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以探险为由的掠夺
作品:《天山画壁》 十月的风刮来带上些许凉意。
阿亚开着那辆半旧的越野车,方向盘上包着的毛绒布成了一簇簇的毛边。
黑乎乎的,看起来有些丑。
梁薇说了好几次,让她扔了重新换一个。
阿亚就是舍不得,说这是梁薇第一次送他的礼物。
“我重新买一个给你。”
“那不行,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的东西。”
“我以后还会送你很多东西,这个都拉丝了。”
“那也不行。”
“行,你开心就随你。”
梁薇坐在副驾,看着窗外的戈壁一点点往后退。
远处的克孜尔石窟像块被风啃过的土黄色石头,嵌在山壁上。
“带你去见个老人。”阿亚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老爷子住石窟附近快一辈子了,知道不少老故事,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你认识的老人好多,每个都能给我带来新的灵感。”
“要不说我那手工艺店还得谢谢你。对了,你上次设计的胸针样品已经送来了,等我下次见到你送来给你看看。”
“好啊。”
梁薇点点头,没多说话。
老人的家住在天山脚下,站在院子里能看到高处的雪山。
听见敲门声,老人从屋里走出来。
老人看到阿亚咧开嘴笑:“阿亚小子,又来啦?”
“马爷爷,这是我对象,梁薇。”阿亚把带来的米和油递过去:“她在石窟那边做事,我带她来听听您讲故事,顺便呀蹭顿饭。”
马爷爷点点头,把他们让进屋里。
屋里陈设简单。
一张炕,一张桌子,墙上挂着张旧照片,上面是个穿着板正的年轻人。
“那是我爷爷,”马爷爷看见梁薇盯着照片看,开口说道,“我爷爷早年跟着护卫队队伍在这一片生活,后来就没走,守了一辈子。”
坐下没一会儿,马爷爷就打开了话匣子。
他说的是早年间外国探险队来这儿的事,不是从书里看来的,是他爷爷跟他爸爸说的,他爸爸又亲口跟他说的。
“这些都是真事,我爷当年亲眼瞧见的。”他说。
梁薇搬来小板凳,坐在一边认真地听他讲。
“那时候啊,那些外国人穿着皮袄,背着大包袱,还带着枪,本地人不敢拦。”马爷爷抽了口旱烟,烟杆在桌子上磕了磕:“他们到了石窟里,看见好的壁画,就知道是好宝贝,眼睛都看直了。”
梁薇握紧了手,屏住呼吸听。
她在资料里看过不少记载,说那些探险队如何劫掠壁画,但文字是冷的,远不如老人嘴里的细节来得戳心。
“你知道他们怎么割壁画不?”马爷爷的声音都是心疼,“根本不管不顾,就拿着那种锋利的刀子,还有小铲子,直接往墙上撬。有的壁画连带着泥层,他们就用刀子一点点割,割不下来就用锤子敲,敲得石窟里的石头渣子到处都是。”
梁薇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她想起自己常去的那个洞窟,编号58窟,里面有幅飞天壁画。
上面只剩下半截身子,衣袂的纹路还清晰,可脸和另一只手臂没了,断口处坑坑洼洼的。
她以前总猜是怎么没的,现在听马爷爷一说,心像被针扎了似的疼。
“我爷爷说,有一回他偷偷跟着去看,看见一个外国人对着一幅大壁画下手。那壁画上是菩萨,脸画得特别好,慈眉善目的。那外国人先用喷壶往墙上喷水,说是什么让泥层软一点,然后就用刀子顺着壁画的边儿划,划了半天,然后两个人拽着布,硬生生把那壁画从墙上撕了下来。”
马爷爷叹了口气:“撕的时候,菩萨的袖子被扯破了一块,掉在地上,那外国人看都没看,一脚就踩过去了。我爷躲在外面,气得浑身发抖,可手里没家伙,不敢出去拦。”
还有更让人心酸的。
马爷爷说,有的洞窟里的壁画面积大,外国人带的箱子装不下,就挑好的地方割,剩下的就用锤子砸烂,说什么‘不能留给别人’。
有个小石窟里,原本满墙都是佛经故事。
被他们割得乱七八糟,剩下的碎片掉在地上,后来被风吹雨淋,慢慢就没了。
“我爹说,那些外国人走的时候,马车上装得满满当当的,都是从石窟里弄下来的壁画,还有雕塑。有的雕塑太大,他们就把胳膊腿敲下来,分开装。”
“我爹看着他们走,蹲在地上哭,说这是祖宗留下的东西,就这么被人抢走了,对不起祖宗啊。”
梁薇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为什么1有的飞天只剩下半截,为什么有的洞窟里的壁画像被狗啃过一样。
那些残缺背后,是这么残忍的破坏。
她以前对着那些残缺的壁画,只是觉得遗憾,现在才知道,那遗憾里藏着多少可恨的侵略啊。
阿亚悄悄递过来一张纸巾,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马爷爷看见她哭,安慰道:“现在好了,有人守着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来保护它们,我爷爷他们要是知道,肯定高兴。”
从马爷爷家出来,风更冷了。
梁薇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石窟,心里堵得慌,又有点微微的发热。
堵的是那些被劫掠的过往,热的是马爷爷和他爷爷那样的人。
他们守了一辈子,没让剩下的东西再遭罪。
“别难受了。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把剩下的保护好,让更多人知道这些故事。”
梁薇点了点头,抹了把眼泪。
她守在这里,看这些壁画,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车子往石窟工作站开的时候,梁薇的手机响了。
她掏出来一看,是姑妈打来的。
梁薇犹豫了一下,接起。
她跟姑妈家已经有很久没联系了。
前几年,梁青三天两头给她打电话,王浩也会找她要钱。
后来梁薇不接电话,又拉黑了段时间,他们才消停。
也是一次又一次的打扰,把梁薇心里的那点感激扫得消失殆尽。
姑妈给过她一个家,但又没有把她养得很好。
能走到今天,她最应该感激的人是自己,最应该心疼的人也是自己。
她油盐不进的样子,成功吓退梁青他们。
他们也开始很少打电话给她,慢慢地也就联系少了。
不过每年她总是要抽空回去一两天的,但她去了爸爸妈妈的墓地之后就回克孜尔了。
说起来姑妈现在在小镇上住的房子还是她家的。
他们一家搬去城里以后,小镇上的房子就空闲下来。
姑妈一家当时没什么钱,梁薇的爸爸就让他们搬去他们的房子里住。
本来说好要租的,梁薇的爸爸一次也没要过房租。
相反的,这些年他们没少接济这个姑妈。
连她开的包子铺子,还是梁薇的爸爸找熟人给瞧的。
后来梁薇的爸爸妈妈去世以后,他们把梁薇接去镇上,卖掉了城里的房子。
唉……
要说这养育之恩,其实也还了。
“薇薇啊。”姑妈问她,“你还好吗?”
“挺好的,姑妈。”
梁薇的声音有点不自然,她不知道姑妈突然打电话来是为了什么。
“快中秋了啊,又是一年过去了。”姑妈顿了顿,“你今年……能回家过中秋不?我想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