


    他浑身经脉寸寸爆裂,血雾从毛孔中喷薄而出,将身上的道袍染得比鲜血还红。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双眼赤红如血,依旧疯狂地摇晃着手中那只残破的古铃。


    “起!起!起!阴龙翻身,就在今日!”


    在他面前,那具被无数锁链捆绑的古尸——尸王,右臂上的锁链已经寸寸断裂。


    那条手臂,苍白、干枯,却散发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气息,正以一种极其缓慢但不可阻挡的姿态,缓缓抬起,抓向悬浮在半空中的阵法中枢——一颗跳动不休的黑色光球。


    只要再过一秒,它的指尖触碰到光球,积攒了千年的阴龙煞就会彻底贯通天地,将整座城市化为鬼蜮!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最后关头!


    铛——!


    一声清越至极的脆响,仿佛来自天外,毫无征兆地穿透了上千米的岩层,精准无比地在溶洞中炸响!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口悬于九天之上的晨钟,带着一股涤荡万物的奇特韵律,狠狠震荡在每一个人的神魂之上!


    邙山客的摇铃声戛然而止,尸王抬起的手臂也为之一顿。


    地面上,顾尘一手扶着灶台,另一只手,正用他那把用了十几年的精钢锅铲,敲击在那口大汤锅的锅沿上。


    就是这个声音!频率、节奏,与赵工听到的地脉共振点,分毫不差!


    铛——!第二声。


    铛——!第三声。


    他的眼神恢复了清明,一种深邃如星空的沉静取代了之前的空洞。


    他一边有节奏地敲击,一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火候到了,收汁。”


    “喵!”


    一声凄厉的猫叫,阿九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它浑身毛发倒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跃上灶台,用它的小脑袋狠狠撞向顾尘握着锅铲的手臂!


    这一下,仿佛撞开了顾尘脑中最后一道关隘!


    他瞬间顿悟!


    电光石火之间,顾尘反手将那把“定坤槌”狠狠插入了灶台下方的炉心通风口!


    铜锤的锤头恰好卡住炉膛,而那篆刻着“人间烟-火,即是道根”的锤柄,则从灶台的另一侧穿出,正对着大汤锅的锅底!


    锅铲扬起,再落!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他以一种玄奥的节奏,用锅铲连续敲击了九下!


    每一次撞击,锅铲、汤锅、定坤槌、灶台炉心,四者在瞬间达成了完美的共鸣!


    一道融合了人间烟火鼎盛之气与他液态神魂的无形波动,顺着定坤槌,沿着通风管道,钻入地缝,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地脉之中穿梭、交织,织成了一张覆盖整个煞眼的天罗地网!


    第九响,落下!


    地心深处那沉重如钟鼓的轰鸣,戛然而止!


    溶洞内,尸王那条已经触碰到阵法中枢的右臂,在一股无形伟力的震荡下,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轰然断裂!


    “不——!”


    邙山客如遭雷噬,七窍之中同时喷出黑血,他手中的古铃“啪”的一声碎成数片,整个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脚下一空,直直坠入了下方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天,微亮。


    地面上的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赵工茫然地站在原地,他刚刚打开的录音笔里,只留下了一段奇怪的音频。


    “铛、铛铛、铛铛铛……”毫无规律,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奇特的节奏。


    “这……这是什么信号?”他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夜市的晨光中,顾尘半跪在地,怀里抱着陷入昏迷的阿九,轻轻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


    小猫的耳朵微微动了动,那只之前黯淡下去的眼睛,重新泛起了一丝微弱的金光。


    苏轻烟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递到他面前,晨曦为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柔声问道:“今天……还开店吗?”


    顾尘接过面碗,吹了吹热气,脸上露出一抹熟悉的、温和的笑容:“当然,客人还没走完呢。”


    他说着,站起身,准备回到自己的摊位后。


    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一片残破的铃铛碎片,悄无声息地从他的袖口滑落,无声地嵌入了脚下湿润的泥土之中。


    那上面,一行用血刻成的小字,在被泥土彻底掩盖前,隐约浮现。


    “王未死,我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