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放看着面前楚楚可怜的杨闻汶，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微妙的既视感。


    这让他转头望了眼身后飕飕冒冷气的管家，犹豫了下，再回头时，脸上已经是完美无瑕的微笑。


    “当然可以，”他说，“走吧，我们现在就出去。”


    杨闻汶面露喜色。


    尽管很清楚顾放是真心把自己当做朋友，也知道顾放不会拒绝自己在合理范围内的请求，杨闻汶仍旧很少会打扰顾放，几乎不会有这样与他单独出行的机会。


    跟欧阳皓或者觅述不一样的是，他爱得足够清醒，以至于始终很明白顾放对自己的态度跟其他普通朋友没有任何区别。


    但他也同样爱得足够疯狂，即使知道顾放绝无可能选择自己，也没打算就此放弃。


    杨家曾是政界知名的“疯子世家”，打击政敌的手段臭名昭著，私生活作风同样令人发指。


    杨闻汶厌恶杨家的风气，从小到大从不掺和其中。他总觉得自己跟杨家格格不入，直到顾放认真地告诉他“你不需要依靠任何人或者家族的力量，你是我认识的最好的医生”，他才恍然惊觉，自己与杨家其他人并无不同——


    只要能得到顾放，他才不在乎自己的手段是否过激，又可能会落得怎样悲惨的结局。


    “杨医生，”顾放望向他，眸底映出湖面随涟漪起伏的明月，“怎么在发呆，你刚才说有事想告诉我？”


    他们此时才刚走出门，正站在管家打理了一半的花园里聊天。杨闻汶转过头，忌惮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别墅一楼窗前伫立的身影。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放哥，”他说，“可以去我家里聊吗？”


    “我不介意。”


    顾放的语气果断得甚至带了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诚然，他之前坚信自己和杨闻汶只是朋友关系，在苏知节和管家阴阳怪气地提醒自己时也天真地认为杨闻汶的举止是因为杨家倒台留下了心理阴影，但那是他打破自己的剧情滤镜之前。在意识到剧情早已改变之后，他终于能够以客观的态度看待剧情中的人物，自然也就能迅速察觉到杨闻汶的不对劲。


    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顾放在心底安慰自己。至少这次他能提前预见到，不至于像之前那样猝不及防，说不定还能借着这次机会，找出隐藏在暗处的、想要毁灭世界的破坏者。


    月色寒凉，黑夜缓慢地咀嚼着路灯的光芒，花园中管家没来得及修剪的松柏枝叶扑簌簌晃悠，应和着风声沙沙作响。顾放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连走路都走得不大自在——明明他已经尽量放慢了脚步，杨闻汶却始终落后自己将近一个身位，目光紧盯着前面的顾放，以至于顾放的后背不由自主地感受到阵阵燎人的灼烧。


    才走了不到五分钟，顾放的忍耐就几乎要到了极限，好在杨闻汶也已经停下了脚步，就像是早就猜到顾放会按捺不住怒气似的，适时开了口。


    “放哥，”他说，“就快到了，我们家就在那栋楼的顶层。”


    顾放抽了抽嘴角，没纠正杨闻汶明显是有意为之的口误。他垂眸确认了下自己手表的定位系统功能正常，便跟着杨闻汶走进单元楼。


    电梯一路向上，狭小的空间里，谁都没说话，只能听到轻缓的呼吸声。在这沉默中，某些未被摆上台面的事实就已经心照不宣。


    五十多层的漫长电梯路程让顾放度日如年，等到杨闻汶终于拿出钥匙开了锁，他竟感到了一丝解脱。


    他走进屋里，杨闻汶跟在他身后，毫不避讳地锁了门，甚至还从鞋柜里拿出一串铁链，卡着门栓挂紧。


    顾放嘴角微抽：“你知道那东西的装饰作用远大于实际功能吧。”


    真要破门而入的话，那串铁链拦不住任何人。


    “我当然知道，”杨闻汶耸了耸肩，“只是表达一下我的态度。”


    都是成年人，也都体会过奢靡浮华、人间苦暖。世事无常，人心也叵测，一个朋友忽然爱上自己打算强取豪夺这种事，顾放又不是没听说过。


    他表现得非常平静，环视了一圈杨闻汶家里的陈设，目光落在窗台前放着的望远镜上，甚至还有心情开个玩笑：“难怪你会在这里买房子。我刚刚还在想，该不会是我给发你的工资太低了，才让你的生活水平直线下降。”


    能在淮城市中心买下六十多平的高层住所，平心而论已经超越了大多数普通人，然而考虑到杨闻汶曾经住的是温泉式的杨家豪宅，这地方而言显然不怎么舒适。


    “你理解我的，放哥，我从来对那些身外之物毫无兴趣，”杨闻汶摊开手，走到顾放身边，珍惜地摸了摸窗口摆着的望远镜，“况且每天晚上我都能通过它看到你在书房工作的影子。”


    顾放没忍住啧了一声：“我得说，朋友，这有点变态了。”


    “我就是这样的人啊，”杨闻汶终于笑起来，笑得很开心，“顾放，放哥，你当初那么真诚地告诉我，你信任的是你的朋友杨医生的时候，我就很想知道，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一切，你的表情该有多漂亮。”


    他话音刚落，忽然抬起手，用力砸向身后的墙板。顾放已经做好了冲上去控制住他的准备，然而身体紧绷一瞬，却发现杨闻汶身后的墙壁竟随着他的动作，自动向两边打开，露出一间灯火通明的密室。


    这密室摆着两个巨大的博古架，上面放满了诸如钢笔、纱布甚至是袜子之类的用品，每种都被防尘玻璃罩单独保护起来，旁边甚至用金属立牌写着日期和物品来历。


    周遭的墙壁则密密麻麻挂着无数张照片，有的是顾放在书房伏案工作，有的是他毫无防备地穿着睡衣让自己的家庭医生帮忙检查健康状况，还有更多的来自过去新闻中的图片和简报，其中很多甚至连顾放自己都没见过。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杨闻汶？”顾放终于不称呼他是杨医生了，“我刚遇到你的时候，你一心一意去追求医学的巅峰，不愿意跟杨家同流合污，因为看不惯你父亲的作风，跟他很多年都不见面。那时你明明是个很好的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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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杨闻汶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设想过无数次顾放发现真相后的表现，顾放现在这种冷静的痛惜其实在他的预料之内，但提前预知与真实面对终究不同。他心底竟不受控制地涌上一股悔恨的情绪，这让他忽然就失控地咆哮起来：“那是因为杨家没有倒台！放哥，你知道杨家倒台之后，我都经历了什么吗？我原来以为一切都是凭借自己的努力得到的，可是现实告诉我，要是没有杨家，我什么都不是！”


    顾放安静地看着他。


    事实上这份安静就已经是最有力的反讽了——毕竟顾放本人作为一个在福利院长大的孤儿，在跟杨闻汶差不多的年纪，仅凭自己的努力，就让最鼎盛时期的杨家也得笑脸相迎。


    在顾放的沉默中，杨闻汶逐渐冷静下来。


    “我跟你不一样的，放哥，”他说，“我流着杨家的血，也确实潜藏了杨家的疯子基因。”


    他站在盛满了不可告人的肮脏秘密的暗室里，迫不及待地向痴迷已久的爱人展现出自己最黑暗的一面，嘴里不断吐露出的心声比起告白更像是分享。


    但顾放听得心不在焉。


    杨闻汶不是跟他日夜相处、抱有极大期望悉心教导的觅述，也不是他视作家人、感情深厚的管家，站在朋友的角度上他当然希望杨闻汶过得顺遂，然而即使被杨闻汶背叛了，说到底也没那么伤心。


    比起这个，顾放其实更关注杨闻汶话语里透露出的信息。考虑到原文剧情里从没提过主角攻的医生朋友究竟是怎样的出身，有没有一种可能，杨家其实根本不该垮台，是那位神秘的剧情破坏者暗箱操作把杨家扳倒，并因此使得杨闻汶性情大变呢？


    “放哥！”杨闻汶的声音逐渐变大，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顾放，“你在听我说话吗？”


    “当然，我听到了，”顾放叹了口气，悲伤于自己的听觉灵敏，“你说你知道你不可能关我一辈子，但是你一定要在我心里留下一辈子的烙印。所以你准备了高浓度的催情剂，并且在暗室里装了通往地下停车场的机关，那是杨家留下的秘密基地，你有把握在那里关押我至少三天的时间——你们为什么总跟地下停车场过不去？”


    杨闻汶有些慌张，他终于意识到有什么脱离了掌控：“你就没其他想说的吗？”


    “当然有，”顾放看向窗外，“但不是对你说。”


    杨闻汶顺着顾放的目光望向窗户外面。


    他当然知道顾放跟着自己回家时已经有所戒备，但是顾放在进电梯前就已经报了警，或者找了一群保安围住整栋楼，他也有把握迅速迷晕顾放，带着他一起潜入地下室的秘密基地。他准备了太多年，在脑海中预演过无数次，考虑过所有可能的风险。况且他们正在五十多层的顶楼，谁都不可能闯进这里——


    “阿伯，”顾放淡定地开口，“您还打算听到什么时候？”


    下一秒，窗户玻璃轰然破碎。管家穿着一身轻便的制服，从外墙跃到窗台边的动作如履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