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鸾星宫前玉石打造的地面上，御神戟留下的裂痕已悄然消失，息渊默然了一瞬，顿觉荒唐的嗤了一声，“可笑。”


    星官从容淡笑，轻颔了下首道，“少君所言极是，这姻缘石乃是天地初开时便存在至今，上了岁数，出些差错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星官敛起笑，坦然迎上息渊愈发冰冷的视线，“常世三千，浩渺无垠，姻缘石不过是个传达天意的顽石，哪怕今日少君劈了它，该有的还是会有，不该有的也不会平白生出。”


    赤色的瞳仁映着九重天上至清的霞光，息渊回想着白蘅身上诸多古怪，握着御神戟的手越发收紧，讥讽道，“天意，说来说去，不还是你们九重天操纵的。”


    “非也。”星官摇头，拂尘划过一个弧度搭于腕间，“天，乃是苍天，是自然万物，是茕茕众生，神族，人族，魔族，皆在万物之中，谁也无法凌驾于其上。”


    息渊微扬下颌，不置可否的懒笑了下，转身欲离开红鸾星宫。


    星官向前走了几步，“少君可愿听小神一言？”


    “看在你识相的份上，说。”


    “多谢少君。”星官眉间隐有愁绪，望着息渊孤注一掷的背影，“既然她不属于此处，少君便应该早早放手。人族寿数须臾百年，与魔族五万年相比沧海一粟，人和魔注定不会有结果。”


    息渊眸光落在滚滚云海上，不辨情绪，却也未曾因红鸾星官的直言而离开。


    “小神坐观世间无数姻缘，万年来从未试图改换，今日对少君的劝诫回头也定然会领受该有的劫难。”红鸾星官神情平和，超然于世，“只不过，人魔相守也好，人魔共治也罢，少君所图之事，注定是成不了的。”


    青年沉润的嗓音如玉，淡淡传来，“成或不成，谁能知道，难道天意也传达这个给你了？”


    “神族愿意将无夜城交给魔族，并非是信任魔族，而是信任少君，无夜城之所以能迎来春天，并非是因为四时轮换，而是因为大战之后少君日日施法修补界空裂隙最终逆转四时。”红鸾星官叹了口气，“小神敬少君，但您独木难支，又能撑到何时？”


    站在天光下的青年仰头呼出一口气，口吻淡然，“星官，既然是管天下姻缘，就好好牵你的红线。”


    红鸾星官低头一笑，“小神也希望，能有一日，替少君牵一根牢固的红线。今日之言，少君海涵，九重天流年匆匆人间便沧海桑田，若您当真在意那个女子，余下的时间便尽量莫要走这么远了。”


    —无夜城—


    息渊这一走，便是七日。白蘅手中捏着一根槐树枝，揪着叶片算自己来这无夜城多久了。


    “竟然快要一月了！”她拍桌站起，咬着拇指在小楼上焦灼地来来回回。


    上一次不过就四五日，这次都这样久了，她依旧没有回去，是苍尧那边出什么乱子了吗，还是说她应该做些什么事才能触发某种回去的玄机。


    无夜城中春意盎然，听那些出城归来的魔将之言，不仅是城中，城外遍地焦土也在变化着，只等一场恰到好处的春雨来，想必终有一日，荒原会变沃土，人族魔族便都能在这片大地上安居。


    风愈发和煦，春日的阳光破开缠绵在头顶一年有余的苍茫云海落在少君府的后院里，白蘅怅然地将桌上槐叶尽数拨了下去。


    叶片打着转儿悠然落下，她茫然望着，厌极了这种无力掌控命运的感觉。


    留下，不留下，由不得她来选择，甚至连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


    身后传来轻快细碎的脚步声，一听就是影璃，她小步跑上二楼，“无伤他们从东荒海上回来，带了许多种子，也许有尊上提过你说的那种花，我们一起去看看如何？”


    晚山茶？


    白蘅伏在栏杆边上怔了下，喜笑颜开点了下头，跟在影璃身后跑去了少君府的前院。


    大小不一的木盒陈列在院子里，装满各种各样的种子，白蘅大都认不得几个。


    院子里很是热闹，魔族孩童们围着那些种子好奇打量，无伤和魔将们手里拿着一张羊皮卷在一一核对那些种子。


    自此刻起，“希望”二字于白蘅而言不再是纸张上平平无奇的一笔一划。


    她不禁猜想，若是息渊站在此处，心中该是如何快慰，不过他向来端着自己少君的架子，想必就算是快意之事，也不过眉眼慵懒地吩咐一句，“分出去吧。”


    想到此处，白蘅暗自撇了下嘴，接着便愣住了。


    七日未见，她看到如此场景，脑中下意识浮现的，竟然是他的反应。


    他背着她走过无夜城灯火下的街道，离开前留在她唇瓣的温度，终究还是让她自此铭刻在心中了。


    肩头被轻推了下，影璃探头狐疑打量着她，“去看看呀？”


    “啊？哦……应当没有。”白蘅有些失神地说了一句，便想着要转身离开。


    无伤已迈着流星般的步子向她们走来，眼神落在影璃身上，脸上掩饰不住久别思念的笑，话却是对白蘅说的，“夫人，这次寻了许多花籽来，虽然没有找到你说的那个什么山的，但是我寻思着人界地域辽阔，叫法不同也是有的，等种出来便知道了。”


    这些日子来，白蘅已经习惯他们叫她夫人了，也没有刻意去纠正过，只是从无伤嘴中说出来，还是叫她有些不适应。


    “是啊。”白蘅笑得有些牵强。


    无伤已经拉住了影璃的手，“人族喜欢拿那些花来沐浴养护衣服，我特意留了好几盒香味不错的，到时种给你用。”


    影璃神色骄矜，唇角似笑非笑，“你又以公谋私！”


    “这不是顺手的事儿嘛~”


    白蘅不欲打扰他们，偷笑着递了个眼色给影璃，便无所事事的走向那些种子摊。


    前院大门敞开着，石径直铺向少君府外的山门，息渊所设守护少君府的法障边界便在山门处，寻常时候，除了府中这些魔族外，连魔尊也无法轻易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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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蘅不知道这法障是在她来之后才如此设定的，还是在她之前便是如此。


    余光中看到一道白色身影在山门外探头探脑，她看过去，望见了傲霜含悲带怯的脸。


    白蘅回头看了一眼各自忙碌的众魔，无人注意她这里，犹豫了一瞬指了指旁边。


    “姐姐，你没有事，我还以为……”傲霜轻咬下唇，满脸歉然之色。


    白蘅站在她几步外，法障之内，“以为我死了吗？”


    “姐姐，那日去少君府之时，我真的没有料到我娘是作那样的打算，”傲霜眼中含泪，“我不会对少君作那样的事，我只是，只是……”


    白蘅了然淡笑，“只是怕少君对你下杀手。但是，这话你应当解释给他听，送我上花轿的时候，你也不确定我究竟能不能活下来。”


    傲霜闭上眼，心底仅存的良善让她自那日后一直都无法安眠，“你说得对，姐姐，少君是我们一家的恩人，若是可以，姐姐能不能帮我和少君道一声歉。”


    “好，我会帮你带到。”


    傲霜惨淡一笑，眼中神色却愈发坚定，“还有一事，姐姐，你要提醒少君，他身边部众并非全然可信，娘从不让我参与到人魔纷争当中来，但我知道，少君府中，一直有魔在暗中和宗门传递消息，他们还在谋划更大的手段要对付少君。”


    白蘅微微凝眉，“……你为何要出卖他们？”


    “因为，姐姐那日你说的话我还记得。”傲霜擦去脸颊边的泪，苦笑一下，“这样不对。我也不知道何谓公道，所以……就只能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了。”


    说罢，傲霜当着白蘅的面跪在湿软的地面上，深深叩首，转身循着来时的路离开。


    身后绯红色的魔气凝成影璃的身形，白蘅离开少君府的那一刻她便寸步不离的跟了过来，“人族能在这样残酷的世界绵延至今，自有其道理，三界众生当中，人是最复杂的，孰善孰恶，真是难辨。”


    “你这法术，偷听倒是方便。”白蘅不以为然转身，同她一起往回走。


    影璃颇为骄傲的扬了下颌，“因为你没什么修为，自然察觉不了，换做尊上，早就发现了。”


    白蘅嗤之以鼻，转念想了下傲霜方才的话，“不过照傲霜的话，你们身边可是有内奸啊。”


    “无碍，这么多年了，百越部的内奸从未少过，尊上定然早就察觉了。”


    白蘅不是很赞同她的笃信，但想了想这些争权夺利之事，古来有之，想必息渊心中也早有计较，便也不再多言，只想着到时候将话带到便是。


    只不过，也不知他何时回来，“影璃，息渊他是去做什么了，难不成是独自去的吗？”


    影璃点了点头，纤指向头顶一扬，“那里。”


    白蘅顺着她指尖望过去，被耀眼的日光照的眯起眼来，便看到了一碧如洗的长天。


    这种关头，他应当不是又去找那个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苍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