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死了，我便让这三千道州，为他陪葬。”


    这句经由大道共鸣扩散开来的神魂之音，余韵悠长，仿佛一根无形的搅屎棍，将本就浑浊不堪的局势，搅成了一锅彻底沸腾的混沌。


    战场上，刚刚还喊杀震天的苏媚儿麾下魔修们，此刻一个个动作僵硬，望向自家圣女的眼神充满了迷茫。我们这是在帮情敌打江山？


    远方压阵的大乾铁骑，前冲的势头为之一滞。将士们面面相觑，那位传说中高不可攀的青云剑仙，竟有如此……奔放的一面？


    就连那些被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妖族残兵，都暂时忘记了逃命，一个个竖起耳朵，满脸写着“我操，还有这等猛料”的八卦之魂。


    风，停了。


    声音，没了。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万籁俱寂中，唯一能听见的，就是莫宇凡心中那一声响彻云霄，撕心裂肺的“我操”。


    他感觉自己不是站在冰原上，而是赤身裸体地站在三千道州所有修士面前的演讲台上，聚光灯“啪”地一下打在身上，而他唯一的遮羞布，刚刚被系统这个猪队友，亲手扯了下来，还用扩音器向全世界展示了一遍。


    完了。


    这次是社会性死亡，外加物理性死亡的双重威胁。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身后扶着自己的那只手，收得更紧了。云紫月的指甲，隔着衣物，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那不是用力的结果，而是一种肌肉无意识的痉挛，一种极致占有欲在遭遇挑衅时，最本能的反应。


    他甚至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出师尊此刻脸上那温柔的表情，和那双温柔表情下，足以冰封万里，酝酿着无尽风暴的眼眸。


    而风暴的另一个中心，洛凝霜，已经彻底石化了。


    她傻傻地站在原地，怀里还抱着半死不活的李慕白，那张向来冷若冰霜的俏脸，此刻的色彩变幻，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绚烂。先是煞白，然后涨红，最后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那句话……是我心里想的？


    我怎么会……有这么疯狂的想法？


    她看着莫宇凡，那双清冷的剑眸里，第一次出现了属于少女的慌乱、羞赧与无措。就像一个偷藏糖果被当场抓包的小女孩，偏偏她藏的不是糖果，而是一枚随时能炸毁整个世界的灭世神雷。


    怎么办？


    解释？怎么解释？说那不是我说的？可那声音，那神魂烙印，分明就是自己的。


    承认？她洛凝霜不要面子的吗？她可是青云剑宗万众敬仰的大师姐，正道未来的白月光！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莫宇凡的大脑，以超越平生任何一次KPI考核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


    方案A：装傻。不行，太低级，只会被师尊当场掐死。


    方案B：承认。不行，太作死，会被师尊先掐死，再被洛凝霜羞愤之下一剑捅死。


    方案C：祸水东引，栽赃给邪神教的幻术。不行，太刻意，在场没一个是傻子，尤其是苏媚儿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妖女，肯定第一个跳出来拆穿。


    风险评估，S+，S++，S+++……


    所有的方案，都通向一个“死”字。


    当所有路都堵死的时候，唯一的活路，就是创造一条全新的路。


    社畜的终极奥义——用一套对方听不懂但感觉很牛逼的理论，重新定义问题本身！


    莫宇凡动了。


    他轻轻挣开了云紫月的手，向前走了两步，拉开了与身后那恐怖气压源的距离。他没有去看洛凝霜，而是抬头，望向那片刚刚散去劫云，重归湛蓝的天空。


    他的脸色，因为渡劫的消耗，本就苍白如纸。此刻，配上他那身被电弧燎得有些破损的白衣，以及眼中那份看透世事的沧桑（社畜的疲惫），一种难以言喻的宗师气度，油然而生。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刚刚经历过天地洗礼的空灵与淡然。


    “心有所护，方能无所畏惧。”


    “情有所寄，方能斩断万般情。”


    他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在了洛凝霜的身上。那目光，没有半分男女之情，只有长辈看待晚辈悟道时的欣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洛师姐，你修炼的《太上忘情剑诀》，讲究‘忘情’，可‘忘’的前提，是‘有’。若心中空无一物，又何谈‘忘’？”


    “你一直卡在最后一关，不是因为你不够无情，恰恰相反，是因为你心中积压的情感，太过深重。对宗门的责任，对同门的关爱，对……往事的愧疚。这些，都是你的‘情’。”


    洛凝霜听得一愣一愣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莫宇凡继续说道，语气愈发高深莫测：“方才那大道之音，并非你的私情呓语，而是你在生死之间，在目睹毁灭与新生之后，勘破本心，以自身最极致的守护之念，斩断自身所有负面心魔时，所立下的‘无情大道誓言’！”


    “‘他若死了’，此处的‘他’，并非特指某一个人，而是你心中‘守护’这个概念的化身。‘我便让这三千道州，为他陪葬’，此处的‘陪葬’，也非屠戮众生，而是指你将以身殉道，用自己的毁灭，去践行自己守护大道的决心！”


    “以最深的‘有情’，证最强的‘无情’。以最决绝的‘毁灭’，立最坚定的‘守护’。”


    莫宇凡看着洛凝霜那张已经彻底呆滞的脸，最后做出了总结陈词，声音里充满了赞叹与欣慰。


    “恭喜你，洛师姐。今日，你道心圆满，剑道大成！”


    “……”


    全场，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莫宇凡这番惊世骇俗的“解读”给震住了。


    还能……这么解释的吗？


    把一句霸道疯狂到极点的爱意宣言，硬生生给扭转成了一次得道高人的顿悟现场？


    这脑回路，是何等的清奇！


    洛凝霜的大脑，彻底宕机了。她反复咀嚼着莫宇凡的话，“以有情证无情”，“以毁灭证守护”……这些话，听起来……好像……真的很有道理啊！


    原来我刚才不是在表白？我是在顿悟？


    原来我不是想拉着世界陪葬的疯婆子，我是一个勘破了大道，立下了宏愿的得道高人？


    是了！一定是这样！


    莫宇凡，他……他竟然连我道心最深处的这次蜕变，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不仅救了我的命，还点醒了我的道！


    一瞬间，洛凝霜心中的羞愤与慌乱，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崇拜、感激、依赖与更深层次爱恋的汹涌情感。她看着莫宇凡的眼神，亮得吓人。


    她信了。


    她不仅信了，还自己把所有的逻辑都给脑补圆满了。


    另一边，巡天舟上，姬灵霜凤目圆睁，张着嘴，半天没合上。她生于帝王家，自诩见惯了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权术。可今天，她才发现，跟莫宇凡比起来，朝堂上那些大臣们的权术，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这已经不是语言的艺术了，这是语言的妖术！


    战场边缘，苏媚儿先是一愣，随即，她捂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快出来了。


    “咯咯咯……哎哟……不行了……笑死我了……”


    “小郎君，你这张嘴，可比合欢宗的媚术，厉害多了……”


    她看着莫宇凡的眼神，充满了玩味与欣赏。这个男人，总能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而莫宇凡，他已经不敢去看身后师尊的表情了。他只能感觉到，那股几乎要将空间都冻结的寒意，正在缓缓消散。


    云紫月当然不信这套鬼话。


    但她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完美的台阶。一个既能化解眼下尴尬，又能将洛凝霜那份“爱意”重新定义为“道心”，从而在名义上，将其威胁降到最低的完美方案。


    她走上前，再次扶住莫宇凡，声音恢复了那份无可挑剔的温柔。


    “凡儿，你刚刚渡完劫，又耗费心神为洛师侄解惑，身体想必已经到了极限。”


    她看了一眼洛凝霜，眼神平静无波。


    “这里的事情，就交给她们处理吧。我们该回去，好好休息了。”


    “我们”、“回去”、“休息”。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枚钉子，不动声色地宣示着主权。


    莫宇凡心中哀叹一声，知道自己暂时是安全了。但代价，就是即将被重新关进那个温柔的囚笼。


    他顺势靠在云紫月身上，装出一副虚弱不堪的样子：“好……有劳师尊了。”


    云紫月满意地笑了笑，不再给任何人机会。她揽着莫宇凡的腰，周身空间微微一荡，两人便在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洛凝霜，抱着李慕白，怔怔地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眼神中的光芒，明灭不定。


    也留给苏媚儿和姬灵霜，一个烂摊子，和一个值得深思的，谜一样的男人。


    ……


    青云剑宗，紫月峰顶，云海洞府。


    空间变换，莫宇凡再次回到了这个熟悉又让他头皮发麻的地方。


    刚一落地，渡劫的疲惫，精神高度紧张后的松懈，以及被师尊那恐怖气场压迫的后遗症，如同潮水般，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他眼前一黑，身体一软，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他倒下的瞬间，云紫月稳稳地接住了他，将他打横抱起，一步步，走向那张云雾缭绕的巨大床榻。


    她将他轻轻放下，为他盖好被子，动作温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洞府内，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云紫月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莫宇凡那张因为疲惫而显得毫无防备的睡脸。她的目光，痴迷而专注。


    许久，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地，拂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


    “凡儿，你知道吗？”


    她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梦呓般的偏执。


    “为师不喜欢你的那番‘顿悟’之说。”


    “我更喜欢，她一开始说的那句话。”


    “因为，那也是为师，心里想的啊……”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柔如水的笑容。


    但在那笑容的深处，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一种名为“黑化”的墨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


    与此同时，莫宇凡的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姗姗来迟。


    【警告！检测到核心目标【云紫月】，黑化值急剧上升！当前黑化值：75%！】


    【警报等级：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