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沈凤娇又看到了陈钰琪，她的脸上再次恢复了在宿舍时候的落寞。


    沈凤娇没有多说，提议可以回去了。


    走到巷口，一个抬着电冰箱的队伍堵塞了人群。


    “谁家这么阔啊！”


    “少见多怪，前天就在这，一共5台电冰箱往里搬，那场面，啧啧啧......”


    “高第街”几个大字就在前面，但狭窄的街道堵的死死的，只有几处空隙能让人通过。


    人潮如同粘稠的糖浆，缓慢蠕动。


    叫卖声、录音机里的港岛流行歌曲，缝纫机的哒哒声，手推车的咕噜声，配合上着正午时分的大太阳，简直要把这里煮沸。


    沈凤娇二人随着人群终于挤出了高第街。


    这才发现，一辆解放卡车停在路口。


    正是造成拥堵的元凶，它旁边几辆三轮车是帮凶。


    五六台用印制板和塑料膜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大冰箱，正安静的等待它的主人。


    墨绿色的冷光发射到地上，这东芝的电冰箱可不只是电冰箱，它是高第街万元户的象征。


    一个身穿白色的确良衬衫、深蓝色喇叭裤、尖头皮鞋的秃顶男，一脸得意的看着面前的几台冰箱。


    其中那台奶油色的是他的。


    “738块，还有150张工业券，这不是要到1000块了吗！”他身后几个人大声惊呼。


    这种表情，让秃顶男很是享受。


    沈凤娇好奇的看着这一幕。


    高第街的人流，因为这几台昂贵的机器被暂时堵塞。


    这光怪陆离的景象，正是1981年羊城个体经济野蛮生长的最真实写照。


    第一批弄潮儿们，风光无限。


    这是时代奖赏给他们的，也是他们万元户的纪念章。


    半个小时后，巷口载着东芝电冰箱的那辆解放卡车，终于慢悠悠的挪开了，但淤积的人潮并没有立马褪去。


    陈钰琪心有余悸的说：“我的天，这哪里是逛街，简直就是打仗。听说最多的一天，这里挤进来过20万人！”


    沈凤娇看着忙忙碌碌的人潮。


    陈钰琪感叹道。


    “别看那些‘车仔档’和‘夫妻档’，全街3000多户，灵活的很，零售、批发、加工、再造什么活都接。”


    她很叹了口气：“去年这一条街贡献的税收，就超过500万。占据了我们越秀区至少三分之一。这些钱，都是这些个体户，一分一厘攒出来，抠出来，然后在上交的。”


    沈凤娇知道里面的深意。


    并不是是所有的营收都会统计，如果统计在册的营收，都能产生500万以上的税收。


    那高第街的整体营收，只会比统计的翻一倍，甚至更多。


    一阵热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纸屑。


    高第街的喧闹随着热浪席卷而来。


    个体经济的浪潮，早已不是涓涓细流，而是已经汇聚成江河湖海。


    它们一次又一次的冲刷着破旧的堤岸，转头成为新时代经济的中流砥柱。


    陈钰琪的表现很纠结。


    一方面，她很自豪也很骄傲的向沈凤娇展示繁华的高第街。


    另一方面家里遇到的危机又让她黯然神伤。


    回去的路上，沈凤娇拉着她在提前在越秀公园下车。


    两个人如同姐妹一样绕着湖水散步。


    “谢谢你，凤娇姐，陪我这么长时间。”陈钰琪开口打破了沉默。


    沈凤娇微微摇头：“客气的话就不说了，你家的事情怎么样了？”


    陈钰琪默默摇头：“父母还在为了那批关键的原材料奔走。”


    这个话题开了头，陈钰琪也就不再隐瞒，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沈凤娇。


    “这一批关键的原材料，我们一直从港岛进口。开始说没货，我们也没在意。直到那天，我们看到港岛的上游供货商出现在高第街，我爸爸就说，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她拉着沈凤娇的手坐在长椅上：“现在看，一定是港岛那边做局，要么是想搞垮我家的工厂然后低价收购。要么就是联合了我们家其他的竞争对手。”


    商场如战场，沈凤娇这一年来，如履薄冰。


    在非洲和国际药商诺华掰手腕，在鹏城和摩根集团以及怡和洋行过招。


    哪一次都是凶险万分。


    她这次到高第街，看到了陈钰琪家里的工厂。


    心里也就有了底。


    “港岛那边的恶意竞争确实很麻烦。这样，”她神色平静，仿佛听到的不是什么大事：“我认识一个朋友，在苏氏纺织厂。他们规模不小，路子也广。”


    沈凤娇说到这，在笔记本上写下一个电话，递给陈钰琪。


    “你可以让你父亲去苏氏纺织厂，找一个姓赵的经理。就说是沈凤娇的朋友，看看那边能不能帮上忙。”


    陈钰琪收到电话号码，狐疑的说：“苏氏纺织厂，在羊城吗？”


    沈凤娇点点头，她拉起陈钰琪：“你不清楚，估计你爸爸一定清楚。具体的，让伯父去做就好了。”


    陈钰琪礼貌的表达了感谢，不过明显感觉得出，她并不看好。


    当天晚上，陈钰琪犹豫再三，还是打电话到家里。


    “钰琪，爸和你说了，工厂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好好读书。咱们陈家这代就属你成绩好，不能因为这些事分心。”


    陈父的话让陈钰琪更伤心了。


    她突然想到了沈凤娇的话：


    “爸，你听我说，你知道苏氏纺织厂吗？”


    陈父疑惑的说：“你怎么知道苏氏纺织厂的？”


    “真的有啊！”陈钰琪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咱们可以去找苏氏纺织厂帮忙！”


    陈父沉默良久：“孩子，羊城确实有一个新建的大型纺织厂，叫苏氏纺织厂。但人家为什么帮咱们？”


    陈钰琪拿起手上的电话号：“我，我有电话，好像姓赵，对！苏氏纺织厂的经理姓赵，找他帮忙。”


    “钰琪，不要胡闹了，你该关心的是学习，不是其他乱七八糟的。你学习好，爸妈比什么都开心！”


    不等陈钰琪再说什么，电话那头响起了嘟嘟的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