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更冷了。


    吹过洞府的入口，卷起几片枯叶，带起一阵萧索的呜咽。


    苏夜还站在原地，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嘴唇，眉宇间尽是困惑。


    方才那冰凉柔软的触感，太过真实。


    那股如雪山之巅绽放的莲花般的幽香，也依然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心魔？


    也只有这个解释，才能说得通一位德高望重的大乘期师伯，为何会做出如此……孟浪之举。


    毕竟，修行之路，本就凶险。


    修为越高，心魔越是防不胜防。


    看来师伯今日心绪不宁，是真的。


    苏夜心中暗自点头，对自己的判断愈发肯定。


    “师尊。”


    就在这时。


    一个幽幽的，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颤抖与委屈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苏夜回过神来，转身看去。


    只见姜月璃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些许清冷与倔强的小脸，此刻却是一片煞白。


    月光透过洞口洒在她身上，将她的身影拉得极长，那双平日里清澈的眸子，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泫然欲泣。


    “月璃？”


    苏夜一怔，“你怎么还在这里？没回去休息？”


    姜月璃没有回答。


    她只是那般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受伤，有不解，有质问，还有一丝……深藏在水雾之下的，疯狂的偏执。


    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朝着苏夜走来。


    脚步很轻，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刀尖上。


    苏夜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少女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下一刻。


    一双冰凉的手臂，从他的身后，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


    她的脸颊，也轻轻地贴在了他宽厚的后背上。


    隔着一层衣衫，苏夜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微颤，以及那份不同寻常的冰冷。


    “师尊……”


    姜月璃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您……您不是说过吗？”


    “您的纯阳圣元，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东西……”


    “您答应过月璃，只会……只会给我一个人的……”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细不可闻，却像是一柄小锤，轻轻敲在了苏夜的心上。


    苏夜闻言，顿时失笑。


    原来，这小丫头是在吃醋啊！


    他恍然大悟，心中那点因为慕容雪的怪异举动而产生的波澜，瞬间被一种为人师表的哭笑不得所取代。


    他能想象得到。


    定是自己刚刚为慕容雪疗伤，被这丫头给看见了。


    她这是在跟自己的师伯祖，争风吃醋呢！


    真是个孩子。


    苏夜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更多的，却是一丝暖意。


    这说明，自己在她心里，分量极重。


    他轻轻拍了拍环在腰间的手，用一种温和而又带着些许责备的语气，安抚道：


    “傻丫头，胡说什么呢。”


    “慕容师伯是我们的长辈，更是镇守帝关的大功臣，她修行出了岔子，为师出手相助，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月璃，不可无礼，更不可有这等狭隘的心思，知道吗？”


    他的语气，是长辈对晚辈的谆谆教诲。


    然而！


    这番话落入姜月璃的耳中，却无异于火上浇油！


    长辈？


    天经地义？


    狭隘？


    这些词汇，每一个都像是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神魂之上！


    前世，就是因为这些所谓的长辈、师姐妹，一个个都用着冠冕堂皇的理由靠近他，最后才分走了本该属于她一个人的宠爱！


    最后，甚至将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一世，她绝不允许！


    绝不！


    一股几乎要冲破天灵盖的暴戾杀意，在她猩红的眼底疯狂汇聚，几乎要化为实质！


    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收紧。


    但……


    仅仅是一瞬。


    那股滔天的杀意便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姜月璃缓缓抬起头，将脸颊依旧贴在苏夜的背上，那双猩红的眸子，也瞬间恢复了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只是，在那无人看见的眼底最深处，却是一片冰封万里，死寂如渊的冷漠。


    “……是，师尊。”


    “月璃知错了。”


    “月璃……再也不敢了。”


    姜月璃的声音，变得无比乖巧，无比顺从。


    就在她低语的同时，她环在苏夜腰间的那只右手，看似无意地，在他的衣襟内侧，轻轻抚过。


    一缕微不可查的，蕴含着至尊骨本源气息的血色印记，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苏夜的衣袍之中。


    那印记，一闪即逝，快到连大乘期的神识都无法捕捉。


    做完这一切，她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了双臂。


    ……


    另一边。


    一道流光划破夜空，狼狈地落入了一座被冰雪覆盖的山峰之上。


    第九城关，峰主洞府。


    慕容雪的身影踉跄着出现在冰玉床前，脸色潮红未褪，呼吸依旧急促。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下来，将脸深深地埋进了双膝之间。


    脑子里，一片混乱。


    “本座……我方才……究竟是做了什么……”


    慕容雪抚上自己的双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份灼热的触感，让她整个人都如同触电般，一阵颤栗。


    那不是心魔！


    她无比清楚！


    在那一刻，她的道心澄澈无比，根本没有任何外邪入侵的迹象！


    那只是……


    只是她遵循了自己内心最深处，最原始，最不敢承认的冲动！


    她竟然，主动亲吻了自己的师侄！


    这个认知，像是一道天雷，劈得她神魂俱裂，羞耻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可是慕容雪！


    是坐镇太初圣地数百年，斩魔无数，令魔族闻风丧胆的灵雪峰峰主，冰雪剑仙！


    是太初圣地辈分崇高，清冷孤傲，不染凡尘的灵雪峰之主！


    她怎么会……怎么会做出这般不知廉耻，有违人伦的举动？！


    慕容雪的心，乱成了一团乱麻。


    有懊悔，有羞愤，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奇异的悸动与……回味。


    就在她心神失守，陷入无尽混乱之际。


    慕容雪并未察觉到。


    在她洞府之外的最高处，一株千年冰松的树梢上。


    一道漆黑的，与夜色完美融为一体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掠过。


    那道影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带起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


    就仿佛，是这片黑夜的一部分。


    一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猩红眼眸，隔着重重禁制，冷冷地注视着洞府内那道失魂落魄的身影，如同在凝视一个……死人。


    ……


    苏夜的洞府内。


    见到姜月璃知错能改，苏夜满意地点了点头。


    孺子可教也。


    不过，看她那副依旧有些委屈巴巴的样子，苏夜觉得，光靠说教还不够，必须得给点实际的安抚才行。


    毕竟是自己最疼爱的徒弟嘛。


    念及此，他心念一动，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个温润的玉瓶。


    “好了，别多想了。”


    苏夜将玉瓶递到姜月璃面前，用一种近乎宠溺的柔和声音说道：


    “这是为师珍藏的九转凝神丹，乃是上古丹方，对稳固神魂，洗涤心境有奇效。”


    “你刚刚突破，境界尚需巩固，这枚丹药，正好适合你。”


    “记住，在为师心里，最疼的，还是你。”


    最后那句话，苏夜说得无比真诚。


    毕竟，目前为止，就这个徒弟给他返还的奖励最多啊！


    可这句话，在姜月璃听来，却成了这世间最动听的誓言。


    她怔怔地看着苏夜，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温柔与宠溺，那颗因为慕容雪而变得冰冷，暴戾的心，仿佛瞬间被注入了一股暖流。


    是了。


    师尊的心里，还是只有我。


    那个女人，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只要……


    只要让她永远消失，师尊就永远都属于我一个人了。


    这个念头，让姜月璃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勾起。


    她接过玉瓶，乖巧地依偎进苏夜的怀中，将小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那份独属于她的心跳与温暖。


    姜月璃用一种甜得发腻的声音，笑着回应道：


    “嗯！月璃知道了！”


    “月璃只听师尊的话！”


    她笑得天真烂漫，像一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然而。


    在姜月璃那看似纯净的笑容之下，一缕微不可查的神识，却早已悄然无声地精准地锁定了那道属于慕容雪的气息。


    她的心中，一个冰冷的声音在疯狂回响。


    “师伯祖……”


    “待我，亲手斩了你的道基，废了你的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