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作品:《山鬼谣

    嗅着不算刺鼻的消毒水味儿,肖隐听到门外有很多人在说话。


    一开始,他们心平气和,到后面不知道怎么起了争执,声音沿着走廊的灯光透过木门的缝隙渗进来,缠绕上他眼前的滴液管。


    滴答、滴答、滴答。


    一道浑浊女声响起:“他背后的那尊大神,你们哪个惹得起?”


    外面顿时鸦雀无声。


    过了许久,林平再次开口:“老肖这趟的事体就是给你们有些人一个教训。我先表态,就连里头这个,我都要捧着,将来只求个善终。”


    人群又变得喧闹,有个年轻的男声冲破嘈杂:“平姨,老肖这趟是意外。”


    有人忙不迭打断:“可别胡说了,老肖去年刚算过,能活到八十八呢!”


    一连串带着惊恐与畏惧的:


    “是啊!”


    “就是!”


    “咋办,这咋办?”


    “不是说有个男的被叫去问话了吗?没透露点儿啥出来?”


    “都说那男的是老赵那头找去的,故意的吧?”


    “谁知道呢?反正...”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肖隐怎么办?”


    “对啊平姨,老肖这些年,不知道藏了多少...”


    “就是,我们...”


    林平压下他们的喧嚷:“我先进去。”


    门被打开,肖隐隔着微开的眼缝看到门框里出现一个曾经见过数次的身影。


    他印象中,林平不经常出面,也很少表态,大多数时候都只意味不明地看着众人争得面红耳赤。


    但只要她一发话,几乎没人敢不听她的。因为他们都说,她的相面术,从未出过差错。


    这一点今天再一次被证实。


    不久前他曾听到林平劝过肖君原:“见好就收吧,人心不足蛇吞象,做太过了老天就看到了,到时候哪个都救不了你。”


    肖君原一意孤行,林平离开前深深地看了肖隐一眼,长叹而去。


    现在,她坐在病床边,没有开灯,隔着床头一闪一闪的呼叫铃放射出的红光看着他。


    “肖隐,平奶奶晓得你听得到。”又是一声长叹,“平奶奶给你指两条路,一条路是我现在带你出医院,给你一笔钱,你自己去寻出路。第二条路,是你跟着肖家人走,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体,奶奶不说你心里也晓得。你自己选。”


    听上去好像第一条才是最好的出路,第二条只怕是九死一生。


    “老肖是让你去寻一个人,你没寻到,对哇?”林平没有去看他,也没有等他的回应。


    她苦笑一声:“等有一天,等祂念出你的名字,你会记起来你是谁的。”


    “老肖...胆子太大了。”


    “胆子...太大了...”林平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语。


    肖隐还是没说话,他看着她起身,一步步向病房门走去。打开门,她回头望他一眼:“是我老眼昏花造的孽,该我还债了。”


    门重新闭合,他听到外面喧闹声响起:“平姨!你这是干什么?”


    “这到底是哪路神仙啊?”


    “快给肖家打电话吧,这烫手山芋别丢给咱啊!”


    “扶平姨起来,都六十多的人了哪儿能这么跪着啊!”


    “怎么办?要不咱还是...”


    “到底发生啥了啊平姨?”


    “老肖到底干嘛了?”


    肖隐只知道肖君原对他做过什么。


    那晚他把他从血泊中拽起拖至水管边,用手铐拷住后又猛踹他胸口几脚:“你继续倔吧,人都已经送上门来了。等我带回来,看看撬不撬得开你的嘴。”


    林平没有在医院耽搁太久,门外的那一大帮子人涌入病房,用肖隐过去从未听到过的殷勤口吻一声声叫着“隐小哥”,他这才能确信,肖君原真的死了。


    死讯被刊登上报纸,他们递到他面前时还有股油墨味,肖隐微微睁眼,密密麻麻的小字争先恐后挤入他的眼帘。那上头的许多字,他都不认识。


    那一日的报纸,这里许多人都买了一份。


    有的人藏在家里以作警示,有的人随手丢弃,也有人将它撕得粉碎。


    这许多份当中的一份,自这间湖南小镇上的医院几经转手,在十八年后,焚毁于福州的一个闷热夏夜。


    报纸灰烬里最后一丝火光为风岐点燃夹在指尖的烟,她深深吸了一口,又是一口。


    不到半根,脑袋变得昏沉迟滞。


    醉烟了。


    时隔数月复吸,醉烟很正常。


    将剩下半根摁进烟灰缸,又把烟灰缸清理完冲洗干净,她洗了把脸走出洗手间,放任眩晕继续蔓延。


    跌跌撞撞爬上床,裹着被子转过一圈,她渐渐沉入梦乡。


    大抵是因为一个小时前听说了张至孝的死讯,风岐今晚的梦,就是从他开始的。


    尽管去年见过了他那张因为上了年纪而浮肿变形的脸,梦里的他还是十八年前的模样。


    “嶷嶷,小孩子要自己走路的,走多了才长得高。”


    她乖乖点头:“我知道了张叔叔。”


    她跟着他走过节节山道,可能真的是小孩子精力好,一点儿都不觉得累,倒是把张至孝给累得够呛。


    “嶷嶷,等等...走慢点儿。”


    “好,我到前面平台上等你,张叔叔。”和大人说话要讲礼貌,张叔叔经常和她玩,给她买糖,有时候私底下还会让她叫爸爸。


    “以后妈妈问你我是谁,你就说我是爸爸。”


    这导致她在以后的很多年里,真以为自己该有个亲爹。


    倚在平台栏杆上吹风,直视前方,她是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小孩,和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


    要做个大家闺秀,要规矩,要懂事,要听话。


    迎面走来了一个戴着瓜皮帽的老人,布满褐斑的手紧紧抓着一只有些粗糙的小手,他好像说了句什么,但是她听不懂。


    好像是北方人,她想。


    因为妈妈带她去过北方,有些北方人说话是这样的。


    要多听、多看、多学习,这样别人才会夸她:


    “嶷嶷真聪明!”


    “嶷嶷怎么什么都懂?”


    “嶷嶷和别的孩子真不一样!”


    鼻尖嗅到了一股很难闻的气味,像是什么烂掉了。她绷紧脸,即便讨厌什么,不可以流露出厌恶的神情,更不可以说出来。


    她抬眼看了看那只小手的主人,是个面无表情的男孩儿,应该比她大几岁。双眼无神,像根死气沉沉的木头。


    她不喜欢他这副模样,这世上谁都喜欢她,谁看了她都会眼前一亮。


    他为什么不看她?为什么不和她说话?为什么不喜欢她?


    腐烂的气味愈发浓重,那个瓜皮帽老人的说话声音变大,有点儿凶,但她还是听不懂,转身看向他们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她有点儿生气。


    不对,不可以生气的,生气是不好的品德,是她不该有的东西。


    可她就是想追过去问问那个男孩儿,为什么不喜欢她?凭什么不喜欢她?


    她这样好,这样漂亮,这样懂事,他该喜欢她的,他应该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奉到她面前,他天生就该把他的心剖出来求她收下。


    在他们即将消失在山道尽头时,她忽然发足狂奔,迎面上来的张至孝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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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嶷嶷,怎么了?”


    她没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向下追,张至孝一把扛起她:“你发什么疯?”


    哦对了,他当年骂的可不止这句,之后还有:


    “这孩子是有什么病吧?”


    “是不是撞了邪?”


    “赶快让他带走,这来路不明的小孩儿。”


    来路不明的小孩儿...


    她哪里来路不明了?无父无母的健康女婴,哪里少见了?


    随着她蹬腿,张至孝竟然倒了下去,她低头一望,脚下是一具漫开血迹的浮肿男尸。


    死得好,早该死了,竟让他多活了这么多年,畜生不如的东西。


    她收回目光,继续向下追去,她有正事要做,比如...救下那个男孩儿。


    为什么要用救字?


    她也不明白。


    但这世上想不明白的事情多了,为什么事事都要想得明白?


    可是天怎么黑了?刚刚不还是下午吗?


    好大的风,好大的月亮,怎么还有老电影里妖怪出场的声音?


    这里...是哪儿?


    好像是个房间,很昏暗的房间,房间里一直都有一个声音,是个女声,一直在重复,越说越响,是她自己的声音。


    不,是她自己的声音吗?她不还是个孩子吗?怎么会有这样成熟的声音?


    如果真是她自己的声音,为什么她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懂。


    今晚、今晚是八月十五,刚才的月亮去哪儿了?


    她为什么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都看不到...


    拼命瞪大眼,房间忽然消失,月亮终于出来了,但月亮下有一座山,一座黑色的、连绵不绝的、宛若有巨兽蛰伏其中的山。


    她揉揉眼睛,山前有血色漫开,中间的颜色很深,像有什么在动,她也情不自禁向前走。


    或许不能算是情不自禁,她像是被什么控制了,心怦怦直跳。


    可她的步子还是停下了,因为有人在说:“嶷嶷,睁开眼,不要吓妈妈。嶷嶷,听得到妈妈说话吗?”


    “嶷嶷、嶷嶷...”


    “你家孩子是哪个匿,藏匿的匿?还是...”是个很陌生的声音,随着这声音响起,四周又弥漫起那股腐烂的味道。


    “不是,”张至孝的声音响了起来:“是...”


    “师傅,你看我家孩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给多少钱我们都认,孩子小,不能离开妈妈的,没有妈妈她要闹觉的。”是阿婆,阿婆在哽咽。


    “这是撞了鬼吧?还是...”张至孝真恶心。


    “我要和嶷嶷一起去。”


    “戚云,得听师傅的,人家很灵的。”张至孝怎么还不死?怎么还不死?


    “师傅,这座山,有什么说法吗?小孩子不懂事,是不是冲撞了哪路神仙...”是个很威严的声音,但这时候也陪上些小心和讨好。


    可这是谁?她好像忘记了,记不清了...


    不对不对,这个声音教过她:“没有神仙,没有鬼怪,这个世界只有一条定律。”他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为什么要这样说话?哪里来的神仙?


    而且她哪里不懂事了,这个声音明明无数次夸过她懂事,说她是这世上最听话的小孩,最贴心的小孩,嘴最甜最会哄大人开心的小孩。


    “不能把孩子和妈妈分开,”阿婆的声音变得生硬:“不能分开。”


    “哼,”陌生人冷笑一声:“你家这孩子,是转鬼成人,就是断了亲缘才有活…”


    那声音戛然而止。


    是天亮了吗?


    好像没有,是她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