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烟雨蒙蒙。怀特岛，安逸热闹。


    而遥远的大清国，广西桂平的紫荆山中，却仿佛被点燃了一把看不见的火。


    一个名叫洪秀全的高个子，此前还是个落第秀才，而现在，他已经是拜上帝会的最高领袖！


    他最近，又病了。


    说来也怪，这已经是他生命中的第二次了。十二年前（1837），他考秀才失败，回家后大病一场，然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开始满世界跟人讲一些关于“斩妖除魔”、“天下大同”的疯话。虽然在村里招了不少白眼，但也被一些同样失意的读书人当成了“奇人”，小有名气。


    据说，他就是做了一场史称“丁酉异梦”的大梦，梦到了“天父”！


    日所思之，故夜所梦之。


    而这一次，1849年的三月，仿佛是历史的重演。


    他已经在筹备拜上帝会的起义工作了，刚刚才灰头土脸地回来。


    回家，又是一场大病，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可怜的老大哥，这次恐怕是熬不过去了。


    然而，七天之后，他又一次，奇迹般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并且，他告诉所有前来探望他的信徒，自己，又……“升天”了。


    世**梦无先觉，只怨窗外春日迟。这一次，史称“己酉异梦”。


    ……


    紫荆山，一间简陋的茅草屋里。


    洪秀全盘腿坐在土炕上，他的面前，坐着几个结义兄弟，却都是日后将要震动整个大清国朝野的名字。


    有心思缜密、同样是落第秀才出身的，未来的“南王”冯云山。


    有烧炭工出身、沉默寡言、但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的，“东王”杨秀清。


    有富家子弟出身、为人精明、善于理财的，“北王”韦昌辉。


    还有那个年仅十九岁，但气质却沉稳如山，未来将成为整个太平天国“军神”的，“翼王”石达开。


    此刻，这几位未来的“天国诸王”，都像最虔诚的学生一样，屏住呼吸，听着他们的“天王大哥”，讲述着他那场，光怪陆离的“己酉异梦”。


    “兄弟们！”洪秀全的声音，带着一种大病初愈后的沙哑，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到了“终极真理”的、狂热的亢奋！


    “我又一次，见到了天父！”


    “天父告诉我，我们之前……做错了！”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本，早已被他翻得卷了边的、由广州的传教士梁发所著的宗教小册子——《劝世良言》。这是他所有“**思想”的最初源头。


    “天父说，”他指着书里，那些关于“上帝”、“天堂”、“最后的审判”等字眼，“这些，是对的。我们，是上帝的子民，地上的满清妖朝，终将被天火所焚烧！我们要建立一个‘天下一家，共享太平’的地上天国！”


    “但是！”他话锋一贯，眼中，闪烁着一种，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全新的，也更具“冲击力”的光芒！


    “天父还让我，看到了另一个，我们从未见过的‘天国’！”


    “在那个天国里，”他的声音，变得有些迷离，像是在回忆一个遥远而又真实的梦，“那里的房屋，都高耸入云，比我们广州的镇海楼还要高！那里的道路上，跑着一种不用马拉，自己就能喷着黑烟怒吼的‘铁牛’（火车）！”


    “那里的河里，行驶着的，也不是我们的小木船，而是一种，同样由钢铁打造的、如同巨兽般的‘火轮舟’（蒸汽轮船）！”


    “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那里的人，能用一种叫‘电报’的神奇法术，让他们的思想，在一瞬间，就传到千里之外！”


    “天父告诉我！”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般，在所有人的耳边炸响！“这……这些，才是，一个真正的‘地上天国’，该有的模样！”


    “光靠祈祷，光靠斩妖，是无法建立天国的！我们还需要——”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用他们的‘奇技淫巧’，去建造我们的‘天国’！”


    这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懵了。


    他们能理解“斩妖除魔”，也能理解“天下一家”。


    但是，“用夷人的妖术，来建天国”？


    这……这他妈也太离经叛道了吧？！


    “大哥……这……这……”未来的南王冯云山，作为“理论家”，第一个，提出了质疑，“这，恐怕……有违天父的教诲吧？我们不是应该‘师夷长技以制夷’就好了吗？”


    “不！你们不懂！”洪秀全激动地站了起来，他在狭小的茅草屋里来回踱步。因为过于兴奋，他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腿脚的麻木了。


    他感觉自己这次升天，和上次那次，完全不同。


    上次，他只是见到了一个穿着黑袍的威严老者，给了他一把斩妖剑。


    而这一次，他仿佛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看到了一个庞大的“钢铁工厂”，看到了里面那些轰鸣的机器和流水线旁的工人。


    他甚至还听到了一个，穿着华丽蓝袍，但却说着和他一样的“客家官话”的、神秘的年轻“天兄”，在他的耳边，反复地，念叨着一些，他似懂非懂，但又感觉很牛逼的“神谕”：


    “……工业，才是第一生产力……”


    “……得技术者，得天下……”


    “……我们的目标，不是去复兴什么大明朝，而是要建立一个，全新的、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工厂遍地、铁路通达四海的……‘中华工业天国’！”


    这……都**是什么鬼？！


    洪秀全自己，也搞不明白。他今天也跟冯云山等人说了，那天兄就是长着跟他自己一样的脸，但就是更好看，气质更出众。


    这句话当时把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看向洪秀全眼神都带电了。


    就在杨秀清和韦昌辉等人，还在震惊和消化着他们“天王大哥”这番“烧坏了脑子”的胡言乱语时。


    一直沉默不语的、最年轻，但也最冷静的翼王石达开，却忽然，眼睛一亮！


    他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他上前一步，对着洪秀全，恭敬地，行了一个礼。但他问出的问题，却与“神谕”无关，而是极其的……现实。


    “大哥！”他的声音，沉稳而又有力，“您说的这些‘铁牛’和‘火轮舟’，我听说过！”


    “我有一个堂叔，在广州，给一家名叫‘东日本’的洋行，当买办。我听他说，这家洋行，能量极大！他们的背后，据说是那个，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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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败了我们大清国的‘英国王夫’！”


    “他们的船，就是铁做的，跑得比最快的马还快！他们的工厂里，能生产出，比我们江南织造局最好的绸缎，还要便宜一半的‘机制’洋布！”


    “现在，整个江南和广东的生丝和茶叶生意，几乎都被他们给垄断了！无数的茶农和丝绸作坊，因此而破产！很多人，为了活下去，都只能去他们的工厂里，当……您刚才说的，那种，像个机器一样的‘工人’！”


    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人的思路！


    东王杨秀清，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瞬间就眯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了！


    “大哥的意思是……”他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又充满了算计，“我们……要去抢了那些洋人的工厂和技术？！然后，为我们自己所用？！”


    北王韦昌辉，这个富家子弟出身的“理财专家”，也立刻会意！他的眼中，也迸发出了贪婪的光芒！


    “没错！抢！必须抢！我听说，那些洋行在广州的仓库里，堆满了比我们国库还要多的银洋！只要我们能拿下广州……”


    看着这群，刚刚还在讨论“神谕”，下一秒就开始盘算着“如何**”的兄弟们。


    洪秀全，站在那里，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欣慰的……“天父般的”微笑。


    虽然，他自己，也还没完全搞懂，自己那个“中华工业天国”的梦，到底是个什么鬼。


    但是，他明白，他那几位，虽然出身不同，但同样野心勃勃，也同样现实无比的兄弟们，已经替他，找到了那个，能将“梦想”照进“现实”的……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法。


    ——打下广州！抢**！


    ……


    在那场充满了“神启”和“暴力美学”的紫荆山密会之后。


    拜上帝会这支，原本还只是以“宗教”为外衣的农民起义军，它的内部，开始悄然地，发生着某种……质变。


    他们的纲领，不再仅仅是“开天国，斩妖魔”。


    一种全新的、更具“现代”色彩，也更具“攻击性”的口号，开始在信徒之间，悄然流传：


    “天朝的财富，被洋人抢走了！我们要去……夺回来！平均地，分给每一个兄弟姐妹！”


    这句充满了“阶级斗争”和“民族主义”双重煽动性的口号，其威力，远比任何虚无缥缈的“天堂”，都更能，点燃那些被压迫到极点的、贫苦大众心中的火焰！


    拜上帝会，开始以一种比历史上更恐怖的速度，疯狂地扩张！


    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危险，也更加……“魔幻”的太平天国风暴。


    正在广西那片贫瘠的、充满了反抗精神的土地上，积蓄着它那足以将整个大清国都彻底掀翻的……最后力量。


    而远在怀特岛，正在为自己的两个小女儿海伦娜和露易丝，苦苦思索发明哪种口感更好的奶粉的林亚瑟。


    他做梦也想不到。


    自己当年，为了打击大清国传统的茶叶和丝绸产业，而在大清国沿岸，随手布下的那颗，名为“东日本公司”的棋子。


    如今，竟然在无意中，成为了催生出另一个，更加不可控的“历史怪物”的……最佳催化剂。


    历史的“蝴蝶效应”，有时候，就是这么的有趣，和不可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