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峰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他猛地从炕上把腿挪下来烟袋锅子随手往炕桌上一搁甚至因为动作太大碰洒了半杯茶水。


    “好！好！回来就好！”


    张小月怀里抱着裹成粽子似的孩子脸颊被外面的寒风吹得通红却也难掩笑意脆生生地喊了人。


    屋里暖意融融可张武却有些坐不住他讪笑着站起身。


    “哟侄女婿回来了这气派跟咱们泥腿子就是不一样。”


    江沐神色淡然目光轻飘飘地扫过这位二叔。


    出于晚辈的教养两人还是客气地打了招呼。


    “二叔也在。”


    江沐语气平平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随即将手中的年货递给了迎上来的张玖博。


    还没等张武再套几句近乎院子里突然热闹起来。


    “张队长在家吗？”


    “哎哟老张大哥给您拜年啦！”


    院门被推得吱呀作响呼啦啦涌进来一帮子人。


    有村西头的李光棍有大队会计还有几个平日里眼高于顶的体面人。


    这会儿个个手里拎着点心匣子、红糖包脸上堆着的笑比褶子都多。


    那是冲着张玖博这位新晋刑侦副队长来的。


    张家的小院瞬间变得拥挤不堪寒暄声、恭维声此起彼伏。


    “玖博啊我就说你从小就是个当官的料！你看这眉眼多正气！”


    “老张大哥你以后可是享清福喽儿子出息


    众人众星捧月般围着张峰和张玖博就连江沐也被几个婶子大娘拉着问长问短。


    唯独张武孤零零地站在屋子里。


    他几次想插嘴都被那热火朝天的声浪给盖了过去甚至还被李光棍嫌弃地挤了一肘子。


    张武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在那热闹的中心圈外显得格外滑稽。


    他咬了咬牙在这帮势利眼面前自讨没趣只得灰溜溜地钻出人群一溜烟没了影。


    一直闹腾到晌午日头高悬那帮来串门借光的村民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张家小院终于清静下来。


    张小月和张玖博的媳妇秋红在灶间忙活饭菜的香气顺着门缝直往鼻子里钻。


    就在这时院门再次被推开。


    “哈哈哈大哥！玖博！我就算着这会儿人走得差不多了！”


    张武去而复返那张老脸上的尴尬早就不翼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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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无赖的热情。


    他手里也没空着，拎着一篮子自家炸的油飞儿，大摇大摆地跨进了门槛。


    张玖博刚把桌子摆好，见状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但毕竟是大过年的，又是亲叔叔，总不好直接拿大棒子打出去。


    “二叔来了，坐吧，正好添双筷子。”


    张玖博语气里透着股公事公办的疏离。


    屋里其他人更是连眼皮都没抬，张峰磕了磕烟袋锅，权当没看见这号人。


    张武却毫不在意这冷遇，一屁股坐在下首，抄起筷子就夹了块大肥肉塞进嘴里，吃得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嚷嚷。


    “大哥，你看今儿个多喜庆。咱们老张家两兄弟，多少年没这么整整齐齐坐在一块儿吃顿饭了？”


    他这话一出，屋里的气氛顿时凝滞了几分。


    张武咽下嘴里的肉，浑浊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视线在张峰那张紧绷的脸上扫来扫去，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我想晚上把那口子和孩子都带过来，凑一桌。


    张峰抬起眼皮，“吃饭归吃饭，年三十团圆也没啥不行。”


    老头子声音低沉，继续道，“但是老二，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敢在饭桌上提让江沐给你家那谁安排工作的事，别怪我不念手足情分，直接把桌子掀了！”


    张武脸上的肉抖了一下，立马说道。


    “大哥！你这是把我看扁了！我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吗？今儿个就是为了团圆，绝不提工作！半个字都不提！”


    “最好是这样。”张峰冷哼一声。


    得到准许，张武乐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把篮子往桌上一推，连饭都没吃完，抹了抹嘴就往外跑。


    “得嘞！那我这就回去让那婆娘准备几个硬菜，晚上咱哥俩好好喝两盅！”


    看着张武那屁颠屁颠的背影，张玖博放下筷子，嗤笑一声，给自己倒了杯酒。


    “无利不起早。爸，二叔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闻都能闻出来。听说张旭那小子谈了个邻村的对象，女方那边咬**要三转一响，彩礼还要这一百八十八。他这是憋着屁要借钱呢。”


    江沐开口询问，“玖博哥，你觉得该借吗？”


    “借个屁！”张玖博还没说话，张峰眼神一冷，手里的酒杯重重磕在桌面上，“借给他就是肉包子打狗。”


    “这事儿好办。”


    江沐目光投向张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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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咱们是小辈，手里没把柄，拒绝了伤和气。但这事儿，爸心里门儿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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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峰吧嗒吸了一口旱烟，吐出一团青灰色的烟雾。


    “晚上他要是提钱的事，你们谁也别搭茬，把嘴给我闭严实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夜幕降临，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村子里此起彼伏。


    张家堂屋里灯火通明，两张方桌拼在一起，摆满了鸡鸭鱼肉。


    张武一家子准时到了，那婆娘手里端着一大盆酸菜炖粉条，张旭跟在后头，低着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张武那张脸喝得像猴屁股，几次张嘴想把话往钱上引，都被张峰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憋了半天，张武只好把话头转向了儿子。


    “大哥，你看我家旭子，也不小了。前阵子那是走了狗屎运，说上了邻村老王家的二闺女。”


    “那是好事。”张玖博夹了一筷子红烧肉，笑眯眯地接茬，“那是哪村的？女方家里什么情况？”


    “哎呀，就是柳树沟的，家里条件一般，但这姑娘是个过日子的好手……”


    张武顺着话茬就开始滔滔不绝，唾沫横飞地夸那没过门的儿媳妇。


    话题被这一打岔，再加上张峰那泰山压顶般的气场镇着，直到这顿年夜饭吃完，那一肚子借钱的话愣是烂在了肠子里，没敢吐出来半个字。


    这一晚，张家小院里欢声笑语，竟是难得的和谐。


    ……


    同一时刻，襄平县城。


    江家那栋气派的小洋楼里，暖气烧得滚热，水晶吊灯洒下冷白的光。


    江东山坐在主位，手里捏着高脚杯，眼神却有些发飘，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远在乡下的那个大儿子。


    苏红霞穿着崭新的呢子大衣，烫着时髦的卷发，却把筷子往桌上一摔，眼圈突然红了。


    “这大过年的，守成要是还在，这会儿指不定多热闹呢。咱们守成从小就爱吃我包的三鲜馅儿……”


    她这一嗓子，带着三分哀怨七分做作，听得江东山心里一阵烦躁，眉头刚要拧起来。


    坐在旁边的苏母陈静，手里那双**筷子在碗边轻轻一敲。


    “行了！”


    “大过年的，哭丧个脸给谁看？赶紧把那猫尿收回去，别在这儿晦气，也不怕冲撞了财神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