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漕运账册?怎会……

作品:《正气凛然西门庆

    日头已经偏西,但炽热的阳光,依然将校场蒸腾起一层迷蒙的热浪。


    校场四围的观礼台和天然坡地上,早已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此刻,仿佛一口压抑了许久的热锅终于掀开了盖,震耳欲聋的声浪冲天而起,汇成了一道狂热与惊叹的洪流。


    校场中央,白龙马正不安地踏动四蹄,温热的血沫正从它口中滴落。


    它忽的双蹄离地,人立而起,马首高昂,鬃毛飞扬如雪白的怒焰。


    马背上,西门庆的身躯稳如山岳,长枪直指天空,宛如从修罗血海中踏出的神魔降世!


    场边的旗牌官狂奔过来,气喘吁吁地禀报道:“禀…禀告西门解元!程大人有令,获胜者不必卸甲下马!请……请速至将台!”


    “驾!”


    西门庆双腿猛地一夹马腹,白龙马四蹄翻腾如风,带着主人开始在校场中疾驰绕行!


    哒哒哒哒……马蹄声如密集的鼓点敲在每个人心头。西门庆高踞马背,目光如电,缓缓扫过黑压压的围观人群。


    他感受着胜利带来的无上荣光,更清晰地感受着自己正踏在一条通向更高权力巅峰的道路上。


    绕场一周,白龙前蹄轻点,停在了离将台数步之遥的正前方。


    将台上,知府程万里和通判吴满有站起身来。


    程万里双手扶着台前的栏杆,身体微微前倾。


    西门庆在马上对着将台上一揖,动作干脆利落:“晚生西门庆,叩见知府大人,吴通判!”


    “好!好!好!”程万里上前一步,笑道:“文武双全者,自古凤毛麟角,难得!难得!自我大宋开科取士以来,从未有过一人独占文武两科解元的无上荣光!不想今日我东平府,竟出了这般麒麟儿!哈哈哈哈哈……”


    程万里心中那份狂喜,如同滚烫的蜜糖在胸中翻涌。


    西门庆在发解试中,文试以经义文章折桂,武试凭手中刀枪摘元,双榜夺魁!这是实打实的真才实学,没有半分水分!


    如此年纪便有此等成就,其前途……程万里心中拨动着算盘珠——何止是不可限量?简直是直上青云!而这个即将飞黄腾达的天才少年,今后就是他程万里座下最耀眼的招牌门生!


    师凭徒贵,青云直上……程万里越想心越热,越看台下的西门庆越是满意,简直像看到了一座行走的金山和登天梯!


    “快!取大红绢花来!”程万里心潮澎湃,难掩激动:“本府要亲自为我东平府的麒麟儿佩戴上!”


    旁边侍立的军士应了一声“是!”,转身就要跑下将台。


    “且慢!府尊大人!”一直躬身侍立在程万里身侧的通判吴满有,向前半步,靠近程万里,压低了点声音:“大,这西门庆是独得文武双解元的…旷世奇才。仅佩戴一朵解元花,似…似乎分量上略有不足啊?”


    程万里脸上的笑容猛然一顿,随即像是反应过来,酣畅淋漓大笑道:“哈哈哈!吴通判所言极是!双解元,自当配双红花,方显隆重!”


    他大手一挥,军士心领神会飞跑着去了。


    不消片刻,军士取回两朵用红绸精心扎制而成的大红花,程万里与吴满有相视一笑,一前一后,将两朵红花佩戴则会西门庆的胸背上!


    “好!好一个文武双全!”程万里满心舒畅,挺直腰板,迈着四方步站回到将台最前沿,面朝整个喧闹的校场。


    他深吸一口气,朗声喝道:“诸民静听!本府正式宣布——”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调动着全场的气氛,校场内外骤然安静了许多,“今科东平府发解试武试魁首,阳谷县西门庆——获赐武解元功名!”


    “噢——!”


    “解元公威武——!”


    “双解元!西门大官人!”


    校场地势形如一个巨大的凹谷,程万里这中气十足的宣告声被谷地聚拢放大,清晰地传入四周观礼的万千民众耳中。


    刹那间,更大的一波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如滔天巨浪般从四面八方的山坡、观礼台席卷而来!声浪撞击着山壁,嗡嗡回响,几乎要将整个谷地彻底淹没!


    喧嚣洪流中,西门庆在将台上躬身行礼,但却敏锐地捕捉到,南侧谷台上,此刻却呈现出一片诡异的沉默。


    巨大的喧嚣仿佛在他们面前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扩散出去,反馈回来的却是欢呼声寥寥无几,甚至连象征性的掌声也是稀稀落落,透着一种强烈的疏离和冰寒。


    殊不知,此时的北侧谷台,正上演着远比西门庆夺魁、程万里封赏更为惊心动魄、足以捅破天的一幕!


    就在程万里宣布西门庆武解元,全场沸腾的当口,十几名皮肤黝黑的纤夫,如同幽灵般悄然出现在秀才群中。


    他们每人怀中都抱着厚厚一摞发黄卷起的纸册,两人一组,借着人群的掩护,将那些厚厚的大册子飞快拆分成一本本轻薄的小册子,然后精准而快速地分发到谷台上一个个秀才手中。


    整个过程在巨大的喧闹掩盖下,显得异常隐秘而迅疾。


    这些秀才们本来正因为西门庆那惊世骇俗的一战而情绪复杂,有的嫉妒,有的感佩……然而——


    当一名须发花白的老秀才漫不经心地翻开手中的小册子时,他的目光骤然凝固!浑浊的眼睛在一瞬间瞪得滚圆。


    “咦?这……这是……”旁边的同伴只看了一眼,脸色也瞬间变得煞白!


    仿佛瘟疫传播一般,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如同秋夜里骤然响起的无数气短嘶鸣!


    无数拿到册子的秀才们,脸色从茫然到惊愕,再到铁青,瞬间“轰”的一声低低地炸开了锅!


    “快看!这…这不是‘大龙’船行的漕运账册吗?怎会…”


    “天爷!这…这数目…去年秋天咱们须城赤地千里,何曾下过大雨?还说什么大风暴雨沉了十七艘粮船?放他娘的屁!”


    “嘶…你看这条!元符三年十一月,中都赈灾?我家就在码头上,亲眼所见只开来五艘小破船!且装的是陈年麸糠!这里居然记录开去二十艘大船,还他妈的是细粮?”


    “入他娘的!黑了心了!十几万石的粮啊!这账……这账根本对不上!”


    ……


    愤怒的低语如同点燃的火线,迅速蔓延。这些平日里温文尔雅、满口圣贤文章的秀才们,虽然功名尚浅,却大多有着读书人的迂执热血和家国情怀。


    原本还算有序的谷台,瞬间陷入一片骚动混乱的海洋!


    就在这时,又一个清亮的女声在嘈杂的人声上方陡然响起:“诸位!‘大龙’船行账册上记作入库的新粮、细粮就比实际纤夫运走的粗粮、霉粮多了十几万石!那些凭空‘入库’的新粮细粮,十艘船里有七八艘都被记录为遇到风浪、暴雨、暗流而‘沉没’!哈!青天白日,这些粮食,这些沾着百姓血泪的救命粮,都被什么人吞了?”


    众秀才都是识文断字的人,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矛头,所有的怒火,如同无数支淬毒的利箭,瞬间直指校场中央将台上程万里背后的那个人——富大龙!


    轰——!


    刹那间,整个北侧谷台彻底炸开!三千多双喷火的眼睛,齐刷刷地死死盯住了谷地下方将台上那个身影!


    “富大龙,吸食民脂民膏!不得好死!”


    “豺狼,还我百姓救命粮来!”


    “狗屁船行!分明是刮地皮的豺狼!”


    ……


    粗鄙恶毒的咒骂声如同火山岩浆,瞬间从谷台上狂涌而下!


    原本将台上,程万里还沉浸在西门庆双元加身的巨大喜悦和百官恭贺的飘然之中。骤然间,南谷台上呼海啸般的怒骂声如同冰水当头浇下,他那张老脸瞬间僵硬了!


    一名典吏飞跑至程万里身后,拿着一本账册,在他耳边一阵低语。


    当“蛀虫”“豺狼”“狗官”等字眼一枚枚钉入程万里的耳膜时,他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攫住,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别人或许不知,他自己难道还不清楚吗?


    程万里那瞬间扭曲的表情,更是清晰地落在西门庆如鹰隼般的眸子里。


    将台上,程万里的脸色已经由红转青再转白,厉声喝道,“此等账册,根本就是来历不明!纯属别有用心之人伪造,意图栽赃陷害‘大龙’船行!今日发解试既已圆满结束,你等既然名落孙山,就该静下心来,焚膏继晷,发奋苦读,哼!速速散了便是!”


    富大龙就站在程万里身后,向南固态


    他话里软中带硬,试图用“名落孙山”的身份和前程来瓦解这些读书人。


    然而,他这一句“名落孙山”,不仅没有起到安抚作用,反而如同往刚刚平静些的油锅里又丢下了一把冰块!


    轰——!


    众秀才一听到“名落孙山”就气不打一处来,手里账册抖得哗哗响,大叫:


    “我等虽未中举,但报国之心从未清减,这账册如此明白,你查也不查便说是‘来历不明’?”


    “张文远斩首时,多少百姓为其还粮?这也是假的不成?”


    ……


    程万里身后,富大龙扭着肥胖的身子,向着南谷台团团一揖,喝道:“诸位,凡事总要讲求个证据,对吧?岂能如此空口白牙侮我清名?”


    “对对”,高衙内也在将台上大笑,指着众秀才喝道:“连个发解试都能落榜,还个个义愤填膺,充什么大尾巴狼?哈哈!”


    富大龙和高衙内的话,彻底引爆了所有秀才的怒火!


    “落地?你也配说‘落地’二字?光着腚满大街跑,你还有脸说!”


    “你在贡院前那字,写得比狗爬还不如!”


    “哼!什么科考?堂堂发解试,竟成了权贵子弟的走马场!”


    ……


    这突如其来的猛烈火力转移,连西门庆都微微讶异地挑了挑眉。


    “砸富大龙!”


    “砸‘球二代’!”


    南谷台本就居高临下,霎时间,碎石子、野果、布鞋、草鞋……雨点般朝着将台砸了过去!


    砰!哗啦!噼里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