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半晌没有动静，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时汐正在尝试给自己编小辫，但怎么编怎么难看，回头，正好撞上推开房门昼鹤的眼睛。


    但也就一瞬，昼鹤便将眼睫垂下，转身将一旁正准备进门的苏文湛推了出去。


    “到吃饭时间了，还没好吗？”苏文湛的声音很小，似乎正在与昼鹤说话。


    时汐心下更慌，手忙脚乱地想将那不听话的头发拢起，却是越急越乱。无奈，她只得硬着头皮，微散着发，低头开门。


    窗棂透进暖阳的光，泛起一圈朦胧的晕，昼鹤原本想要搭住窗棂的手一顿，眸光撇开，喉结轻动：


    “成何体统。”


    一旁的苏文湛默默转过身。


    时汐简直是欲哭无泪。虽然她在太阜时候见过年轻女子时兴发髻，也曾经尝试过用发簪盘发，但奈何脑子和手实在不能达成协议，只好尴尬道：“我……我不太会梳女子发髻。”


    是沉默。


    时汐觉得自己简直是太失败了，虽然知道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最好方法就是顺从规则，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古人了，但总有些小瞬间让她无能为力。


    比如毛笔字


    比如梳头发


    昼鹤似乎没料到事情是这样，显然已经超出了这位老学究的处理范畴，只好拍了一下苏文湛的肩膀。


    苏文湛依旧背着身子，忍笑道：“你觉得我身边是有女使婆子的吗？”


    昼鹤：“……”


    时汐拿起手里的冠，顿了顿，提议道：“要不还是梳男子发髻吧！”


    昼鹤看了一眼时汐手里的冠，轻叹一口气，“跟我来。”


    走进内室，昼鹤领她到梳妆镜前。时汐望着镜中并肩而立的两道身影，又瞥了眼门外等候的苏文湛，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该不会要亲自为我梳头吧？


    这个念头刚起，就听到昼鹤平静的指令：


    "转身。"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时汐依言背对着他，心跳不知不觉加快。当初次感受到他的指尖触及她的发丝时，心猛地剧烈跳动起来。


    昼鹤的动作并不娴熟，带着几分生涩的谨慎。


    时汐从镜中偷瞄，只见自己微微低垂着头，发丝在他指间被轻轻梳理。她悄悄将镜子上移了些许，想要看得更清楚。


    昼鹤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墨色衣衫衬得他身形愈发清瘦。他取下时汐胡乱簪在发间的冠柱，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青丝间。两人距离极近，她甚至能隐约嗅到他身上清冽的墨香，混合着晨间草木的湿润气息。


    "好了。"不知过了多久，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比平日更加舒缓。他拿起另一面铜镜，让她看清身后的发髻。


    发髻被稳稳固定住，比起她之前勉强团成的发球不知好了多少。时汐轻轻晃了晃头，发髻纹丝不动。她不禁感叹古代女子的巧手，仅凭一根发簪就能将头发固定得如此完美。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他这般熟练，莫非以前也为其他女子梳过头？


    但这个疑问她终究没有问出口，只是笑着施礼："多谢夫子。"


    昼鹤目光在她整顿一新的容颜上停留一瞬，旋即移开，恢复了一贯的淡然。“走吧，用完饭，我们也要启程了。”


    他转身先行，步伐依旧沉稳。时汐跟在他身后，忍不住抬手，极轻地碰了碰那梳理整齐的发髻。


    吃饭的时候，三个人的话明显少了许多，苏文湛也不再随便玩笑，昼鹤就别提了，一贯不在吃饭的时候说话。


    拜别完苏文湛，昼鹤和时汐又开始了赶路，南山似乎对时汐是男是女并不在意，但前往京城路上，昼鹤再也没有与时汐同乘马车，


    虽然换上了新衣服，又重新做回女子，时汐觉得很新奇，但又总觉得自己好像被这层身份束缚住了。尤其是她与昼鹤，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又在师生之上多隔了一层。


    又是三日，夜幕悄然降临。


    当守城的将领打开昼鹤的路引，京都晋居便实实在在地展现在了他们眼前。


    不得不说天子脚下果然与平常处不同，不过四五里路程，朱雀大街上千盏灯笼次第亮起，将青石板路映成流动的星河。酒旗在晚风中翻飞，胡商摊位的琉璃灯映得珠宝流光溢彩。护城河面画舫如织，笙歌伴着水波荡漾，歌女吴侬软语混着琵琶声飘过石桥。西市仍人声鼎沸，香料铺子飘出檀香与肉蔻的暖雾，与糖画摊焦甜的蜜气缠绕。


    时汐简直要被晋居的繁华迷了眼睛。这是一种与现代大都市截然不同的风情，仿佛更与自然接轨，融合的更为和谐。


    “"我先入宫复命。"昼鹤掀开车帘，对时汐说道，"你随南山回府。"


    时汐正要点头，却听南山道："公子，陛下不是特许您明日再进宫吗？"


    昼鹤语气平淡："陛下体恤臣子，但臣子不能忘了本分。"


    南山不再多言，时汐心里却是一动。她从前只在书中读过君臣之道，如今亲身体会，竟是这般滋味。


    不过昼鹤在晋居的宅邸着实气派。据说当年为了兴办官学，陛下特意将这座书院一并赐予昼鹤，方便他处理公务。后来即便昼鹤被贬，这座宅邸也未被收回，一直闲置至今。


    月光如水银泻地，等他们绕到正门，天早已变成浓墨色。月光如水银泻地，远远便看见有人迎接。随着距离拉近，也清晰照亮了院中两人的面容。


    柏永言，以及他身边的……


    等等。


    郭子安怎么会在这里？


    “学生恭迎夫子回……”


    "公子进宫述职，晚些才回。"南山停下车，打断二人的行礼，不由分说地掀开了车帘。


    时汐眼睁睁看着车帘被掀开，一时无言。


    "这位是公子带回来的时汐公子的妹妹。"南山介绍道。


    空气凝固了两秒。


    "你就是时汐的妹妹？"郭子安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若有若无的敌意。


    时汐："……"她下意识扶了扶有些松动的发髻，硬着头皮挤出笑容："正是。"


    "那你是时邛的女儿？"郭子安冷声道，"夫子或许不知你的底细，我可清楚得很！"


    时汐心说你知道个鬼知道。


    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和郭子安解释，只觉得一阵头痛。早知道当时遇到时邛的时候就应该告诉他自己真实的身份，也免除了这么多麻烦。


    “南山，时汐他当真……”柏永言上前，语气里面带着哀痛。


    南山看了一眼正好端端站在这里的时汐，面无表情，远远道：“先进去再说吧。”


    “你不知道，时汐和他叔父……”郭子安似乎很是生气，甩开了柏永言的手径直走了过来，却在看清楚面前女子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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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样的时候生生停住。


    时汐朝郭子安尴尬笑了笑。


    她也想过自己掉马的场景，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刚一进京城就掉了。


    “进去说吧。”南山再次强调，“勿要生事。”


    于是，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四人默不作声地走进了昼府。


    府内空旷无人，只有几盏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柏永言显然还未察觉异常，率先开口：


    "前几日收到苏大人和夫子的来信，说时汐兄病重。可时汐兄虽然看着文弱，却从未见他生过病，怎会突然就……"


    时汐："……"


    南山显然不想蹚浑水，只微微一笑，“宅中还有诸多要事需要处理，柏公子可以带着他们前往听松阁，那边僻静无人，诸位慢聊。”


    柏永言沉痛地点点头。


    时汐瞄了一眼一旁的郭子安，只见对方也正直直地盯着他。


    果然没走出三步，手腕就被人拽住了。


    “你究竟是谁？”郭子安冷声，与曾经笑意满脸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月光下，他似乎比当初分别之时多了几分沧桑，那时模糊迷茫的身影如今看上去却真真实实要成熟许多。


    “子安！”柏永言呵道：“你这是做什么？”


    时汐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诓骗下去了。毕竟郭子安是以真心对待她的。


    “我是时汐。”时汐垂眸，话很轻，但却犹如水面上丢入重石，炸起一大片水花。


    一旁的柏永言连忙上前几步，在仔细确认时汐没有诓骗他后，一个趔趄：“时汐兄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为何打扮成女子？”


    “有没有一种可能”时汐叹气抬头：“我本来就是女的。”


    “什么？”柏永言和郭子安异口同声。


    时汐点点头，将他俩走之后太阜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又把昼鹤心中的计划也说了出来。


    “所以夫子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女子？”柏永言惊道。


    时汐摇摇头，“也是临走时，时邛来闹，那时才知道。”


    郭子安一脸不可置信，前前后后仔仔细细一直盯着时汐，突然出声：“五十客”


    时汐见了鬼似的看了一圈周围，生怕昼鹤突然回来，小声道：“……叫我笔名干嘛？”


    郭子安仿佛这下才终于相信面前的人真是时汐，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语气中带着埋怨：“你也不给我来个信提前说一下，害我一接到消息就往京城赶，日日为你悬心。”


    柏永言点点头：“自从周县一别，我来了京城，日日盼着你和夫子的消息，后面得知你病死，我也要急疯。可夫子偏生给我下过指令不许我在他来前出府，还好子安来的及时。”


    时汐看着丝毫没有生气，只有她没死而感觉庆幸的两人，“你们不怪我骗你们吗？”


    “怪你做什么？”郭子安开口，似乎有些嫌弃她如今泪眼婆娑的模样，扔了块帕子过去，“要怪只怪造化弄人，怪时邛不是人。”


    一旁的柏永言点头，似乎脚崴了，有些站不太稳，“这事情怨不得你。无需自责。”


    时汐擦了一下眼角，心中最后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不过……”郭子安挠了挠头，“兄弟忽然变成女子，确实看着还是有些别扭。”


    时汐倒是觉得没什么，正要伸手拍回郭子安时，却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