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总有人离开,又有人加入
作品:《天山画壁》 造成的后果是阿亚好不容易恢复一点的感冒,又加重了。
五天后,阿亚出发前往拜城。
在梁薇的鼓励下,他打算去找做铜铃很厉害的邻居老爷爷。
研究所里的仪器比以前的更加精密,苏忠亮老师每年夏季会前往克孜尔,平时他都住在杭州。
他的女儿不放心他,又拗不过老头的犟脾气,只能由着他的性子。
每年去克孜尔研究所住待上几个月,这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梁薇投入到石窟病害的处理中,前几天研究所又来了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发自内心地热爱克孜尔。
梁薇拿着档案表来到办公室:“小郑,怎么就你在,其他人呢?”
“应该是去窟里了吧。前不久你们不是去了学术研讨会吗,有些空缺的地方能对得上。”
“哦。小郑你有事情吗?没事的话帮我去培训一下新来的同事,本来安排下来是小吴,我还怕他不细心,你在的话靠谱多了。”
小郑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一动不动地看着桌上的水杯,手里拿着一支笔,笔尖落在纸上漏了墨,他都没注意。
“郑?”梁薇走近,又喊了他一遍,“在想什么呢,我跟你说半天都没反应。”
“哦,梁薇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给新来的同事做一下入职培训。”
“哦,好。”
明显不对。
小郑比她来克孜尔早,在他们几个里面办事是最靠谱的。
他今天的状态明显不对。
梁薇拉开凳子坐在小郑前面:“郑哥,你怎么了?”
小郑的是个能装得住事情的人,很多事情他都能自己消化,在团队里担任大哥的角色。
说是大哥,他的年纪又没比梁薇他们大多少,所以小周小吴都喜欢跟他混在一起。
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他们也会去问问小郑。
但小郑有什么事情,却是从来都不跟大家说的。
“郑,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们大家说的,我们都一起共事这么几年了。说句实话,我们几个待一起的时间,比家人都待的时间长,既然是一家人,那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说出来,不用自己闷在心里的,你说是吧?”
“嗯嗯。”小郑想了想,把钢笔扣上笔盖,“梁薇,我可能要辞职了。”
“辞职?”
梁薇险些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她热爱克孜尔,也做好了留在这里的准备,但她知道小郑对克孜尔的热爱,绝对不比她少多少。
“怎么这么突然?”她问,“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我只是想了一下,觉得我或许应该回家了。”
小郑整理着桌上的东西:“我比你们要大几岁,我爸妈的年纪也一年比一年大了。他们要催我回家去相亲结婚,前几天我姥姥去世了。
幼时我一直住在姥姥家,姥姥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我成婚生孩子。但她最终还是没看到我成家,不止如此,我甚至很少陪在她的身边。
现在姥姥不在了,我家只有我爸妈在家。
那天他们在电话里问我,他们还有没有机会看到成家,还有没有机会抱到孙子,我突然就觉得很对不起他们。”
梁薇对这种家的感觉很淡薄,如果是姑妈他们逼她去结婚,那她打死也不会回去,可如果是自己的爸爸妈妈呢?
虽然他们不会逼她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但他们也希望她结婚,希望她能有自己的小家,希望能看到自己的孙子孙女。
“嗯……”梁薇低头想了想,“这种事情我没办法说什么,还是得看你怎么想。你会有的顾虑是大部分人都会遇到的问题,而且我可以确定,很多人做了你一样的选择。”
“我不是不婚主义者。能在克孜尔这些年,我已经很开心了,还遇到你们。”
“搞得这么伤感。”梁薇其实心里也有一点舍不得,她没有表现出来一点不自然,而是很理性地对小郑说,“放心吧,如果你想回去,你就回去。克孜尔以后会有更多的人来守护,最难的日子我们都守过来了不是吗?我不认为你应该道德绑架自己,你应该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才是。”
“是吗?我会觉得自己很像一个逃兵。”
“不会。在我看来,像苏老师一样一辈子留在这里,固然很了不起,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看自己哪边占据心里更多位置。但不是说,一定要像他那样才值得敬佩,你现在同样很了不起。”
小郑走到窗边,望着赭红色的戈壁滩:“真是舍不得啊……”
“有时间多回来看看呗,大家都在呢。”
“梁薇,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以为你会要我留下来,没想到却这么跟我说。”
梁薇笑了笑:“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走在自己认为正确的路上,才能活出各种各样的人生。”
“谢谢你。”
梁薇问他:“那打算什么时候走?”
“一个月以后吧。”
“行。”梁薇把培训资料递给小郑,“当一天和尚还得撞一天钟呢,培训交给你了。”
“好。”
小郑的离职申请已经交上去半月有余。
越是靠近离开的日期,他每天的工作量也在慢慢减少。
那日行李箱拉链拉到一半,卡在了那件印着“克孜尔研究所”字样的蓝色工装处。
他依稀记起刚来到戈壁时,张姐带着他入职,把工装递给他。
如今几年过去,工装的衣摆磨出毛边,袖口还沾上不少修复壁画时蹭到的各种颜色的颜料。
桌角的车票被反复折出一道白痕。
后天清晨七点零五分,他就能离开这片土地,回去吃母亲包的荠菜饺子,去见据说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相亲对象。
“小郑在吗?你今天没事的话,给我过来搭把手呗。”
张姐敲敲门打断他的发呆。
小郑推开门,一股草药扑面而来。
张姐刚去到复制组,只见她左手紧紧按着胸口,右手握着的镊子夹起一片细小的残片。
桌上摆着一瓶止咳糖浆,盖子放在一边,看起来还没来得及喝。
“张姐,您怎么又没歇着?”小郑走过去,看见她袖口露出的医用胶布。
上周张姐咳得整夜睡不着,医生反复叮嘱她这是常年风寒,要好好休息才行,可她第二天还是准时出现在车间。
张姐摆了摆手:“不碍事,风大了些,吹到了嗓子眼。”
她话没说完,突然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眼泪都咳了出来。
“你的药喝了吗?”小郑赶紧倒了药递过去,“看起来你又没顾得上喝。”
“是刚好忘记了。”
张姐把糖浆喝下去,继续专心地开始给残片装袋,“你一会儿帮我送去李奇的实验室那边。”
“好。”
走在走廊上,这几年来到克孜尔发生的事情,如同电影一般一幕幕在脑袋里放映。
想起两年前,母亲突然住院,自己急得在宿舍门口打转,是张姐连夜帮他抢了回程的机票,说“家里的事要紧,这里有我呢”;
想起去年他因为相亲失败情绪低落,躲在宿舍里喝闷酒,张姐拿着热好的牛奶来找他,坐在床边说“我家小妹跟你差不多大,也总说遇不到合适的,别急,好姑娘和好手艺一样,都得慢慢来”;
就连半个月前他说要走,张姐也没劝,只是默默把自己用了十年的放大镜包好,镜片上还留着她常年擦拭的痕迹,“这镜子聚光,你带着,不管以后做什么,都能把路看清楚”。
“张姐,”小郑有些迷茫,“克孜尔真的挺好的,只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