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1章
作品:《草原限定[破镜重圆]》 -
飞机略过灯火通明的城市,落地瞬间带来一阵倏地失重震颤。
广播里传来机组人员礼貌播报:“感谢大家搭乘北方航空,x京的室外温度是23摄氏度,温度较大,请大家注意保暖。”
窗边,面容姣好的女人扯下蒸汽眼罩,眯着眼适应了下机舱大亮的光,扭头看向窗外。
正值黄昏,夕阳泼金一样挥洒,离开多年,这地方倒是美得一成不变。
“打扰一下,这是你的吗?”
身旁传来一道声音,虞蓝侧过脸,撞入双礼貌眼睛。
邻座穿着考究的青年正在开行李架,被她的登机箱挡住了去路。
“是。”
“那我帮你拿下来。”
“谢谢。”
女人的行李箱是只线条简洁优雅的象牙白Rimowa,像她人一样。
青年男人将它从行李架上取下来时,心里隐约闪过这个念头。
交接行李箱刹那,女人伸过来的白皙细腻的手背,青年又忽然犹豫,视线在上面顿了稍许:“很重,你提得动吗?”
要帮忙的意味明显。
“提得动,谢谢。”
女人接了行李过去,皎月似的脸被羊绒围巾遮了大半,挺直精致的鼻梁和那双没什么情绪、像蒙着薄雾森林湖泊的眼睛一闪而过,只给他留了一身风衣的背影。
青年心下怦然,又恨自己不会把握机会,意犹未尽地想再和她聊些什么,但人已经走远,连忙顺着这阵香风追过去。
虞蓝没有托运行李,几年的离去最后都叠拾在这一小方登机箱里。
好处是出机场很快。
虞蓝低头看手机,飞行模式一关,十几个未接电话,whatsapp和imessage红点更是刷不到头。她挑着回复了一条,顶头上司Sofia的电话立马就冲了进来。
“到国内了?”几个字,也能听出竭力克制情绪。
虞蓝应了声,Sofia听出她在人来人往的机场,让她找个安静地方跟她通话。
旁边就是咖啡店,但是虞蓝选了最近的消防通道。
电话那头,Sofia的语速快得割人:“我刚从上边下来,会上火山直接爆发了——就为你这次的米兰的外展。一塌糊涂,虞蓝!关键环节崩盘,合作方投诉雪片一样飞,刚才会议上那么一大个屏幕,投得全是对你对公司的投诉邮件,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昏暗,带着灰尘、金属气的环境,虞蓝倚靠着冰冷的消防门,想点根烟,手已叩到了烟盒上,旋即想到这地方既禁烟她又没火机,无奈只能赤手空拳地听Sofia暴风般的责备。
“但这些都不是最恐怖的。”Sofia声音陡然压低,带着恐惧的颤音,“你疯了?你怎么敢当场扇GiovanniRossi一巴掌?!”
一长串的意大利名字一出,虞蓝都忍不住有点恍惚。如果是刚入职场的她,估计能和这位合张影都会欣喜如狂,荣幸挂在朋友圈置顶让所有新加她的甲方浏览膜拜。
他们这个圈是谁不知道这位米兰教父,四十岁作品问鼎高奢珠宝奖项,如今满头银发,却依旧几乎操盘了所有年度趋势发布会的定调,说是手握珠宝圈命脉也不为过。
电话那头Sofia得喘息都带着稍许压抑不住的恐惧。
“这么大的事情你不提前告诉我?让我从媒体那知道?我的天……你知不知道你扇掉的是什么?不是项目,不是我的脸,你是自己的前途!你在职场混这么多年了,犯这种糊涂?”
电话这头,虞蓝久久不吭声。
Sofia深吸一口气:“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没有。”虞蓝打开手机,发现通知sofia噩耗的消息,一直因为网络延迟没能发出去。
她甚至觉得有时候有些东西就是命,辩解谁信啊。
她这么说,Sofia反而被气笑了。
“你是真行,就为了逞那三秒的痛快,那么多努力,就这么算了?”
这句话像针,猝不及防刺进了虞蓝刻意紧绷的神经。
在这个公司,或者说北美职场,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打过的胜仗都电光火石般蹿过脑海;
“我没说算啊。”虞蓝苦笑。
Sofia哂了下,成年人很多话不说到明面上;那一巴掌扇出去就相当于事业休止符了,不是你说算不算就能行的。
“休个年假,等总部处理消息。正好你的团队最近在忙国内的工作,离总部这帮人远点,眼不见心不烦。”
虞蓝应了声好。
撂电话的前夕,虞蓝真挚轻声追道了句:“Sofia。”
“无论如何,感谢你在职场里教会我的一切。”
那头,Sofia宛若被电击:“快把嘴闭上,别说肉麻的,我没说要辞退你,要是这事我能决定,我恨不得你在这个公司干老干死,干成一个丑女人。”
虞蓝挽唇,几乎都能想到银发红唇的凌厉女人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踱步。
门外,男人捧着两杯咖啡找不到那道倩影。
虞蓝顺着走到地下车库,租了辆舒服的车,安全带刚绑上,辛可的电话就冲了进来。
“收到了邮件,说把核心业务调整暂时由Tiffany负责,你因为个人原因自请休假,然后暂代东亚团队,真的假的?”
虞蓝倒是没想到他们速度能这么快:“官方邮件都发出来了,还能有假?”
“不是他们要点脸吗?”辛可气得跳脚,“先甩给你根本干不完的业务让你短时间内完成,没想到你真干成了,他们就开始搞明面上恶心人的,他们怎么不说临米兰展前一周才通知整个团队的签证都没办下来,让你自己一个人拎箱子奔赴会场呢?支援也不给,连助理都是在巴黎现场招的大学生;米兰展厅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一个人负责,特么把人当神仙用啊。”
虞蓝点燃根烟听辛可抱怨,停车场的凉沁阴森,白烟袅袅,让她莫名一阵心安。
别的没攒下,朋友倒是没走散。
“职场凶险,既来之则安之。”虞蓝给一切做了总结句,“再不我先带你们玩一周?”
辛可:“?”
虞蓝:“要求是x京周边,风景好,咱几个散散心。”
辛可:“什么时候?”
虞蓝:“现在。”
“......”辛可气笑了:“我发现你有时候真是神经病。”想一出是一出。
几年没回国,回来面临的第一事情是职业危机,想出的第一解决办法是出去玩。
也是,破职场,好人待不下去一秒。
挂了电话,虞蓝在这里坐了一会,等辛可发来一个民宿地址,架起手机,想也没想就上了高速。
一脚油门踩出去,飞驰的晚风在她耳边嗖嗖地过。
她烦躁地抓紧方向盘,车速快到耳边隐约有风爆裂。
但也只有这样才能散点垃圾情绪。
不知道跑了多久,久到眼前天色由暗到明,远到吉普车的油箱报警已经狂闪红灯。
x京市区远甩身后,虞蓝再抬头,已经有遍野绿色翻滚入眼。
路旁高立的金属指示盘,被日光晃出金线,明亮的几个大字——锡林郭勒盟。
几百公里,散心散到了草原来。
虞蓝盯着熟悉又陌生的地名,莫名一怔。
反应过来之后,一丝苦笑攀上唇角。
好巧。
她没来过内蒙,但是吃过这儿的奶豆腐、酸酸甜甜的沙果干、喝过掺着炒米的咸奶茶。
感情浓的时候,她会掰着手指头讲内蒙是她素未蒙面的第二故乡。
记忆里她还记得男人微震的胸膛。
嗤笑着评价她,“胡说。”
正想着,被日光晃着的金属牌底下倏忽晃过一道高大身影。
有人一身黑皮夹克,骑着高头大马迎面过来。
虞蓝眼眸一震,无意识地攥紧了方向盘。
男人由远及近,晒得黝黑的一张脸,从未见过的面孔。
对上她的目光,猛地一哂,腼腆地咧开一嘴大白牙,然后不好意思地快速打马穿过这段路。
虞蓝眉心陡然一松。
却紧接着,心里又不可抑制地浮出一股失落酸涩。
不是他。
耳边轰隆一声闷雷,将虞蓝震出了回忆。
一秒钟的时间,草原的雨像孩子多变的脸。雨线鞭子般噼里啪啦地抽打在车上。
虞蓝揉了揉眼,开车久了有点熏意,人有时候真是没道理,在一起时候闹得那么难看。
现在就算再见,就算是他,能如何?
连天气都没个准头,更何况复杂的人。
人家也许早就娶妻生子,整两个漂亮娃娃追着小羊羔满地跑了。
当务之急是怎么解决见底的油箱。
她摇下车窗,问怀里揣着鞭子的牧民,哪里有加油站。
牧民大叔脸上两团高原酡红,随手一指,她跑出二十多公里。
车跑得差点报警。
半路她才幽幽反应过来,那哪是高原红,那是醉醺醺的酒气。
沉闷雷声滚在她头顶。
虞蓝鲜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被扫地出门,到了新地方也不受待见。
好不容易才找到加油站——
肌肉感十足的奔驰g500,高底盘上迈出一条笔直长腿,晃得正拿抹布揩油枪的蒙族阿姨一愣,往上抬眼,好半天才看见一张轮廓冷清的瓜子脸,被墨镜遮住大半,剩一截精致的下巴在外面,白得晃眼。
阿姨腹诽了下这么瘦的小姑娘竟然开了辆坦克似的车,随即略微蹩脚的普通话问她:
“98加满啊?”
虞蓝被突如其来的雨点砸得眯眼,蹙眉:“加满。”
半开的车窗上映着湛蓝的天,和内蒙的雨格格不入。
虞蓝侧身去捞副驾驶位的手机。
摁亮屏幕,只剩下一丝电。
消息框里是一小时前辛可发来的未读消息:[我都忘了,选了内蒙作为旅行地,你怕不怕遇见你那位前夫哥啊?]
虞蓝被戳了下,回了她俩字
[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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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手机电量红条彻底告罄。
一丝缥缈红线瞬间撤走,屏幕漆黑。
虞蓝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车侧油枪咔哒一声架上,油站阿姨操着内蒙腔:
“姑娘,怎么付?”
虞蓝无奈:“手机突然没电了,你们这有地方借充电宝吗?”
“大荒野的收费站哪有那种东西。你要是有充电器,我这有插口给你,免费充。”
别说充电器,出来的太急,连钱包都没带。
虞蓝抿紧漂亮的唇。
大妈表情也逐渐尴尬,偷偷打量她。
年轻女人一身质地考究的白衬衫裙,车上窝了那么久,却几道褶皱都少有。
脚上踩着卡其色短靴。同色系的咖色皮带扎在腰间,因为瘦削还余出来一截。半抱着肩膀站在车旁,腕上滑着镶钻的方块手表,松垮随意。
不像没钱的样子。
大妈瘪嘴冲她挥挥手:“要不你就向问人借一点?”
手机都没电了上哪借钱。
大妈一努嘴,示意——后边那车。
虞蓝顺势看过去,一辆和她一样g500,线条利落,车窗半降。
视角受限,脸挡了个严实,但能看见一只劲厉紧实的蜜色小臂,松垮搭在车窗外沿。
指尖夹着支烟,烟灰积了一截。他没怎么动,只手腕极轻地、松垮垮地弹了两下。
是个男人。
准确的来说,是个在抽烟的年轻男人。
那就好说。虞蓝从口袋里取出烟盒迎着后面车过去,决定用两根烟解决问题。
草原小雨骤然变急,细密牛毛般挡人视线。
虞蓝遮着额头一路小跑,到了车窗前,才勉强能抬眼。
她腾出手礼貌敲敲:“你好?”
话音刚落,视线清明,自己也怔住。
驾驶位那位戴了副纯黑墨镜在脸上,露出一截高挺优越的鼻梁,视线冷冷拨过来,从她脸上扫过:“什么事?”
这回换成了虞蓝语噎,本来找帮忙的话堵在喉咙,硬生生道:“……没什么。”
男人两道眉峰往中间拢了拢,似是没听懂她要做什么,溢于言表的不耐。
“车抛锚了,重起火慢一点,耽误加油,过来跟你说一声。”
虞蓝深呼吸,一口气把事情扯圆。做戏做全套,还示意他着急就去旁边那个加油口排队。
男人循着她指的方向扫了一眼,皱眉的弧度没完全松开,似是不愿意麻烦,简短道:
“没事。”
说完,车窗阖上。
防窥玻璃漆黑如浓夜,像一把薄薄的刀,瞬间就将世界分割。
冷淡、疏离、轻描淡写。
虞蓝转回到油站大妈身边,大妈看她两手空空,惊愕道:“没借着?”
虞蓝抿唇不吭声。
大妈啧啧摇头,觉着不可思议,这么漂亮的姑娘,竟然还能在这种事上碰壁。
可见这世道上的人对钱多精明多警惕。
“那你往旁边稍一稍等下一辆?”
“不用。”虞蓝动作飞快,摘下来中指的古董鸡尾酒戒。
油站阿姨没反应过来,沉甸甸的冰凉戒托已然叩在她了掌心。
“这个值点钱,但是得麻烦您了。”
“啊?”阿姨怀疑自己听错了,视线几度逡巡掌心和戴着墨镜的女人之间。
这哪是值一点?
她认不得珠宝,但是认得镶边的金子。更别提上面那颗硕大透亮的宝石,就算是水晶也是上乘货。
“不是,这...”掂着手里的分量,油站阿姨一时间不知道接是好不接是好。
虞蓝转身上车,咔哒一声叩紧安全带,目光恰巧斜落在那枚戒指上,旋即没有半分犹豫地转走:“正好再跟您打听下旷野民宿怎么走。”
“旷野民宿....”油站阿姨还懵着,咀嚼了两句蓦然想起来,给她指了方向。“啊呀,那个地方都是有钱人去的,姑娘是是会挑地方旅游的嘞。”
人的行为总得和她的消费水平匹配,这姑娘一看就不差钱。
这么一想,油站阿姨心里轻松了不少,戒指也没那么烫手了。
虞蓝略一点下头表示感谢,隔窗远眺,浓云层叠重色,雨不知什么时候会停。
身后另一辆g500漆黑利落,车体厚实,宛若一只蛰伏猛兽,存在感过重。
虞蓝一脚油门,和它骤然拉开距离。
实在太可笑。
她幻想过很多种再遇见前任的情况,在机场,在商场,在学校校友聚会…
一切彬彬有礼的场合下,大家把酒言欢,问问对方在做什么,然后心里互相攀比,爱恨与不甘都交织在酒杯里,最后喉咙一滚,全都算了。
很体面。
但她从未想过还有这种可能,在草原,不属于她的地盘。
工作失意,满头蓬乱。
曾经轰轰烈烈相恋的男人,和她对视三秒,全然没认出来她是谁。
也是,时光荏苒,一晃五年,也早就该把她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