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抱肘靠着门框，虽不似成年祝余那般高大，身上依旧有股孤傲气质，只是少了许多锋芒。少年的眉眼更加稚嫩，那双眼睛也更加澄澈。


    祝清砚看见祝余，身子顿了顿，


    上前行礼，“六叔。”


    祝余开口道：“师父不收无天赋之人。”


    听到少年祝余稚嫩、干净的声音，黎禾有些惊异，忍不住上前几步。


    祝清砚咬了咬唇，“六叔天赋异禀，也没见三爷爷教你一招半式？”


    祝余沉默。


    祝清砚意识到自己言行有失，挂着不情愿的表情，“抱歉六叔，是清砚多言了。”


    祝余依旧沉默，静静地盯着祝清砚，那眼神好似能将人的灵魂都看透。


    祝清砚被看得有些不舒服，忙地抱拳行礼，“清砚告辞。”


    祝清砚离开，祝余依旧站在门边。


    黎禾站在四里外望着他，望着这身上没有杀气、没有太多枷锁压身的祝余。


    就在她静候祝余接下来的动作时，祝余抬起头，看向了她。


    黎禾身体一颤，这目光的交汇如此真切！可祝清砚看不见她，一路走来遇见的其他人也看不见她……


    祝余望着她，眼神里既没有惊慌也无警惕，好似一切都很平常，“你是谁？”


    黎禾不知如何回答。


    祝余抬头，看着天空，“这不是真实世界。”


    黎禾眼底闪过惊异。


    “这里道之气变了，这是阵法里世界，是幻境。”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我也不是真实的我。”


    黎禾沉默思忖：这便是无道之人吗？悟道的天才，在这种情况下，也能知道自己不过是环境里的角色……知道自己是虚假的、是不存在的？知道这些时，他此时心中又在想什么？


    他抬眸，再次看向黎禾，“那你来此处，是为了做什么？”


    黎禾愣了愣，回答：“找曲子。”


    “曲子……？”祝余微微外头，“祝家擅乐之人……你来找我四姐？”


    “我想应该不是。”


    祝余微蹙眉头，“看来与我有关。”


    黎禾点头。


    “你认识的我多大了？”


    “二十三。”


    祝余沉思，自言自语：“还是太长了……”


    黎禾张口欲问之际，祝余打断了她：“你同我是什么关系？”


    “朋友。”


    “可你是妖。”


    黎禾不由地吸了口气，“这你也知道？”


    祝余没有回答黎禾，若有所思喃喃自语：“朋友……朋友……”


    黎禾静静盯着他，望着他低垂的眸光。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快让这一切结束。”


    黎禾解释：“我需要一首曲子。不复醒让我根据这府邸里的故事谱写一首曲子，只有打动它，我才能离开这里。”


    祝余沉默地盯着黎禾好一会儿。


    黎禾也静静地望着他。


    天空暗沉，白院墙越发苍白；风吹动了院墙边的草木，沙沙作响。几只乌鸦停在祝余头顶的院墙之上，歪着头盯着墙下对视的两人。


    “懂了。”祝余开了口，“你是局外人，而我需要让故事发展下去。”


    祝余离开墙，从黎禾左手边走过。黎禾转身询问：“你去哪？”


    祝余没有回头，一边走一边说道：“既然是局外人，就不要和故事里的角色对话。”


    黎禾跟上，“可我想和你说话。”


    黎禾的直白让祝余微蹙眉头，“不要。”


    黎禾微微垂眸，“好吧。”


    祝余不再说话，黎禾只好跟在他身后。她感觉自己有许多想问的，细细一想，又不知问什么，但开口的欲望总不消退。好一会儿，她明了，自己只是想和他说话。


    她的目光一直好奇地追随祝余。但祝余的一天格外平淡、冷清，他从山丘顶离开后，返回了自己的院子——一座只有一间房的小院子。


    回到房中，他便看书，一直看书，看到天色渐晚、自然光线不再能支撑阅读时，他才放下书。


    黎禾站在房中打量，这间房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案，其它地方摆满了书册。她注意到，房间里一把武器也没有，更没有祝余之后用得那把无名双刀。


    他似乎……不会武功？


    黎禾微微蹙眉，刚才听祝清砚所言，祝余的师父祝淮川没有教祝余一招半式，那他日后的那些武功从何处而来？


    思忖之际，祝余推开房门、走了出去，黎禾立刻跟上。


    路过那山丘之时，正巧遇见一男子带着一群少年下山。


    祝余停步，朝那男子鞠躬行礼，“师父。”


    黎禾眼底闪过一丝光，这便是祝淮川？她好奇地看向祝淮川。祝淮川，一位五六十来岁的男子，身材高大，一身侠气、不怒自威，但与这些少年交谈时，严厉的眉眼里也有些许慈善。


    他背着双刀，黎禾一眼就认出，这是祝余的双刀。


    祝淮川身边的本来还在嬉笑的几个少年一看见祝余立刻收敛起来，忙地找了借口匆匆离去。


    祝淮川望着祝余，目光越发深沉，“要入夜了，你去何处？”


    “走走。”祝余撇过头，有意避开祝淮川的眼神。


    祝淮川紧蹙眉头，“别乱走。”


    “嗯。”


    空气陷入安静，祝淮川见状，准备离去。祝余突然问道：“师父，为何不教我武功？”


    祝淮川身体一僵。


    “师父你收徒只收天赋极佳之人，而所有人都说我是天才，是神子……徒弟困惑。”


    黎禾闻言，望着微微低着头的祝余，夜色的朦胧笼罩在他身上，衬得他如此孤独。黎禾意识到，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除开自己与祝清砚，祝余几乎没有同他人说过话。


    “祝余。”祝淮川一脸严肃，“你不适合刀。”


    说罢，祝淮川不给更多机会与祝余擦肩离去。


    望着祝余身上的落寞，黎禾心底刺痛，忍不住开了口：“祝余……”


    祝余无视她，继续向前走。黎禾一时心底空落落的，但只能跟上，不再说一句话。


    走着走着，黎禾发掘周遭景色很熟悉，果然没一会儿，他们就来到那片诡异的石树林。穿过石树林，二人来到那巨大龟甲墓前。


    祝余走到无字墓碑前，割破手掌，将血液滴落其上，随后单膝跪地朝无字墓碑一拜。墓碑瞬间变成黑洞。


    黎禾立刻跟着他走了进去。


    墓碑下还是那片景色：辽阔草原，漫天萤火，被草木吞噬的跪在地上的人。


    黎禾觉得诡异，明明自己本就在禁地，现下又在幻境的禁地里……


    她随着祝余通往了下一层，穿过残垣断壁，又来到一个入口。钻入黑洞，他们又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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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层。


    祝余轻车熟路，好似常常来。


    第三层又与第一层很相似，辽阔的草原，漫天萤火，只是地上没有了那些被束缚的人。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一座高大的建筑前。


    黎禾盯着这扇门，微蹙眉头，她记得自己当初在岐城吞噬祝余之梦时，在他的记忆里见过这门。


    祝余站在门前，门自动打开。门内有一条笔直的长道，通往黑暗深处。


    祝余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长道尽头是一座青石台，石台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图形与文字，石台正中间，困着一位肤白如雪的黑衣女子。


    是孑欢。


    黎禾不由蹙眉，立在远处不在前进，望着祝余朝孑欢走去。


    祝余似乎不能登上石台，他只站在石台下，望着孑欢，道：“喂，你在做什么？”


    孑欢盘腿坐在地上，撑着脑袋笑看祝余：“你说我能做什么？”


    “刚刚我碰见了师父，我问了他。”


    “他怎么说？”


    “他说我不适合刀。”


    “不适合？确实。”


    祝余不解，“那我适合什么？”


    “适合我的非等价交换之道呀！”孑欢眼角挂着笑意，歪着脑袋看着祝余。


    “你总是这么说，可你也没教我。”


    “现在的你还不行。”


    “哦。”


    “你想学刀？”


    祝余沉默。


    孑欢起身，朝祝余走近，“那就去学呀！你是神子！那些东西不是看一眼就会了？”


    “可师父没答应让我学。”


    “笨。”孑欢蹲下身子，俯瞰祝余。两人之间好似隔着无形的屏障。


    “你学会了，向祝淮川展示一下，我就不信祝淮川不会被你的才气打动！”


    祝余若有所思点点头。


    孑欢宠溺一笑：“下次见我，能不能不要两手空空？带点吃的呀？”


    祝余抬眸，无奈一笑：“又放不进去。”


    “望梅止渴知道不？”


    祝余被孑欢搞怪的表情逗得一笑，“那你想望什么梅？”


    ……


    黎禾在远处望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她看了一天的祝余，只有这时候的祝余，像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他能笑，他能说，他的话有人回应，他的情况有人关心……


    黎禾怔怔地望着他们，忽而明白祝余为何对孑欢这般依赖。


    “祝余，你别老是来找我，要是被祝云隐那老匹夫发现了，可就麻烦了。”


    “父亲大人不会只晓，他从未问过我之事。”


    “这老匹夫。”孑欢冷笑一声，“他对你娘亲不好，对你也不好，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娘亲？”祝余疑惑抬头。


    孑欢故作惊异，“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远处，黎禾紧蹙眉头，她能感觉孑欢眼里闪着阴谋之光，她是故意提及祝余的娘亲。


    “有意思的。”孑欢起身大笑两声，“你娘亲一直被关在祝府，这么多年，你竟然一直不知道？”


    祝余怔怔抬眸，“那你一直知道吗？”


    “也不是，我也是才知道。听说她快疯了。”


    祝余有些茫然，“哦。”


    “你不想去看看她？”


    沉默半晌，祝余垂着眸，道：“不知道。”