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该传什么道这个问题，祝媱在这三日里着实费了一番思量。最终，她决定将“辨识百草”作为核心课业之一。


    毕竟，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能掌握草木药性，无论是对李莲自身，还是对她将来要庇护的信徒，都是最切实的助益。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这可是巫山神女的基础能力之一——青帝辞！


    心念一动，祝媱脚下灵光微闪。


    只见几条翠绿藤蔓破土而出，如灵蛇般蜿蜒生长、交织缠绕，顷刻间便化作一张纹理天然的小圆桌与两把靠背椅。不仅如此，神女指尖再一轻点，那桌上便出现了几碟她从未见过的精致吃食、一盏清酒与盛满了美酒的两只小巧的白玉杯。


    清冽的酒香与诱人的味道盘旋在李莲鼻尖，她下意识吞了吞口水，兽族突然有些无措，


    祝媱率先在藤椅上落座，姿态闲适，示意李莲也坐下。李莲强压着激动，小心翼翼地坐在神女对面，背脊挺得笔直。


    “不必拘谨，”祝媱莞尔，“先尝尝这酒？”她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柔和。


    李莲依言捧起玉杯，浅尝一口。那灵酒入口清冽甘甜，一股温和的暖流瞬间涌向四肢百骸，整个人仿佛轻盈欲飞，思绪都有些飘然。就在她微醺之际，祝媱的声音适时响起，将她拉回现实：


    “初饮此物，灵台微醺乃常事，日后习惯便好。”


    还要习惯？！李莲暗自咂舌，自己尚未为娘娘立下寸功，倒先享用起这般仙家珍品了！她顿感坐立不安，目光殷切地望向祝媱，只盼能立刻为娘娘做些什么。


    祝媱微微一笑，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她并未多言，只将广袖朝着下方山谷轻轻一拂。


    霎时间，奇景顿生！山谷中的夜色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悄然抹去，皎月与星辰隐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朗白日！天光云影倒悬，溪流潺潺，草木枝叶上还挂着晶莹的晨露，仿佛时光在此被骤然拨快了几个时辰。


    天光云影在水面倒悬流转，溪流潺潺作响，草木枝叶上还挂着晶莹的晨露，仿佛时光在此被骤然拨快了几个时辰。李莲却敏锐地察觉，谷中呈现的景象已与方才见过的葱茏山色截然不同！


    她凝神细看，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静静躺在地上，形貌奇异——除了头颅与四肢尚存人形，身躯竟透明如水晶，能清晰看见其中流转的淡淡灵气。


    “那是神农氏。”祝媱的声音从旁传来，带着穿越千年的平静，“吾初开灵智时，在巫山脚下遇见的第一个人。发现他时，他已因尝百草而毒发身亡。”


    随着她的讲述，下方景象如水波般流转：许多穿着兽皮麻衣的人围聚在神农氏身旁，悲泣之声在山谷间回荡。


    祝媱的目光悠远，仿佛穿透时光看见了当初：“彼时在吾眼中，人与草木走兽并无不同，皆是天地间的一粒尘埃。但这些人真切的悲伤触动了我初生的灵智，吾便以本源灵力复活了他。”


    她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追忆：“代价是他不得离开巫山地界。但也因此，吾开始真正接触人族，从他身上学到了仁心与担当。”


    景象再次变幻，神农氏面前出现了几个浑身是伤的人，“后来他的族人战败，来巫山求他出山相助。吾告诫他：离山七日必亡。他依然选择离去……”祝媱轻轻摇头，“最终回来的，是华胥氏。”


    画面中浮现一名女子，眼神如鹰隼般锐利，身姿似虎狼般矫健。她眼神直直地望着山林间静立的神女，没有一丝一毫的卑怯。


    “她直面吾说：‘吾知晓你的存在，巫山的神灵。吾是为了你来的，山神大人。神农氏死前说，你有辨尽天下草木之能。''”祝媱唇角微扬，露出些许笑意，“她直截了当提出要吾传授识草之术。”


    李莲屏息以待，心跳加速。


    “吾问她：草木万千，人力能记几何？”祝媱目露赞许，“华胥氏早有准备：‘吾已请仓颉造字，将以山石为碑，命世间最勇猛的武士将其刻录于上。此后日月轮转，山川不移，吾愿之后再无人亡于草木之误！''”


    山谷间仿佛回荡起远古的凿石之声，一声声，沉稳而有力，并非真实的声响，而是那跨越时空的决意与智慧，化作无形的韵律，直直锤击在李莲的心神之上！


    她只觉得一股热流自胸腔涌起，激荡得她指尖都在微微发颤。她既为华胥氏那番“以山石为碑，刻录万草”的宏愿与气魄所震撼，更为当时的巫山娘娘竟愿将如此珍贵、近乎本能的“辨识之能”倾囊相授的无私，而生出难以言喻的敬仰！


    那可是神明与生俱来的能力啊！娘娘却因感念人族的情义与坚韧，便慷慨赐下……这是何等的慈悲之心！


    这与她过往听闻的、那些需要虔诚供奉甚至血食祭祀才肯吝啬地展现一丝神迹的传说，截然不同！


    直到李莲起伏的胸口稍稍平复，眼神中的波澜逐渐化为一种更为坚定的光，祝媱才再次开口。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泠，却裹上了一层难以化开的惋惜，如同山间清晨的薄雾，带着沁人的凉意：“然而，世间又何来真正亘古不移之物？”


    祝媱轻轻一叹，那叹息仿佛承载了无数岁月的重量，“华胥氏与族人倾尽心血镌刻的山石碑文，纵然坚固，终究敌不过风霜雨雪、战火兵燹。待吾自沉眠中苏醒，再次游历人间，悠悠岁月已不知流转几度春秋。那些曾寄托着希望与智慧的碑刻，早已化为尘土，散于荒野。”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时空，看到了文明长河中那些断裂的痕迹：“后人所能识记的草木药性，较之远古，不过寥寥千种，遗失泰半。许多古老的智慧，许许多多便如此断送在时光的洪流里。”


    祝媱将视线收回，落在李莲脸上，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静的了然：“若是上古的传承未曾断绝，草木知识得以完整流传，你们此前遭遇的灾厄疫病，或许凭借先人留下的方剂便能自行化解，又何须……绝望地祈求神明垂怜呢？”


    这番话，如同沉重的钟声，在李莲心中回荡不息，震得她耳畔嗡鸣。她感到胸腔里有一股滚烫的热流在奔涌冲撞，那颗心仿佛要挣脱束缚跃出胸膛！


    她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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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抑制不住激荡的心绪，猛地站起身来。脑海中浮现出方才幻境中华胥氏那英姿飒爽的身影，她依样单膝跪地——这是一个带着上古遗风的、表示绝对效忠与誓言的姿势。她将右手紧紧抵在左胸心口，深切地仰望着云端那抹素白的身影，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字字清晰：


    “娘娘！弟子明白您的慈悲之心！您是唯一真正降临在我等面前的神明！”


    她的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我李莲或许没有远古华胥氏那样的聪慧勇猛，但我愿效仿先贤，以双脚丈量山河，以真心传扬圣名！终我一生，必让这世上的生灵，皆知娘娘的恩德！”


    ……


    成功了。至少这第一步，没有掉链子。


    祝媱的意识如同轻烟般从李莲的梦境中悄然抽离，回归现实。


    山谷依旧笼罩在静谧的月色下，夜风微凉，远处传来几声虫鸣。她看向躺在藤椅上的李莲，与梦境中那个激动宣誓的女子判若两人——此刻的她双目紧闭，呼吸平稳悠长，唇角带着一丝恬淡的笑意，正沉浸在自己浑然不觉的酣眠之中。


    没错。方才那番天地变幻、日月颠倒的宏大景象，那跨越千年的神农氏与华胥氏的往事，统统都只是一场精心编织的梦罢了！


    巫山神女的权能【浮生一梦】，其精髓便在于能潜入信徒的梦境，为其构筑特定的场景与经历。否则以祝媱目前的神力，哪里真能做到挥手间令昼夜逆转、时空回溯？那等改天换地的伟力，远非她所能及。


    从李莲饮下那杯掺入了微量神力的“月光之水”开始，她便悄然落入了祝媱精心布置的“陷阱”。之后所闻所见，那震撼心灵的传承故事，那庄重的誓言，皆是祝媱为她编织的一场真实无比的梦境体验。


    当然，以祝媱如今对梦境的掌控力，加之李莲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这位虔诚的信徒绝不会察觉任何异常。


    祝媱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熟睡的李莲，目光却渐渐深沉，陷入了更深的思绪。


    其实，她心知肚明，若论“传道”的效率，有远比现在更好的方法。


    何时人对神祇的渴求最为炽烈？无非是天灾人祸、病痛缠身、战乱流离之际——在凡人最无能为力、最绝望的时刻。以她身为巫山神女的力量，若真欲快速汇聚信仰，大可不必如此迂回。她完全可以显化神迹，活死人、肉白骨，在一次次“神迹”的震撼中，让信徒的数量如野火般蔓延。


    但，她终究没有选择这条路。


    或许是因为，在她成为“巫山神女”之前，她也曾是那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她太清楚那种将全部希望寄托于外力的滋味——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唯有自己双手挣来的、脑中记下的本事，才是安身立命最可靠的根基。


    她不愿自己的信徒，变成只会跪地乞怜的羔羊。她更希望他们能像华胥氏那样，即使面对神明，也能挺直脊梁，寻求的是“知识”与“方法”，而非一时的恩赐。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或许是她这个“不合格”的神祇，内心深处的一点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