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入深冬,长安城笼罩在一片肃杀的寒意中。连绵的冬雨偶尔转为细碎的雪粒,敲打在朱门绮户的屋檐上,窸窣作响。而这物理上的寒冷,远不及朝堂上因张琇、张瑝复仇案所引发的激烈争执所带来的凝重氛围。


    朝中大夫为这事吵成了狗脑子。还是那种为了根肉骨头能打起来的大型犬。御史台、中书省、门下省,乃至尚书省的值房里,都能听到官员们压低了声音却又难掩激动的争论。朝堂之上,更是泾渭分明。以侍中裴耀卿和日渐得势的黄门侍郎李林甫为首的一派,力主“杀人偿命,国法如山”,认为张氏兄弟虽情有可悯,但其行为公然挑战朝廷律法,破坏秩序,若不严惩,则国法威严扫地,日后人人效仿,天下必将大乱。


    裴耀卿引经据典,强调法的公正性不应为私情所左右。李林甫则更直接,言语间暗示此风不可长,必须杀一儆百。让那些想学样的人掂量掂量脖子够不够硬。


    而另一边,以中书令张九龄为首,包括一些清流文臣和看重孝义的官员,则慷慨陈词,主张“礼大于法”,认为张氏兄弟为父报仇,乃是人伦至孝的极致体现,其志可嘉,其情可悯。张九龄甚至引《礼记》、《春秋》为据,强调“父之仇,弗与共戴天”,请求皇帝法外开恩,赦免二人死罪,以成全孝道,教化天下。


    双方引经据典,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用李暮私下跟【壮哉大唐】群里吐槽的话来说,就是“就差撸起袖子,上演全武行了,可惜明君在上,那些宽袍大袖,活动不开”。


    河东郡王府的书房内,银丝炭在兽首铜炉里烧得正旺,驱散了外面的寒气。


    五岁的李暮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缎小袄,外罩狐皮小坎肩,像个精致的玉娃娃。他抱着一个暖融融的鎏金小手炉,眉头却微微蹙起,像个操心家国大事的小老头。


    因着张笙的缘故,他对这场争论格外关注。他通过宫内外的渠道,大致了解了此案的来龙去脉,开元十九年,时任巂州都督的张审素被其部下陈纂仁实名举报,罪名包括虚报战功、贪赃枉法以及最要命的——私自募兵,甚至被诬告与麾下总管董堂礼合谋造反。


    圣人派监察御史杨汪前往调查。未曾想,杨汪抵达前夕,性情刚烈的董堂礼竟私自杀了陈纂仁,并带领数百兵士胁迫杨汪上奏为张审素洗雪罪名。


    后来董堂礼被乱军所杀,惊魂未定的杨汪抵达巂州后,基于所见所闻,尤其是被胁迫一事,上奏断定张审素谋反。最终,张审素被处以极刑,家产抄没,年仅幼冲的张瑝、张琇兄弟则被流放岭南。才有了如今这一出“王子复仇记”。


    “唉,这事儿明明很简单嘛,”李暮小声嘀咕,带着前世习惯于寻找“最优解”的思维,“两人杀人有错,但杨汪也确实有错,动机情有可原。按《唐律》,综合考虑动机和后果,判个流放或者终身监禁不就得了?”


    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何朝堂会为此陷入非黑即白的极端对立。仿佛除了砍头和释放就没有第三条路。


    所有人都在等着圣人的裁决,伸长脖子像一群等待喂食的鹅。


    然而,此刻恐怕没人比时常侍奉在李隆基身边的李暮更清晰地感知到李隆基的心意了。


    杀!杀!杀!


    但李暮并不明白,为什么李隆基会突然有这么大的杀性!且会引起朝中百官掰扯数日,谁也不肯低头。仿佛谁先松口谁就输了全家。


    所有人都很极端。


    为何只有杀与释两种法,囚禁,流放不依旧可以?


    量罪定刑也要看动机。


    因此二人杀人有错,但杨汪也确实有错,故李暮本着人道主义认为可以叛流放和无期。


    他也是这样宽慰张笙的,哎呀,双方折中一下就好了。


    窗外是冰冷的雨夹雪,书房内炭火噼啪,李暮揣着小手炉,跟大家伙说他的想法,末了,他还道,“何必非要拿个你死我活?”


    似乎有几位大佬叹了口气。仿佛在说“孩子,你还是太年轻”。


    “叮”的一声,李暮坐直了身子。


    [任务发布-房谋]


    [昕光奴,张琇、张瑝为报父仇,刺杀朝廷命官。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李暮几乎没怎么思考,基于他根深蒂固的现代观念,清脆地回答:“这很简单啊!应该把他们抓起来,交给大理寺审判!”


    犯法找专业人员呀!


    【房谋】:“哦?审判?依何而审?”


    “当然依《唐律》啊!”李暮觉得这问题有点傻,他房叔今天变笨了。“查清楚他们是不是真的为父报仇,那个杨汪是不是真的诬告了他们父亲。如果杨汪有罪,那他要受罚;张琇张瑝杀了人,也要受罚。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跟是谁的儿子,杀的是谁,有什么关系?”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皇帝也该讲道理。疑罪从无!依法治国!


    他真棒!


    好青年李暮暮昂首挺胸,睁着双无辜的大眼睛等待表扬,那小尾巴乱翘的得意样子,活脱脱是群里某位皇帝的翻版。


    群聊里沉默了一瞬。他这种“天子与庶民同罪”的朴素平等观,众人是领教过的。每次都能让他们心中五谷杂粮。


    “而且我觉得……他们很可怜,父亲被冤枉了。但是杀人总是不好的,”李暮补充道,现代人的同情心开始泛滥,“依法来办,流放即可……何必非要见血呢?”


    因为自身的原因,他本能地从受害者的角度看问题。这是他灵魂里带来的、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印记。


    长孙无忌实在是忍不住开了视频会议,众大佬纷纷加入。他轻咳一声,“昕光奴心存仁念,此乃好事。然则,为君者,不可仅凭好恶。你且看,张九龄相公力主赦免,是为何故?”


    李暮想了想:“张相爷是大好人!”


    李暮天真的让太平都想起了她不是毒妇的日子,“婉儿,昕光奴是咱家的种吗?”


    她的音量不小,李暮听完,整个人如遭雷击,指了指自己,“我不是吗?我不是我阿耶的种?”


    随后,他的小白脸肉眼可见的焕发光彩。“那我可以离开长安了!天高任鸟飞!”


    “呀呀呀,太平祖宗你不早说!”他甚至开始载歌载舞,规划起“润去蜀中”的美好蓝图,还兴奋地追问呢,“太平祖宗,那我阿娘也可以走了,所以阿耶也不是李家的种对吗?我说呢,咱们是不是全家都是捡来的?”


    太平:……,婉儿。昕光奴他终于被李隆基那个神经病传染,自己也疯了!


    李暮正欢喜不已,准备收拾小包袱,李世民重重咳了一声,太平公主被上官婉儿眼疾手快地捂住嘴,强行下线了。


    世界清净了。


    “昕光奴,想想就行了,别当真。”众大佬无奈地统一口径。


    李暮顿时像被戳破的皮球,蔫了下去,小嘴撅得能挂油瓶。“我真不想姓李!”


    武则天立刻来劲了,凤目微挑:“姓武!乖孙!”


    李世民一个暴起,影像差点冲出屏幕:“武媚娘!你休想!”


    大唐顶级家长互殴场面再次上演,拳风脚影,好不热闹。


    当然,世民阿兄身后站着秦琼、尉迟恭、程咬金等一票彪形大汉,武皇后面……空无一人,不对,还有个试图拽住他世民兄袖子、结果被一起裹挟进战团的李治祖宗。


    果是我大唐,勃勃生机,万物竞发,强抢豪夺,不拘上下之风诚不欺我。


    李世民好不容易物理意义上镇完场子,清咳一声,整理了一下衣冠。


    “你小子给朕老实呆着!哪儿也不准去!”他对着李暮瞪眼。


    李暮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乖乖应道:“好的呢!阿兄!”


    “刚说哪里了?”李世民揉了揉眉心,问道。


    旁边有人提醒:“他说张九龄是好人!”


    李世民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嗯……这样理解,从道德层面来说,倒也没啥大问题。”


    然后他被身后的房玄龄拽着袖子,示意他别带歪孩子。狄仁杰直接接口:“昕光奴,你有没有想过,张相力保二子,或许并非单纯出于怜悯?他可能是在借此机会,强调儒家道统对君权的约束,提醒陛下需遵循圣人之教,不可恣意妄为。而裴耀卿、李林甫主张严惩,表面是维护国法威严,实则是在告诉陛下——您的意志,便是最高的法度。他们是在揣摩并迎合上意。”


    这番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李暮混沌的小脑袋瓜。他努力转动脑仁,结合最近观察到李隆基看见张九龄时那跟看一坨狗屎一样的厌烦表情,以及李林甫日渐得意、仿佛偷吃了香油的老鼠般的神态。


    一个念头如同火花般闪过:“所以……张相救人实际上是在跟皇帝斗法?是张九龄的相权与李隆基的君权在掰手腕?”


    张相好勇哦!居然敢跟老板叫板!


    不对,张九龄那个神态,他压根儿就不知道。


    李暮瞬间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哇,好可怕!这些人心眼子是莲藕做的吧,全是窟窿眼!这要演一部《大唐风华录》,我能活过第一集吗?”


    争啥呀!他蒸馒头吧!


    李暮看着视频中把一切看得透透的、仿佛戴着X光眼镜的黑心大佬们,哀嚎一声,把小脸深深埋进柔软的锦垫里,“我还是润去蜀中养熊猫吧!那里安全!”


    看着他这副“顿悟”世间险恶后又想战略性撤退的样子,群聊里各位大佬都忍不住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意。


    呀,昕光奴是不是往后就害怕了。


    就在这时,一个意气风发、带着爽朗锐气的声音插了进来,李世民刚摆脱众人的包围,挤到屏幕前。


    “哈哈!瞧你这点出息!这就被吓住了?这点风浪算什么?还润!一天到晚的就会跑!你干脆改名叫李跑跑算了!”


    李暮抬起头,看到那位英姿勃发、仿佛永远不知疲倦为何物的青年正歪头含笑看着他,眼神里带着鼓励。


    李世民继续道,语气带着循循善诱:“你方才说依法办事,想法不错,很正。但朕问你,你口中的《唐律》,其最终的解释权与裁决权,在谁手中?”


    李暮迟疑了一下,眼神带着清澈的愚蠢:“在……在大理寺手里?刑部手里?”


    李世民:你是学傻了,在朕手上!四舍五入,在李隆基手上!


    李暮嘤了一声,“依法治国才是!”


    李世民卡了一下,又道,“好!那再来问你。若依你之公平审判,查实杨汪当年确有诬告、枉法之举,而张氏兄弟杀人证据确凿。最终判下来,可能杨汪流放,二子减刑。这个结果,对你跟着李隆基而言,是公平了,还是让他难堪了?”


    李暮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结合刚才房狄二人的分析,恍然道:“他会难堪?因为证明他当年用错了人,判错了案?这会损害他明君的威望?”


    “不会吧?就为了点难堪,就要人命?这是什么品种的大神经病!”他忍不住吐槽。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声音适时响起:“何止难堪!这等于昭告天下,他并非永远英明!你那个看似公平的结果是愚蠢的。于他而言,是最大的不公——让他的权力和名誉受损了!所以,他绝不会选你的路。”


    【任务发布-日月临空】


    [昕光奴,朕来问你。若你心爱之物被人当众指出瑕疵,你是感激此人直言,还是恼恨他让你难堪?仔细想想,老实回答。]


    这个问题很直接,李暮几乎没犹豫:“会……会有点生气,不想再看到那样东西,或者……想让说我坏话的人走开。”


    他顿了一下,小声补充:“张相爷……怕是要惨了。”


    武则天笑了,“张九龄做个直言敢谏的直臣是好的,但做需要权衡四方、揣摩圣意的宰相,怕是差了点意思。至少,他做不了李隆基现在想要的、那种能替他“分忧”、懂得“维护圣颜”的宰相。”


    因为张九龄压根儿就没发现,或者说不在意,是谁在跟他较劲儿。这局比赛,裁判都亲自下场当运动员了,他还搁那儿对着空气呲牙,坚守规则呢。


    “张九龄适合的是太宗陛下。”


    狄仁杰接道,语气中全是太宗脑残粉的意味。


    整个大唐除了武则天,实际上不是太宗粉的,少之又少,哦,李建成算一个。


    李世民的头高高仰起。


    李暮默默为耿直的张相掬了一把同情泪。


    一抬头,发现众大佬齐刷刷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仿佛在说:“所以呢?他张九龄要下雪了。”


    李暮眼睛一亮:“……,嘿嘿,那我捞试试哦。”


    武则天慵懒地吹了吹自己鲜红的蔻丹,她容颜极盛,明艳不可方物。


    “乖孙,看清楚。李三郎此刻,要的不是是非对错,而是如何最有效地抹去这个让他不快的污点,维护他不容置疑的权威。你且说说,是赦免二子,让天下人时时议论他当年可能的失误好?还是快刀斩乱麻,用二子的鲜血来宣告皇权无上、既往之事不容置疑、挑战者死更好?”


    自然是杀!杀!杀!


    李治也在一旁温和地补充:“正是!此乃杀一儆百!不仅是为了平息此事,更是为了警告所有臣民——皇权至高无上,天子永无过错!过去的判决,不容翻案!”


    李暮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从心底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明白了,在这里,公平正义的逻辑,在很多时候,必须要让位于权力维护自身绝对权威的逻辑。


    他喃喃道:“所以……他会……杀了他们。不是为了杀人偿命的公平,而是为了……让所有人都闭嘴,让所有人都记住,不能挑战他的权威。”


    他顿了顿,带着一丝属于现代人的不忿,低声嘟囔:“可人就是人,哪里会永远不会出错。有错就改,善莫大焉。动辄杀人,欲盖弥彰,反倒像是只心虚的、躲在华丽龙皮底下瑟瑟发抖的蛟蛇,算不得真龙。”


    原本从容不迫的众人都皱眉,瞪他,小熊孩子,骂谁呢!地图炮开得挺广啊!


    李暮立刻抱住脑袋,秒怂:“Sorry,sorry!全场我最菜!我说我自己,说我自己呢!”


    但李世民却作势摸了摸他的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畅快淋漓:“说得好!话糙理不糙!皇帝也是人!老子也是人!会犯错的人,听不懂吗?!”


    “做皇帝不需要欲盖弥彰,也不需要阴沉算计,你是个人,你有错就改,只要你为天下之人好,天下百姓依旧尊敬你。你看,朕一直这样,也没谁说朕不是好皇帝嘛!”


    他这话既是对李暮的肯定,也是对群里某些人过于强调权术思想的驳斥。


    “说的对,只会躲在背后玩弄权术、畏惧人言的君王,那是蛟蛇,只能披着龙皮吓唬人!”


    受到李世民的鼓舞,李暮原本有些低落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他用力点头,声音清脆。


    “嗯!阿兄,我明白了!我知道李隆基为什么要杀人了。”


    “但是,我更想学习他是怎么御下的!是怎么把裴耀卿、李林甫这些人教得这么知他心意、这么积极主动地替他办事、替他背锅的?他的平衡手腕,他的制衡之道,他让人既怕又忍不住想靠近的掌控力……这些,我要学!请先生们教我!”


    他也好想要所有人都听话!都懂他心思,那以后他想干点啥,岂不是如同臂使指?说话办事该多方便!


    会爽死的!


    尽管知道未来将有“安史之乱”,但能开创出开元盛世的帝王李隆基,绝非庸碌之辈。李暮一旦点破关键,再回想李隆基的言行,顿时觉得那举重若轻的掌控力背后,是极其高明的政治智慧。


    谁说这李隆基不好,这李隆基可太好了,给他当大体老师。


    哇,想学!


    三人行,必有我师!


    “我可以学!先生们教我!”


    李暮的小脸上充满了求知欲,仿佛刚才那个喊着要润的人不是他。


    众人:“……”


    这么快就从恐惧切换到求知若渴了?还要把李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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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当成功课来研究?好家伙!


    群中的大佬们,本意是想教出一个德行高尚、能力超群的贤君,课程包罗万象,从阴谋阳谋到行军打仗,简直是在培养超人。如今再加一门由当朝天子李隆基亲自演示的帝王心术实战课……


    众人看着那小小人儿眼中炽热的学习欲望,一时都有些哭笑不得。


    你小子不当皇帝,大伙儿都吃亏。


    李暮这厢刚立下雄心壮志,一抬眼,却对上不远处正端着一盏新沏的酪浆走进来的张笙那忧心忡忡、又带着几分惶恐的眼神。张笙显然也听说了朝堂上关于张氏兄弟的争论,心情低落。


    李暮顺势便问了句,语气平淡仿佛在问今天吃什么:“阿笙,你需要去为那两人送行吗?”


    等他们被咔嚓了,我打点打点狱卒,让你去送个行,咱们就跟他们老张家那点破事彻底切割干净哦,乖。


    李暮心里盘算着。


    张笙猛地瞪大眼睛,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希冀:“郎君!不是说……张相爷还在极力向陛下求情呢吗?或许……或许还有转机?”


    他很质朴,傻乎乎的,很可爱。


    李暮看着他天真的样子,想起了刚刚学到的一课。他叹了一口气,随手拨弄了一下案几上的青玉镇纸,托着腮,“花园里若出现了不听话的、惹人厌烦的虫子,扰乱了赏花者的心情,第一时间该做的,不就是把它们捏死,眼不见为净吗?”


    他摊手,“活不了了!”


    张笙闻言,猛地咽了一下口水,脸色微微发白,显得很是呆滞。


    李暮见他被吓到,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微笑道:“你若真想去见他们最后一面,我倒真能帮你想办法安排。”


    出乎意料的是,张笙却用力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不,我不去。”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他们是高高在上的郎君,我不过是身份卑贱的下奴。即便……即便真有那么点微末的血缘,他们在时,也视我如蛇蝎,厌我若污秽。”


    他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眸中蓄满了泪水,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埋藏心底许久的秘密:“郎君,我骗了您。我……我根本算不上张审素的儿子。当年那人牙子,为了卖个高价,编造了谎言。我阿娘……她也是为了让我能活命,能有个好去处,才默认了这个身份。张审素……他或许根本不知道世上有我这么个人。”


    他隐瞒了这个秘密,这些日子的精神不振,更多是因为欺骗了待他宽厚的李暮而感到内心煎熬,如同油烹。


    张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以头触地。“他们待我不好。”


    泪水滴落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李暮看着跪在地上的青年,一时竟有些无语,轻叹道,“……我还以为你这些天魂不守舍,是顾念着那点血缘亲情,为那两人担忧,连带你去见他们的路引和打点人情的银钱都准备好了。”


    张笙闻言,更是悲从中来,呜哇一声,哭得更大声了,把李暮的脑袋都吵得嗡嗡疼。


    “阿笙,你能别哭了吗?他们待你不好,我知道了。别哭了。”


    张笙又一大坨眼泪瞬间喷涌而出,呜咽声不绝于耳。“我不去!郎君,求您别赶我走!呜呜呜!”


    他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哭得撕心裂肺。


    李暮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才起身,走到张笙面前,伸手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地摸了一把,触手是有些粗糙的发丝。


    “是不是张审素的儿子,有什么要紧?”他的语气恢复了平常的随意,“我当初买下你,也不是因为你姓张。看你机灵,合我眼缘罢了。”


    张笙闻言,仿佛找到了依靠,忍不住像只寻求庇护的雏鸟般,将额头抵在李暮的膝前,微微抽泣着。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多大只,他这一米七几的个子“大鸟依人”般靠在不足他腰高的小郎君膝前,画面有多诡异。李暮只能像只被大型犬扑住的幼猫,僵着身子,让他倚着,动弹不得。


    “郎君……”张笙哽咽着,又无意识地用脑袋蹭了蹭。“郎君!”


    他是郎君的人!死是郎君的鬼!爱郎君!!!郎君的小肚子靠着真软和!


    李暮艰难的救出自己的小肚皮,又摸了摸他的头,语出惊人:“他待你不好,我待你好。你缺父,那我当你父好了。”


    “你以后就叫我阿耶!”


    阿笙缺父爱,他李暮暮急公好义,帮一把就行。


    “你有阿耶了,别哭了,行吧!”


    “叫吧!叫阿耶!”


    张笙:“……?”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对自家郎君这跳跃性的思维和想当他爹的想法有些懵。


    然而,李暮并非说说而已。


    没过几日,他便真的通过关系,为李笙办妥了新的户籍身份——不再是来历不明、带有罪臣疑似血脉的奴仆张笙,而是清清白白、世代居于长安的良家子李笙。


    户籍文书上,甚至为他编造了一个早已病故的寒门父亲,彻底切断了他与张审素一案的任何潜在关联。


    李笙拿着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户籍纸,整个人都傻眼了。


    郎君……好大的本事!这才几天工夫?!


    李暮对此却不以为意。有圣眷在身,加上他那个“通直郎”的散阶和可以通行宫禁的小铜符,很多时候甚至无需他亲自开口,只需稍微流露出一点意思,自然有那心思活络的人抢着把事儿办妥。


    毕竟,他年纪虽小,却是圣人跟前的红人,不好直接贿赂,但他若是在圣人或武惠妃面前“无意”间提上一两句某某官员“办事得力”或“似乎有些怠慢”,那效果可是立竿见影。


    没人愿意轻易得罪他这个看似人畜无害、实则能量不容小觑的“小郎君”。


    简称,他浑身是毒,不碰还好,碰了就可能倒大霉。


    于是,张笙,不,现在是李笙了,摇身一变,成了大唐长安城的合法良民。


    李暮甚至大手一挥,安排他和府中另外几个读书好的小仆,一起跟着王维学习诗文经义。


    李暮的原话是:“读点书,明点理,将来也好去考个进士,光耀……嗯,光耀你阿耶,我的门楣。”


    李笙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不是那块料,却被他新上任的阿耶暴力镇压——不去读书,就收回户籍,继续当他的张审素之子去。


    李笙无奈,只能咬牙捧起那些对他来说犹如天书的经卷,每日里在王维那带着些许禅意与清愁的目光注视下,苦哈哈地之乎者也。


    写的不对,还要被他家郎君打手板。


    “嘤嘤嘤,这书什么时候能读到头啊!”他私下里对着和他一起读书、但个个都是学霸、无法体会他痛苦的小伙伴们哀嚎。


    但是他的小伙伴们都是李暮精挑细选的“卷王”,完全不体会他的疼,只会扭着小身板,软乎乎地凑到李暮跟前,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叫:“郎君~郎君~您真好~教教我们这句怎么解嘛~”


    然后让他继续垫底。


    时间一日日流逝。


    最终,圣意裁决,张琇、张瑝兄弟被押赴刑场,明正典刑。


    那一天,长安街头围观者众,唏嘘者有之,同情者有之,认为依法办事者亦有之。


    而李笙,因为前一晚背书磕磕绊绊,被要求严格的王维先生留了堂,错过了刑场那一幕。不知是幸或不幸。


    李暮对此并未过多置评,也完全不在意李笙那点小小的不想读书的哭求。


    因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历史的车轮正滚滚向前,驶向那个众所周知的节点。


    开元二十四年,来了。


    天下要起乱了,但风浪越大,鱼越贵。


    李暮看着已经可以吟诗的张笙和几个十四五岁的小仆,笑盈盈。


    他既然知道未来安史之乱的爆发地,既然打定主意要润去蜀中躺着,那么,为什么不趁此乱局,提前布局,把蜀中牢牢控制在自己眼皮底下呢?


    捞人,捞钱,捞地盘!这把,他李暮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