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非你不娶
作品:《汴京好食光》 对上女儿僵硬的脸色,姜明远不自然地笑了下:“我在那泥瓦铺子打听,大郎正好路过——哦,这砖钱是爹爹给的,你莫忧心……”
“那泥瓦博士送砖还要钱,我,我便想着不如我顺道推回来……”吴大郎也结结巴巴跟着解释。
对上姜宝珠视线,他抓着脑袋偏开黑红的脸:“听伯父说你要建炉灶,我,我也能出把子力气……”
姜宝珠客气颔首:“那便多谢吴大哥了。”
虽说上回方婶子闹得很难看,可她家其余人却没和他们家撕破脸。尤其这吴大郎,平日门外巷里碰着面,也还是“伯父婶子”的主动打着招呼。
人家到底是帮忙将这一大车砖推回来了,合该以礼相待。付惜音客气招呼人进院,又倒出两盏茶来。
吴大郎接过茶盏一饮而尽,一刻没歇,立马问起姜宝珠造窑的事。
姜宝珠展开图纸给他瞧。
有一说一,吴大郎是些手艺在身上的,打得一手好铁不说,木工,泥瓦工也都会做。
这后世的面包窑他没见过,瞧瞧图纸,再听姜宝珠解释两句,很快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大郎今日怎没去祭坟?”付惜音和人拉起家常,“你爹还在铺子里赶工?”
“活儿早赶完了。”吴大郎回答道,一边将砖块垒在墙边,“我爹今儿没去铺子,与我娘采买去了——我娘说要将卤货重新卖起来,还在家门口。”
付惜音吃了一惊。姜宝珠也诧异地抬了抬眉毛——没想到方婶子竟真重新卖卤货了。
甭管是被她激的,还是给旁人哄的,这般行动力,也算有志气……
砖块全部卸下车后,姜宝珠带上琦姐儿,又和吴大郎出了门。
就像用青砖替代红砖,宋朝也没有现代水泥,他们泥瓦博士那儿买了些石灰,黄土,细沙,又满满当当拉了一车回来。
做面包窖的第一步便是用砖块筑基。吴大郎刚将沙土与石灰混合成水泥样的粘合剂,就看见姜宝珠拿起一块砖。
她纤细的手指牢牢抓握砖块,拿得很稳。另只手抄起抹刀刷刷将粘土匀抹在砖上,动作干净利落。
吴大郎看晃了神,蓦地忆起以前姜宝珠拿不动柴火时,原地撇嘴的模样了。
他娘总嫌姜家女骄矜,可吴大郎偏爱的便是三妹妹柔柔娇羞的模样,她会笑着谢他帮忙抬柴火,也会在被邻家大狗吓到时,花容失色地往他身后躲……
见那吴大郎痴痴瞧着自家闺女,付惜音在心里叹了口气。
上回他娘上门来将话说得那般难听,两家人是再无结亲可能。
其实早在两家闹翻前,珠姐儿她爹也是不情愿将女儿许给吴家的。他总盼女儿嫁个读书人,走科举之路的,才算有前途。
付惜音却觉着这吴家大郎是个不错的姑爷人选:吴家离得近,珠姐儿抬脚嫁出去,扭身就能回娘家。他们一门人手艺都扎实,日子过得也殷实。
最重要的是,她能瞧出这个总围着珠姐儿转的小子,是真心实意对女儿的。
瞧方才那推车搬砖的殷勤劲儿,当真应了那句话:铆足劲儿求娶的姑爷,比老牛还好使!
唉,女子这一辈子顶要紧的,不就是遇上个会疼人的良人么。
珠儿如今一心摆摊,赚钱是好,可她终究是要嫁人的啊……
姜宝珠全然不知阿娘的愁绪与身旁少年的情思,一心只垒砖筑基。
她越做越熟练,加上吴大郎帮忙,不过一时辰,架子床大小的基座便搭好了。
姜宝珠也停下工——总不能真将吴大郎当泥瓦博士使吧。方婶子若知道,一会儿又要来叫门了……
大约也是想到这一层,吴大郎没强留,主动与姜家夫妇告辞。
听人要回铁铺做工,付惜音将家中余下的煎角儿装入提盒,又招呼姜宝珠送送人家。
姜宝珠拎过提盒,跟着吴大郎出了门。
两人一路没什么话,沉默着走到巷口。
“明日你可要造火膛?”吴大郎站住脚问道。
姜宝珠没回答,只递过纸盒:“吴大哥今日帮忙将土料都寻齐了,往后我们自己搭也不是难事。”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吴大郎目光一黯,默默接过食盒。
转身往前走,没两步他忽而又转身:“三妹妹,我——”
姜宝珠定住脚步。看吴大郎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心头倏地腾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他下定什么决心一般,猛吸一口气:“那日我娘去你家说的……你,你别放心上。”
“我自是不上心的。”姜宝珠眨眨眼,避重就轻,“只怕……婶子还在怪罪我要回那四贯束脩。”
“本就是该与你们的,也不是甚么大钱……”吴大郎顿了下,又把话头拉回来,“我是说,我娘讲的我要聘媳妇儿那话……”
“……”
看来是绕不开了。姜宝珠没再接话,兀自垂低眼睫。
“三妹妹。”吴大郎又低低唤了她一遍,“我,我与我娘都说了,这辈子我,我非你不娶!”
黑脸烧得火红,舌头都在打结,他语速反而越说越快了,生怕自己停下似的:“不管外头怎么说道你,也不管你与那林家哥儿从前如何,我都是不在乎的!”
扭头望见四下无人,吴大郎往姜宝珠身前进了一步:“你,你若嫁与我,我必护你一辈子,任旁人再不敢欺辱你半分!”
“……”
姜宝珠依旧没做声,面色淡淡地退了两步。
“吴大哥可是瞧见我私会林家哥儿了?”
吴大郎怔住:“没,没有……”
“那便是了。”姜宝珠抬眼看他,“本就没有的事,我自然不在乎旁人如何说。”
吴大郎噎了下,僵硬点头:“是,这是自然,本就是那嚼舌根的惹的祸。只是姜伯父说过,甚么……成虎的?这瞎说道的人多了,于你到底有损。”
他低下头:“若非如此,那媒婆怎敢将老鳏夫说与你……”
“……”
日头从云里出来了,阳光不多不少洒在巷口。
姜宝珠看着吴大郎身后的影儿,眉心蹙起来。
“清者自清的事。不劳吴大哥顶撞爹娘,为我劳心了。”
“不,我,我是说——”吴大郎急切道,“甚么成不成虎的,即便你名声有损,我也是不在乎……”
“……”
和原身一样生了副好皮囊,姜宝珠上辈子也桃花多多,从不乏追求者。
所以她很擅长拒绝男人。
拒绝的多了她也发现,有些时候,她自以为的礼貌婉转,留存体面,落在他人眼里倒成了含羞带怯,欲拒还迎。
——此刻便是如此。
“三妹妹,你放心。”吴大郎继续道,“若你情愿嫁我,我定拼尽全力劝服我爹娘——”
“吴大哥误会了。”姜宝珠冷声打断他,“你爹娘纵是欢喜应允,我也从未,打算嫁与你。”
吴大郎怔住,一张黑脸仿佛烧裂的锅底。唇片张张合合好几下,他才发出声音:“你……可是有了旁的心上人?”
“可外头如今风言风语,纵然你许了旁人,也难保那户人家难不苛待你……”
姜宝珠冷嗤了声。
从前她是父母宠爱,万般恣意的掌上明珠,这很好。
如今,她是厨艺精进,摆摊赚钱的姜小娘子,这也很好。
——她分明一直好端端的一个人,怎就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落得如夜市里那便宜销卖的大白菜一般,任人挑拣了?
愿意娶她,难不成是什么恩赐吗?
“这世上人有千万种,路有万万条。我既有手有脚,能跑会跳,便不是只有嫁人一条路的。”
“你不嫁人?!”吴大郎一惊,宛如听到天方夜谭一般,“你……怎能不嫁人?”
“为何不能?”姜宝珠侧过身,索性不再看他,“我若有立身之本,赚钱之道,自然能独立于世间。”
“与其指望他人庇护,不如做自己的依仗!”
“……”
“我知晓了……”吴大郎自语般喃喃,而后神思恍惚地拎着食盒离开了。
姜宝珠松出口气,转过身往家走。
行过两步,她怔住。
琦姐儿正在巷子拐角呆呆看着她,不知已站了多久。
“你怎过来了?”姜宝珠问。
“见你晌久不归,阿娘叫我来瞧瞧……”姜宝琦走到姐姐跟前,吞吞吐吐的,“三姐姐,你方才说的……不想嫁人了,可是当真?”
“自然不是假话。”姜宝珠一手揽过小妹肩膀,亲狎捏她脸颊,“琦姐儿以后可想嫁人?”
“我……”姜宝琦发觉自己答不上来。
她还小,从未思量过“嫁人”这事。
倒是见过不少:这甜水巷总有哭哭啼啼嫁出去的,也有吹吹打打嫁进来的。
巷子里所有人都说,付娘子嫁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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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阿娘自己也说,嫁与爹爹这般良人,乃此生幸事。
可阿娘也与她们姐俩儿讲过自己未出阁的旧事:原来她最爱的不是女红,而是锤丸。
她锤丸还赢过好些钱,她用这些钱与闺友偷偷雇了辆驴车去郊外赏花——外祖直到作古,都不晓得这事。
阿娘还采了桂花回来自行酿蜜,悄悄拿出去卖。可惜卖的钱不够上画舫游河的。于是她们几个小娘子又凑钱去临水的酒肆里吃喝,足足喝了两大罐桃花酒……
每每说起这些,阿娘总是笑着,眼睛也亮荧荧的。
末了她又叹出口气:“那般恣意的日子,再没有喽……”
觅得良婿如阿娘,却也怀念未出阁之前的自由。
如此可见,嫁人似乎也不算甚么美事。
可是……
“可阿娘也说过,”姜宝琦垂头小声道,“女子总归要嫁人的……”
姜宝珠只笑笑:“我与吴大郎方才说的,你都听清楚了?”
“是。”姜宝琦点头,“三姐姐说要独立于世间,有立身之本,赚钱之道……”
“琦姐儿。”姜宝珠再无方才对吴大郎那般冷声冷面,她揽在小妹肩上的手拍了拍,很轻柔,“两人若要成亲,总该真心爱慕对方,而不是为着一句‘总要嫁人的’。”
“纵得一心人,也不该将所有指望都挂他身上——这世上走一遭,哪个都不容易,谁又能托得住谁一辈子呢。人呐,总要自己立得住……”
姜宝琦安静地注视着姐姐,重新审视她一般:“三姐姐从前倒没说过这些。”
姜宝珠给看得有些心虚:“有些道理……我也是才明白。”
好在琦姐儿没继续刨根问底,只幽幽吁出一口气:“我算明白三姐姐为何执意要撑摊了……”
姜宝珠莞尔:“摊位虽小,能撑起一方天地;赚多赚少,都是咱的底气。”
姜宝琦“嗯”声,用力点头:“我定尽全力,帮三姐姐将食摊撑下去!”
“琦姐儿有志气!”姜宝珠笑赞道,走到家门前,她停下脚步,“只是,下灶是我……得祖母点化才得心应手的。摆摊也是我决意要做的。”
“往后琦姐儿若有想做的,尽可撒手去做!无需为我守在摊旁。”
姜宝琦震了下,抬眸定定看姐姐。
又是错觉么?
这样的三姐姐,前所未有的像一个“姐姐”。她却觉得分外陌生……
小姑娘垂下眼喃喃:“我,我没甚么得心应手之事……”
“谁说的?”姜宝珠驳人妄自菲薄,又抬手在丫髻上摸了把,“你读书珠算样样在行,脑瓜儿最灵光不过。还有你那笔瘦金体——哪个瞧了不赞好?”
说完她便推开院门,呼爹喊娘地进家去了。
姜宝琦慢吞吞跟进去,若有所思。
三姐姐说得倒不错,她确实擅读书,也爱读书的。
四岁开蒙,爹爹念过一遍的诗,她便会吟;字帖临过一遍,她自己也能写得有模有样。
就连爹爹考大哥背书,她也总能对答如流。
为此,爹爹欢喜又憾叹:“琦儿若是男子,何愁我姜家没有前途!”
是啊,她是女子,书念得再好,也没法科举入仕。
有甚么用呢……
那一夜,姜宝琦东厢房的灯火迟迟不灭。小姑娘躺在榻上辗转不能眠。
姜宝珠倒睡得很香。
与吴大郎把话彻底说明白,她心中蛮痛快。至于琦姐儿能否将那番话听进去,她并不强求。
隔着千年鸿沟与翻转的制度,她不奢望这个时空能有人真正知她懂她。
如今有家人同甘苦,共进退,已是莫大的幸事……
姜宝珠这一觉睡得格外酣沉,都没听到打更的梆子声。
等她站在柴房里握着牙刷蘸牙粉时,院外有人扬声:“姜娘子?姜娘子可在此处?”
姜宝珠匆匆漱完口,快步往前院赶。
爹爹已先开了门,她一眼认出门外立的正是鸡鸭行的屠家。
一手交钱一手拿货,姜宝珠与人道过谢,弯腰“嘿呀”一声用力,一下将两只大木桶都提进院来。
姜明远忙上前搭手,下一刻又皱起眉:“这气味……珠儿,你莫不是买了沤坏的鸭肉?”
姜宝珠笑:“怎会。再新鲜不过了!”
她说着便掀开一只桶盖——果然鲜灵灵,红艳艳,颤巍巍。
满满一大桶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