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鸣之看着被锁在金笼中的黑燕，明亮的烛火摇曳，落在疲倦黑燕靓丽的羽毛上，散发着鎏金色彩。


    他漫不经心地别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跪在地板上的人影，冷笑一声，


    “燕大人乃国之重器，无数人敬仰燕大人、畏惧燕大人！燕大人三言两语，便能改变一方百姓的一生，大魏谈何离得开燕大人？”


    最后一点情谊，也在今夜如同那被烧蚀得发黑的灯芯一般，彻底消逝。


    燕陵潇缓缓躬直身子，抬眸望向他最疼爱的弟弟。只见魏鸣之眼眸通红，一双眼睛打量着他，他的眸子，已然被皇权所吞噬，再无从前的真挚。


    面前站着的，是真真正正的帝王。


    很显然，魏鸣之已然是一个合格的帝王。重用顾乘渊，迫使燕陵潇与顾乘渊两人相争，这便是帝王的权衡之术。


    燕陵潇那盛着烛火光芒的眸子逐渐黯淡下去，他始料未及，有朝一日竟然会与魏鸣之相行渐远，甚至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可，他始终不愿看到，他与魏鸣之会走到这一步。


    这一回，不再是燕陵潇与魏鸣之，而是首辅大人与阴晴未定的帝王。


    “陛下过誉！微臣能力微小，改革一事不过是仰赖陛下，方能初见成效！只是，微臣力不从心，唯恐耽误国之大事，还望陛下开恩，能容许微臣致仕还乡。”


    魏鸣之脸上浮现着一抹冷笑，却始终不曾回应燕陵潇的请求，他大步走到龙位上，摩挲着椅背雕刻着的真龙花纹。


    心中忽而生出一分悲悯，他仰头看向那明月，旋即紧闭双目，


    “燕大人可还记得你我二人初见之时？”


    燕陵潇讶异，慢慢颔首。


    这一番话，似是又将两个相依为命的少年的命运紧紧连接在一处。


    寒夜，街道上空无一人。鹅毛大雪无情地敲打着沉闷的大地，万籁俱寂。万家灯火已然吹灭，天地在冰天雪地中一片沉默。


    胡同深处忽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可这种声响，却是吸引不了沉睡的人们。


    一穿着华丽的羸弱少年被一群强大的少年围堵，犹如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他们宰割。


    这少年容貌出众，身着不菲，必然是出身显赫之家。可却是流落在街道，无家可归。


    几人商议一番，抢夺他的财物，正欲将其抓起，卖去象姑馆，狠狠挣上一笔。


    动静太大，惊扰歇在胡同的少年。燕陵潇本无意干涉，人各有命。那个被围攻的少年，与被顾家陷害、和方大哥失散的燕陵潇命运是一样的，皆是浮萍。


    可那少年却是看到了救命稻草，鬼使神差地跑到燕陵潇的身后。


    那一夜，燕陵潇无奈应战。是以赤手空拳，肉搏数名牛高马壮的少年，脸上虽挂了一身彩，可到底算是大获全胜。


    只是，那个被营救的只会哭哭啼啼的少年却像是跟屁虫一样，死死跟在他身后。


    “哥哥，我可以跟着你吗？”魏鸣之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不等燕陵潇的回答，却是一步不离，唯恐他弃他而去。


    燕陵潇沉默，并没有回应他的问题，可知晓身后多了个小不点，有意无意照拂他。


    就连燕陵潇也不清楚，为何会默许魏鸣之跟在身后。漂泊在外多年，遭受至亲算计，兴许因着那一声哥哥，让他想起不曾感受过的亲情。


    待他风寒之时，昏昏沉沉。那几位被他打退少年趁机寻仇，瘦小的魏鸣之两腿发抖，吓得唇色发白。


    燕陵潇无力，心中平静如波澜，他根本就没有生的欲望。若是就此死在他们的手下，也没所谓。


    他心想，小不点那么没用，必然逃之夭夭。可不曾想到，拳头不曾落在身上，身上却是传来一阵温暖。


    燕陵潇微微一愣，只见小不点用弱小的身躯，死死护住他。哪怕被打得眼冒金星，喉中泣血，亦是不肯放手。


    所幸，打闹声惊动了官府，两人这才捡回一条命！


    自此，两个命运多舛的少年便系成了一条线，成为彼此的家人。


    魏鸣之无比信任可靠的哥哥，将自己的身世一一告知，甚至，连他并非皇室血脉的事情也告知燕陵潇。


    思绪回笼，魏鸣之眼尾通红，看着燕陵潇的神情变得复杂。他曾想过，如若他没有进宫，没有成为皇子，没有成为天子，没有尝过权力的滋味，他与燕陵潇决然不会走至这一步！


    “只可惜，物转星移，物是人非！朕的后背，交给最信任的人，却不曾料到，会有背后被捅刀子一日！燕大人，你要朕如何做？”


    ……


    昨夜，宁太后与珠儿彻夜长谈。月色涌动，珠儿看到宁太后的转变，提及燕陵潇，再无从前的厌恶，


    “燕大人，要的，从来不是位极人臣！而是，恩泽百姓，为民谋福祉。哀家，从前当真是看走眼了！”


    宁太后轻轻拍着珠儿的手，面露难色，“这样的好官死了，当真太可惜！珠儿，你当真忍心吗？”


    宁太后与楚铮的话，让珠儿有些迷茫。她想要亲眼去看看，他们口中的燕大人到底是如何！


    阳光普照，炽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稻田中辛勤的农民却是不知疲倦地干着农活。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珠儿由衷同情他们，辛苦劳作一年，到头来却是交不上赋税，最后不得不卖儿鬻女。她当初，便是如此。


    正当其心灰意冷，触景伤情之时。却见的一妇人提了水壶，给那满头大汗的农民递去，笑着道，


    “我给小宝和你做了新衣！”


    珠儿猛地回过头，她幼时也渴望能穿新衣，可却知晓，这永远只是希望。沉冗的赋税，逼迫着她的父母，用尽所有时间，却填不饱肚子，更罔顾做新衣。


    男人擦着汗，责怪道，“我的衣裳已经够多了！倒是你，怎么不留着给自己做？如今农税低，咱们能养活自己之时还能存点钱过冬，不缺你的衣裳！”


    其乐融融的模样，让珠儿心生羡慕。容貌已经变得模糊的父母，从来没有这般和谐，为着三瓜两枣，两人互相埋怨，家中永远皆是压抑，紧张。


    途中，忽而听闻爆竹的声响。只见一顶四人大轿落了下来，那耕种的人们见状，纷纷围了上前，去看热闹。


    从他们的讨论中，珠儿得知，那从轿子下来的男子原是新上任的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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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也是寒门出身。


    珠儿小时候，邻居街坊中也有苦读的学子，成绩斐然却因世家大族垄断，不能如愿，最终郁郁而终。


    如若，那个带着抱负的邻居大哥哥活在今日，也会如同那从新任县令一般，眼睛带着色彩吧？


    经过书院之时，听到里面稚童朗朗读书声，珠儿忍不住停在门口，看着看着脸上浮现了笑。


    慈幼庄的女夫子见她驻足在门口，笑着解释道，“这些都是被遗弃在慈幼庄的孩子们，现在正跟着夫子们学习，孩子们很有心气，说想要成为燕大人那样的好官！”


    珠儿追问，才知晓，在燕陵潇的推动下，官府每年会拨款银两用于帮扶鳏寡孤独。


    她听曾一同进宫的宫女们说，慈幼庄日子甚是艰难，整日饿着肚子，每年都有不少人熬不过冬天。


    可看到那无忧无虑，一心只有圣贤书的白白胖胖的孩童们，珠儿的心终究是软了下来。


    女夫子还自豪地说道，“燕大人一视同仁，男童女童有心，皆可以畅读书籍。如若成绩优秀，考取功名的费用，皆由官府承担。”


    在女夫子的解释下，珠儿才知晓，原来现在女子也可以做官。这是她之前从来不敢想的。


    犹如兵部忠武大将军萧凛之女萧妩，成了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骠骑小将军，其率领的娘子军，实力丝毫不逊色男子。


    短短几年，他所推行的改革，终究是让这世间变得河晏海清，盛世太平。


    而这，甚至只是初见成效！


    珠儿不曾忘记，自己亦是底层出身，看着百姓们的生活有了盼头，心中甚是懊悔。


    回宫的路上，经过安国公府。望着变得破旧的安国公府，她心生感慨，叫停马夫，缓缓停留在安国公府门口。


    安国公夫妇与宁太后明知与桑南往来书信，必然会落下罪证。但却是归还桑南国君的心血，此举打动桑南新帝薛云深，两国关系缓和，友好往来，百姓受益。


    时至今日，因着先帝，安国公夫妇依旧流放西凉，可宁太后与安国公夫妇却是无怨无悔。


    与两国的利益相比，他们的苦难着实显得轻微。并没有因着两国关系良好，邀功求赏。


    珠儿，忽而想明白了！他们，都怀着一颗爱人之心，所以愿意放下个人利益！


    正当其感慨万分之际，紧锁的门缓缓敞开，宁楹泠甚是惊喜，


    “懿贵妃……珠儿姐姐？”


    看出她百姓打扮的模样，宁楹泠很快意识到她不愿被人认出身份。


    还未等珠儿回过神，便被宁楹泠拉了进去，见到珠儿，宁楹泠还是和当年入宫之时，善待彼时为宫女的珠儿。


    宁二小姐对珠儿极好，总是给她带好吃的，总是帮她说话，让她不至于被见风使舵的宫人欺凌。


    宁太后娘娘对她也是极好的，生怕她因着被宸妃蹂躏一事，欲离开人世。


    两人交谈一番，知晓宁楹泠是欲偷偷溜出去，但正好撞到珠儿。


    寒暄一番以后，意识到宁楹泠与燕陵潇虽还未全然打开心结，但鹣鲽情深。


    珠儿着实不愿看到，宁二小姐痛失所爱，她想要弥补她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